陳老夫人因了兒子立下赫赫戰功,早已是一品夫人的誥命在身。看着陳家從衰敗到近年來的興旺繁榮,她的心裡倒是鬆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總算是能夠面對陳家的列祖列宗,面對自己那早早就去了的夫君了。
而如今,一晃這麼多年過去,陳老夫人的身子早也已經垮了。不過真到了油盡燈枯的這一日時,她卻也是心滿意足:兒媳柳氏是個能生養的,陳家單傳三代,到了這一代算是徹底的改變了命運,柳氏足足生了五個。四個兒子一個女兒。
平心而論,對於這個兒媳婦,陳老夫人一開始卻是不怎麼滿意的。可是奈何兒子卻是執意要娶,最終她便是隻能鬆了口。不然怎麼辦?爲了陳家的後嗣,她也只能鬆口。
不過想着這麼十幾年來這位兒媳婦始終對自己孝順有加的態度,陳老夫人到底還是嘆了一口氣,將這些念頭消散了。
“娘。”感覺到陳老夫人似在嘆氣,陳歸塵便是忙喚了一聲。這麼多年過去,當初那個飛揚熱心的俠氣少年,卻已是成了沉穩肅穆的大將軍。常年在外征戰,他的棱角彷彿都被那風沙磨礪得格外的鋒銳,看起來也越發的氣勢懾人。
只有面對妻兒家人時,這份氣勢纔有所緩和,被另一種溫情替代。
陳老夫人已是病重多日,這幾日更是水米不進,陳歸塵這個做兒子的,縱然是心中焦急,卻也是無可奈何。如今只能盡力時刻守在陳老夫人跟前,就怕萬一陳老夫人有什麼話要交代,他卻是錯過了。
陳老夫人被陳歸塵這麼一喊,倒是慢慢的睜開眼睛來。只是似有些遲鈍不能認人一般,她的目光在屋裡足足的轉了一大圈,這才最終落在了陳歸塵身上,嘴巴張了張:“歸塵。”
聽着陳老夫人聲音無力又嘶啞,陳歸塵幾乎是紅了眼眶:“兒子在呢,母親有什麼話只管吩咐。”
陳老夫人擡了擡手,將自己乾枯得如同樹根的手蓋在了自己唯一的兒子手上。最後輕聲道:“我有幾句話,想和你單獨說。”
陳歸塵聽了這話,便是忙讓柳萋和兒女們都出去了。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我知我如今大限將至,趁着還清醒,便是將話的都跟你說一說。”待到人都走後,陳老夫人便是迫不及待的開了口,看着那架勢,倒像是生怕自己沒時間了一般。
陳歸塵看着心裡發酸,便是使勁攥住了陳老夫人的手,壓着喉嚨的哽咽儘量若無其事道:“母親只管說,兒子聽着呢。只是什麼大限不大限的——”
“我自己身子,我卻是自己知道。”陳老夫人嘆了一口氣,而後又才說下去:“當年的事兒,卻是娘對不住你。”
陳歸塵一愣,隱約猜到了是什麼事兒,只是嘴上卻是並不提起:“母親說的是什麼事兒,什麼對不住對得住的,娘含辛茹苦將我拉扯大,那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陳老夫人搖頭,歉然的看着陳歸塵:“我是你娘,當然知道這麼多年來其實你也是意難平。當年一意孤行非要娶柳氏,也是因爲當年你沒能娶上她。”
這個她,卻是說的楊云溪。
陳歸塵勉強笑了笑:“娘在胡說什麼,當年的事情,兒子早就忘記了。柳萋極好,兒臣娶她並無別的意思。”
“當年卻也是我自己執念了。”陳老夫人仍是搖頭。陳歸塵是她的兒子,他自是知道陳歸塵有多在意當年的事兒:“我一心想讓你娶個世家女,好能夠幫你振興陳家。加上先皇后當年又對我說了那麼一番話……我便是罔顧了你的意願……”
因了這話,陳歸塵倒是驀然想起了當初薔薇花架子裡鑽出來的少女,滿身狼狽,眼底全是慌亂無助,卻又偏偏強作鎮定的樣子,縱然時隔多年,再想起這一幕得時候,依然是鮮活無比。甚至彷彿鼻尖還縈繞着薔薇花的淡淡香氣,只要深深嗅一口,便是能將那花香嗅個滿懷。
而那少女盈盈一笑,看着自己既是羞澀又是滿含了情意的摸樣,也是是從記憶中鮮活了起來。那時候,她委婉的應了他的求婚。
只是再一晃眼,他卻是又想起了那時候她決絕的說出了那樣的話,又過兩日便是入了太孫宮的情形。
那時候……他是真心想娶她的。他也以爲此事兒不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兒。可沒想到最後卻是這麼一個結果收場。當年他只覺得傷心難過,可如今想來,她卻是怕比他更傷心難過,且還難堪。
這麼多的念頭其實也不過是一晃神的功夫罷了,很快陳歸塵便是回過神來,笑了一笑:“都是多少年的陳年舊事了?母親怎的還拿出來說?我卻是早就忘記了。“
“若是忘了,那香囊你又怎麼會一直存着?還和你父親留給你的劍放在一處……”陳老夫人一聲輕嘆,將自己兒子的底掀開了,而後她又嘆:“這事兒卻是我對不住你,你千萬別怨我。”
“此事兒兒子並不曾怨母親。”陳歸塵握住陳老夫人的手,一聲輕嘆:“兒子從未曾怨過母親。母親只管放心罷。”
陳老夫人看着陳歸塵,只是不信。陳歸塵當年的消沉低落,她是看在眼裡的,如今……她怎麼相信這話?
“母親放心吧,兒子縱以前怨過,現在也早就不怨了。當年的事兒,其實也並不怪母親。”陳歸塵替陳老夫人整理了一下頭髮,聲音輕柔:“當年的陰差陽錯,卻是兒子自己的過錯。是兒子不曾考慮周全,所以纔會那般。且有些事情,本就是命中註定的。而現在,兒子有這般好的妻子,有兒有女,兒子已是滿意,再無怨恨。況且,母親雖攔了兒子一回,可卻也是又成全了兒子一回,早就扯平了。”
至於是不是真的扯平了,卻也是隻有陳歸塵自己才知道了。
陳老夫人看着他這般架勢,到底還是將話都嚥了下去,最終輕聲一嘆:“是啊,都是命罷了。如今你這般,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