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楊云溪的勸說,朱禮倒是半晌沒開口。反而是閉上眼睛沉吟了一陣子。
良久,就在楊云溪幾乎以爲朱禮已經睡着的時候,朱禮卻是緩緩開了口:“是我情緒上來了。小時候,朱啓便是格外霸道。皇祖父賞賜的東西,他若喜歡便是千方百計的來要。我是長兄,自然只能讓着他。偶爾不想讓的,母后也總以我是長兄這個理由來幫着朱啓討要。看着墩兒這般,我想起了朱啓小時候。”
楊云溪沒想到朱禮會如此直白的說出口這樣的話,一時之間倒是呆住,就這麼愣愣的看着朱禮面上露出一種感慨的神情,就這麼愣愣的聽着朱禮將這些或許他埋藏在心底,卻是始終不曾對人提起過的話緩緩說出口。
朱禮輕嘆着,感慨着:“其實我也的確是偏心的。就想是母后一樣。我不喜胡萼,連帶着墩兒也是不喜起來。尤其是墩兒長得和胡萼相似,我更是難以喜歡得起來。而小蟲兒則不同,從她還沒出生,到現在,她都是我期待的,盼望的,恨不得捧在手裡的。對着他們二人,我便是不由自主總偏了心。”
“大約墩兒以後長大了也是會恨我的。”朱禮笑了笑,頗有些自嘲:“可是人心偏偏就是如此,我卻也是不能例外。”
楊云溪輕嘆一聲:“大郎你也別多想。胡萼是胡萼,墩兒是墩兒。終歸是不一樣的。你對墩兒——”
“我有時候也這樣勸自己。”朱禮打斷了她的話,微微搖頭:“可是胡家也好,母后也罷,卻都總是不斷提醒我這個事實。”
朱禮嘲諷的笑出聲來:“有時候我甚至想,我爲什麼會讓墩兒出生呢?當時爲什麼要心軟呢?明明若是心狠一些,今日也不會如此……皇祖父說我太過心軟,的確是如此。”
楊云溪因了這句話,幾乎是瞪大了眼睛。
朱禮坦然和楊云溪對視,然後聽見朱禮道:“你看,即便是我,也是如此。”
朱禮語氣裡有着濃濃的自嘲和厭棄,以及疲倦。“你是不是覺得十分失望?”
楊云溪張了張口,就這麼和朱禮對視着,卻是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爲什麼要覺得失望?”
“因爲我和你想象的不一樣。”朱禮笑着,脣角的弧度卻是顯得涼薄。“你應該更喜歡那種俠義正直的人才是,我這樣卑劣的自然是讓人厭棄不喜。”
楊云溪忽然就冷靜下來,心中迷茫也好,無措也好都是如同被一陣大風吹散,一剎那之間便是恢復了清明鎮定,更是將一切都想得清楚明白。
面對朱禮這樣的言語,她低笑出聲:“那在你心裡,我又是什麼樣子呢?其實,我也和你想要的人不一樣纔是。你又失望不失望呢?”
朱禮被這樣的反問問得微微一怔。
“俠義正直的自有別有。你便是你,我又何來失望一說?誰人心中沒有一些這樣的陰暗之處?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楊云溪低頭淺笑,聲音卻是有些感慨:“你看我對楊家做的那些事情,大約傳出去,別人都會說我是毒婦吧?”
“那不一樣。”朱禮微微搖頭:“又因纔有果。”
楊云溪擡頭看着朱禮,“大郎你既都這樣說,那還怎麼總在牛角尖裡不肯出來?”
朱禮又被問得微微一怔。最終卻是忍不住脣角一彎笑出聲來,輕輕搖頭感慨:“是了,有因纔有果。”
這件事看似微不足道,可是楊云溪卻是覺得經過了這麼一件事情之後,她心中對於朱禮的形象,卻是又真切了幾分。
小孩子的傷總是好得快。不過才十來天的功夫,面上就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了。更別說留下疤痕了。
對於太子宮宮務這一塊,熙和倒是沒有任何情緒,反倒將事情交接得清清楚楚,笑道:“如今我卻是可以歇一歇了。”
楊云溪對於熙和這般態度,倒是有幾分欣賞。
倒是徐薰一個勁兒的抱怨:“怎麼的還是我?”
楊云溪只是笑:“誰叫你是良娣呢。”
這件事情,在太子宮也沒掀起什麼風浪來。事實上,有了小蟲兒受寵的前車之鑑,又有了孫淳妍懷孕的事兒刺激,如今都是卯足了勁兒的想留住朱禮,好自己也能懷上一個。
當然,胡蔓卻是例外。
墩兒最終還是交給了胡蔓養着了。胡蔓卻也是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雖然只是暫時的。可是大家心裡都明白,只要墩兒還在胡蔓跟前一日,只要胡家還要墩兒不願意將墩兒拱手讓人,那麼胡蔓就永遠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
有些人覺得朱禮太過狠心,不過楊云溪卻是覺得,其實這樣又有什麼不好的?朱禮這樣,以後便是會少許多麻煩。
至於胡蔓,怪只怪她是胡家的人。享受了胡家帶給她的榮華富貴和地位時,自然也要承受胡家給她帶來的痛苦。
怪只怪,胡家人太過貪心。
怪只怪,胡萼當初做事兒太過狠毒。
不過即便是經過了這個事兒,胡蔓表面上倒是看不出來半點來。依舊該如何就如何,甚至還特地帶着墩兒過來跟楊云溪道歉。就是爲了墩兒抓傷小蟲兒的那事兒。
對於胡蔓這種態度,楊云溪只是淡淡的婉拒了:“孩子不懂事兒罷了,哪裡需要這樣鄭重其事的?小事兒都被說成了大事兒了。只是兩個奶孃的確是都看護不力,換了也是應該。”
胡蔓嘆了一口氣:“不過小蟲兒臉被抓傷了,到底是墩兒的過錯。”
楊云溪依舊是淡淡的:“都說了墩兒纔多大點?能懂得什麼是對錯?不過是失手罷了。這事兒也必要再提了,小胡貴人這般三番五次的說起,傳出去了還當是我要怎麼樣呢。叫人誤會了可不好。”
胡蔓被楊云溪這麼說了一句,微微尷尬了片刻,便是又神情自若起來:“卻是我沒想周全。光想着小蟲兒受了委屈了。對了,小吳貴人說想過來給楊姐姐你請安,又覺得不好意思,便是想着下次與我同來,不知楊貴人歡迎不歡迎?”
胡蔓這樣一問,楊云溪頓時笑了:“我們品級都一樣,何來的請安一說?你們若是閒着沒事兒過來尋我說話,我若有空自然也不會趕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