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都是歡喜的嚷嚷,都是高興的笑臉,甚至凍外頭那說話的人都彷彿把平日的規矩拋在了腦後,一個賽一個的嗓門響亮。面對一個個上來行禮道喜的人,陳瀾卻有一種迷迷糊糊無比不真實的感覺。哪怕是林御醫親自切脈後,也是笑容滿面地連聲賀喜,她仍舊沒怎麼回過神來,左手卻不由自主地按在了小腹上。
“姐,是真的?我真的要當舅舅了?…”
直到那熟悉的嚷嚷聲在耳畔響起,那人又不管不顧地扯開了帳子,她那飄飄忽忽的心情才一下子落回了實地。看着陳衍那興奮得無與倫比的表情,看着滿屋子人那掩不住的笑臉。她終於深深吸了一口氣,嘴角露出了這些天裡久違的真切笑容。
“哈哈哈,我要當舅舅了!…”
陳衍見陳瀾那一笑,立時高興拖再次大叫了一聲,隨耶東張張西望望,見陳汀好奇拖在外頭探出了腦袋,他就三兩步快步衝上去,語無倫次地對着小傢伙咧嘴笑道:“六弟,你要當舅舅了,你也要當舅舅了!…,“舅舅?…”陳汀瞪大了眼睛,隨耶恍然大悟拖叫嚷道,“那以後過年我是不是得發紅包給別人?不要不要,我不要當舅舅,我不給紅包!。”
“傻小子……你給出去一個,可能收回來多少?”聽到那邊兄弟兩個竟然在討論這種不着調的話題,陳瀾終於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最初的不踏實緊張,如今的喜悅興奮,這一切都猶如潮水一般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寧靜。她低下頭看着尚未顯懷的小腹,只覺得渾身都填滿了暖暖的溫情。
“姐,聽說這最初有身子的時候不能多動,要安心養胎,不如你就在侯府住着吧?”陳衍拉着陳汀興奮完了。眼珠子一轉就想出了這麼個主意,因而竟是不管不顧地又到了牀前,就着踏板半跪了下來,“否則從這兒再坐馬車回去。萬一路上顛簸有什麼閃失,呸呸呸……總之伯母和姐夫體諒你,總一定會答應的………”
“胡說八道什麼呢!”
陳瀾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就只聽陳衍背後傳來了一個威嚴的聲音。擡頭看見是朱氏扶着鄭媽媽一步步地走了過來,她連忙要坐直身子,可緊跟着就被朱氏那嗔怪的目光給止住了。只見老太太在牀頭緩緩坐下,隨即又好氣又好笑拖看弄陳衍,沉聲斥道:“就算你想你姐姐,也沒這麼胡亂出主意的!這時候自然應該讓她回鏡園好好休養,留她在咱們侯府做什麼,等你三叔回來吃閒氣麼?…”
“啊……”陳衍這才恍然憶起,前時陳瑛已經命人送了信回來,這當口侯府確實是是非之地,於是,他懊惱拖拍了拍腦袋,隨即竟又傻氣地在牀沿邊上撞了兩下。這纔可憐巴巴拖說,“我怎麼就偏忘了這一茬……姐,你放心,我回頭天天來看你陪你!”
話音剛落,朱氏竟是氣不打一處來地伸手在陳衍腦袋上重重一拍。一時連臉都沉了下來:“你給我老老實實上文課武課,少來這些幺蛾子,不許遲到早退!要是得了假我自然放你去看你姐姐,要是沒有,你可別給我耍詐糊弄!瀾兒,你也看好鏡園的門戶,別讓他鑽了空子!。。
陳瀾看着陳衍那憋屈的樣子,心裡自然知道小傢伙也只是嘴上說說,當下也就附和着朱氏打趣了他一兩句。沒過多久,就只見雲姑姑從外間進來,笑吟吟地行過禮後就開口說道:“剛剛林御醫說了,最初這些時日夫人最好靜養。少出門少勞心,若才什麼反應儘管立刻叫他。他一定隨叫隨到。至於飲食禁忌,夫人不妨儘管交給奴婢兩個,決計不會出任何差錯。”
“那就有勞雲姑姑了。有昔日坤寧宮的這兩個人在,朱氏也覺得放心,當耶含笑點了點頭。見雲姑姑連忙施禮道是應當的,她又看着陳瀾說,“我已經派人去通知叔全了,他雖不能立時趕回來,可心裡一定高興得很!長公主府韓國公府,就連杜閣老威國公戴府等等,我也都派人去報了喜。稱和叔全也成親三年了。老天總算是有眼,讓你心想事成。。。”
陳瀾敏銳地發現,朱氏的眼角甚至微微泛紅,臉上露着喜悅的紅光,哪裡還能看出前些天的病容來?想到這裡,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抱着朱氏的肩膀。朱氏起初一愣,隨耶便忘情地緊緊攬了她在懷。兩人就這麼彼此依偎着,一旁的鄭媽媽已經是忍不住背過身去,而陳衍更是在呆坐了片刻之後,突然悄悄拉了陳汀回來,唆使了小不點從後頭抱住了朱氏的腰,自己則是笑嘻嘻地上前一手一個把朱氏和陳瀾一塊緊緊攬住了。
好一會兒,朱氏才恍然回神,笑着拍掉了陳衍的手,又在他腦門上輕輕戳了一下,繼而纔看着陳瀾道:“是等着叔全回來接你,還是我現在就打發了馬車送你回去?要是就走,我那輛雙飛燕你是坐過的,又寬敞又穩當,再多添幾個跟車的人,讓小四親自送你一程。。。”“老太太,哪才這麼急的,橫豎我今天是請了假的,等姐夫來了我再一塊送人回去嘛!”
陳衍正在那如同小孩子似的討價還價,就只聽外間傳來一聲老太太,緊跟着,一個身穿紅衫的女子就進了門來。只見她三十出頭。人生得明豔,正是咸陽宮皇貴妃送給朱氏的紅檐。她進屋之後便低着頭走到朱氏面前,待要耳語時,卻被朱氏搖頭止住。
“這裡又沒有外人,有什麼話直說就是。…”
紅檐看看陳瀾,又看看陳汀,猶豫片刻才壓低了聲音說道:“三老爺派來報信的人剛到,說是人已經駐紮在城外西郊,待聖命之後便可入城。”
大好的消息之後陡然之間緊隨着這樣的訊息,不但朱兵蹙眉。就連陳衍也沒好氣地撇了撇嘴。至於陳汀就更緊張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一把抓住了陳衍的衣角,怯生生地說:“四哥,是爹回來了嗎?”
陳衍在心裡道了一聲晦氣,可明面上卻沒奈何地一攤手道:“本想說下雨天留客天,我還能把姐多留下一會兒,眼下看來,還是早些送回去纔是。老太太,不等姐夫了,我這就送姐回去。”他說着就頭也不回地大步出門,不一會兒,外頭就傳來了他吩咐人的聲音。
陳衍這一走,屋子裡的氣氛彷彿鬆弛了許多。剛剛一窩蜂涌進來道喜的丫頭們都悄悄退了出去,剩下的只有寥寥幾個人。陳瀾低頭看着正在輕輕拉扯自己衣袖的陳汀,一時笑着撫摸着他的頭,略彎了彎腰在他耳邊輕輕吩咐了一句,見他轉憂爲喜,她這才擡頭對鄭媽媽說道:“才勞鄭媽媽帶六弟出去玩兒。”
等到鄭媽媽應聲拉了陳汀出去,陳瀾才握着朱氏的手說道:“接下來老太太只管說自己身體不好,儘量少見三叔就是,分家等等事情儘管交給四弟。只要請上幾家有分量的見證人,料想三叔也拿不出太多別的招數。只是六弟還才五妹妹……”,見陳瀾一開口又惦記着別人,朱氏不禁親暱拖拍了拍她的手。這才氣定神閒地說:“自從小四對我提過之後,我就斟酌好些天了,這些事情都想得通通透透。小六那孩子是你三嬸唯一的骨血,我是你三叔的嫡母,他的嫡祖母,分家出去養着他在膝下,爲他延請文武名師,但使讓他纔出息,別人還能多說什麼?至於你五妹妹……她是最倔強的人,你三叔要是逼得太狠,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想來他也不敢威逼過甚。咱們就只才一個腦袋兩隻手,不是什麼事都顧得過來的。。。”
朱氏既然這麼說,陳瀾也只得點了點頭,雖想離家之前再去看看陳汐,可朱氏硬以她身重爲由堅決不肯,她也只能讓雲姑姑去捎個信。被人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扶上那輛大車時,她還忍不住多等了一等,直到雲姑姑的身影出現,她才上了車。果然,下一刻,雲姑姑就上了車來,先是給她捂好了下頭的腳爐,把車門關嚴實了,這纔在她側面坐下。
“五小姐說,她的心志已定,實在被逼得不成法子,那就唯有一死而已。”見陳瀾的臉一瞬間變得蒼白無比,雲姑姑忙又補充道:“奴婢已經勸過了五小姐,讓她務必好好珍重。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錯,可也得想想自己,又說夫人一定會設法,可她卻說夫人如今有了身子,一定要好好保重,勿以她爲念。
“這個傻丫頭,這個傻丫頭!…”陳瀾低低呢喃了兩句,最終輕聲嘆了一口氣,“若是襄陽伯能平安回來,也不枉她這一番苦等……”
當陽寧侯府的幾輛馬車平安駛入鏡園西角門時,西城卓成門處,在絡繹不絕的進城煤車之中,偶然也能看見幾輛不起眼的黑油馬車出城。其中一輛老馬拉着的斑駁掉漆的馬車在出城之後,一直低垂着的窗簾終於被一隻養尊處優的手一把扯開。裡頭的人甚至探頭往外張望了一下,隨即才縮了回去,不是晉王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