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城的紅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未迎接新的客人。
自從賈唯死去。
這片湖泊便被神殿封禁起來。
孟西洲作爲神座欽定的接班人,開始接管整座神殿。
最近半年,光明城遭遇了重大震盪,接連損失了高層戰力,隆漆,殷灼,元泱,高尛,賈唯……
整整五位封號。
即便這座信仰之城底蘊豐厚,面對如此大的虧空,依舊有些無法招架。
孟西洲緊急調動了西洲範圍內的所有郡城,對神殿的席位進行了補充,封號級別的超凡,西洲境內還是有的,雖然高端戰力有些缺失,但投入大量資源培養,很快就能補回。
封號的陣亡,讓神殿元氣大傷。
但這並不能傷到根骨。
“神女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從其他郡城趕來的四階強者,都已經安排在神殿府邸住下了。”
巴圖與孟西洲一同站在紅湖湖畔。
他低聲道:“一共十一人,有希望踏入封號境界的,大概只有三個。”
“三個,不少了。”
孟西洲平靜道:“只要能夠通過洗心池試煉,便將‘光明火種之夢’賜出,這十一位四階,全都納入長老席……按照對神殿往日做出的貢獻,以及實際戰力,進行排名。能夠晉升封號,便賜予正式長老的待遇。”
“是。”
巴圖恭聲開口,但很快又問道:“大長老的位置,目前還是空懸的……”
他的語氣有些猶豫。
這也是神殿如今面臨的最大問題。
誠然。
多年積攢的豐厚底蘊,可以讓光明城快速培養出好幾位封號級別的超凡。
可想要製造出高尛這樣既有實力,也有名望的頂層戰力。
卻是毫無可能。
“如今的神殿,還需要大長老麼?”
孟西洲回過頭來,她望向巴圖,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巴圖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他誠懇說道:“雖然高尛做了很多錯誤的事情,但他也帶着神殿走了很長的一段路。”
沒有高尛,長老席的這些人,就是一盤散沙。
而這些錯誤的事情,未必就不會上演。
大長老存在的意義,就在於攏和神殿的長老席。
能夠進入神殿核心高層的,都是修行到一定高度之後的強者。
他們需要“領袖”。
“大長老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孟西洲語氣平淡說道:“高尛留下來的那些案卷,我不是已經都處理妥當了麼?”
此言一出,倒是讓巴圖無法反駁。
這段時間,他跟在神女身後,處理了神殿積壓已久的那些案卷。
高尛因爲身體不便,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棲居在營養艙中,大長老這個位置該做的事情,他往往只做出決策,有許多重要任務,便交給元泱,蘇葉,姚謹這類得力屬下去辦,只不過畢竟有些事情不方便委託外人。
所以那些不怎麼緊急,不算太重要的,便被擱置。
短短兩個月。
孟西洲就將神殿最高層積壓了數年的案卷,全部清空。
這等辦事能力,讓巴圖大開眼界,同時也極爲佩服……在這一點上,神女的確比大長老要強上太多。
“您說得沒錯。”
巴圖沉聲道:“只是有一件事,我必須要跟您坦白,紅湖那一夜後,長老席那邊,對您在神殿的地位,其實還是有所質疑的……”
孟西洲挑起眉毛。
她看着遠方平靜的湖面。
這光明城,便如同眼前的紅湖,看起來表面波瀾不驚,猶如平鏡。
但實際上,湖水往下十米,便是暗流翻覆。
“哦,是誰在質疑我?”
她看似輕描淡寫隨口說出的一句話,讓巴圖整個人都繃緊起來。
“很多。”
巴圖嘆息道:“神座大人選擇您作爲未來的領袖,大家並沒有什麼不服氣的……只是你做出的一些決策,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
高尛讓元泱發展信仰之力。
這件事情,不僅僅是元泱一人在發力。
整個神殿長老席,都在推動光明教會的信仰之力……所以北洲纔有那麼多的暗子。
孟西洲接掌權力之後,大刀闊斧對神殿長老席進行了改革。
“是西海渡的那些人?”
孟西洲似笑非笑。
巴圖沉默不答,但這已經是一種回答。
西海渡,作爲光明城培養影子的絕密之地,這片地域被高尛切割,按照權力地位的大小,分別送給光明神殿的諸位長老,在紅湖之夜的鬥爭結束之後,長老席空缺了一半,而且還是排在高位的那一半,剩下的長老都開始了對西海渡的爭搶與搜刮。
蘇葉,姚謹,都出身於此。
光明城常年處於大日曝曬之下,而西海渡則是一直藏在陰翳籠罩之中。
孟西洲下令讓執掌西海渡的這些大人物,短時間內,不得對外輸送暗子。
這條禁令,就是引起“不滿”的根源。
從實質利益的角度來看,不對外輸送暗子,並不算什麼損失……
但從這些大人物的視角來看,孟西洲的禁令,其實是一種試探,如果西海渡遵循禁令,那麼接下來就是愈發嚴苛的限制。
再到最後。
他們栽培的心腹死士,獻命影子,都將被孟西洲一手拔起。
於是,神殿之內開始出現不和諧的聲音。
對於這一現象,其實孟西洲看在眼裡,即便巴圖不說,她也準備解決。
“告訴他們,這個問題,今天就能解決,把長老席的所有人都喊上,候選者們也喊上,讓他們全都在神殿外等我。”
孟西洲笑着開口:“我去見一見神座,等我回來……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覆。”
這句話說的很輕柔。
但巴圖卻感覺到了肅殺的冷冽之意。
他低頭領命而去。
於是整座紅湖,便重新歸於寂靜之中,黃昏落日,餘暉搖晃,巨大紅湖猶如一盞寬闊酒杯,倒映出酡色醉人的輝光。
孟西洲踏上湖面。
巨大的紅湖在她視野之中一覽無餘,沒有霧氣,也沒有阻攔。
她就這麼平緩而穩定地走着,一直走到紅湖的盡頭才止步。
孟西洲注視着不遠處的小木屋。
踏上紅湖之前,她的目光便緊緊盯着這一個點。
整片紅湖,整座神殿……或者說,整座光明城。
她唯一看不穿,看不透的地方,便是這座小木屋,這裡是光明神座休息的地方,有無數強大的聖光籠罩,只要不靠近,站在五十米外,便不會覺得這木屋有什麼異樣。
但如果踏入領域結界範圍之內,便會覺察到不同。
至少有近萬道熾烈聖光,將木屋纏繞。
孟西洲生下來便與光明親近,這世上的光芒,有一種算一種,無論是正午熾日投射的盛芒,還是午夜皎月灑落的流輝,都與她產生共鳴……可偏偏她無法看清這聖光結界之中的木屋真容。
疊了一萬層的光,依舊是光。
是光,她就應該能夠看穿。
而這,正是孟西洲想不通,也無法理解的一點。
或許是因爲自己的境界不夠,又或許是因爲結界主人的境界太高?
又或許,這些光,並不是自己理解中的光。
“你來了。”
正當孟西洲思緒飄飛之際,沙啞聲音從木屋之中傳出,還帶有輕微的咳嗽。
“最近我的身體總是感到痛苦,可能是因爲活了太久的緣故,我開始嗜睡,而且常常夢見自己死亡的畫面。”
老人的聲音很是憔悴:“紅湖那邊的事情,就要麻煩你來處理了。”
“無礙。”
孟西洲柔聲道:“神殿那邊的事情,我已經處理妥當了。只是還有一些小插曲……這些都不是什麼大問題。”
“我都看在眼裡。”
老人欣慰地笑了笑,道:“神殿如今處在青黃不接的更替階段,辛苦你爲這些瑣事勞費心神。”
“這算什麼?”
孟西洲搖了搖頭,她忽然問道:“只是不知道我的處理……您是否滿意?”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目光直直投向了木屋。
可惜。
這些光太強,層層疊疊猶如織布。
她看不見木屋裡面的場景,也看不到老人此刻臉上的神情。
“我很滿意。”
光明神座笑道:“西海渡的那些事情,你做得沒錯……既然選擇讓你當我的接班人,我自然支持你所做的這些事情。”
聽到這個回答,孟西洲心底稍稍輕鬆了一些。
“高尛和賈唯死了。”
她認真說道:“如今西洲……缺少一位足夠強大的封號。這件事情,是如今的神殿,無論怎樣傾注資源,也沒法解決的難題。”
“……”
木屋中的老人陷入了沉吟之中。
“宋慈放棄了【光明使徒】的身份,回到東洲大都。”
孟西洲緩緩說道:“如今的神殿,在五洲境內的話語權大大降低。前幾日我和源之塔進行了一番交談,明顯能夠感覺到中洲那邊的態度變化,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您能夠再賜出一塊使徒令牌。”
她停頓了一下,道:“如果……神殿之中能夠出現一位執掌本源的強者,那麼一切都會不一樣。”
木屋中的老者沉默了片刻,開口問道:“賜出使徒令牌,不是不可以。你準備怎麼使用?”
“在神殿長老席範圍內尋找足夠強大的封號。”
孟西洲一字一句道:“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快速度,培養出一位‘本源’強者的方法。”
老者微笑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一旦用這種方法制造使徒,你的位置就無法保住了?”
“我不在乎。”
孟西洲道:“另外,我自己也是使徒令牌的候選人……按照您的計劃,我未來也是要接管這枚火種的,不是麼?”
此言一出,紅湖彼岸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這個話題有些許敏感。
死亡是所有人都不願意面對的殘酷真相,哪怕是神座也不例外,活得越久,地位越高,實力越強大,便越畏懼死亡。
“我希望你能夠把神殿牢牢握在掌中。”
木屋老人的聲音很平靜,輕描淡寫就將孟西洲的提議否決:“至於‘使徒令牌’,如果時機合適,我會賜予的……你要知道,西洲如果遇到了什麼無法解決的危機,絕對不是一位接觸了本源的使徒,所能解決的。”
“……是。”
孟西洲心底很失望,但只能點頭,她低垂眼簾,遮掩自己此刻的神情。
“另外,執掌本源的強者,光明城不是沒有。”
木屋老人輕輕說道:“有些屬於光明城的人,未必要待在光明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