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蟬
鸞沉眯着眼危險的看他,似笑非笑的招手示意宋昱走近了。
宋昱身上穿的正是他生病那些日子,鸞沉叫人賞的一身墨色錦袍,月白的忍冬的暗紋袍內露出淡灰的鑲邊。
看的人有些動容,緩緩道:“朕一向賞罰分明,你殺陳放有功,還沒賞你,你看看還缺些什麼?”
宋昱沒說話,半晌,把半跪着的另一隻膝蓋也跪下去,他和鸞沉相距不過一步之遙,這場景像極了第一次詹育韜誤會自己,讓這孩子來自己寢宮,那時候怎會想到後來發生這麼多事情。
鸞沉有些心動:“說罷……”
宋昱沒有回答,醞釀了很久才鼓起勇氣,語速很快的反問道:“這次陛下要賞我,那之前微臣做了什麼錯事,要那樣的罰微臣?”
鸞沉一時語塞,想起之前那些荒唐事,皮膚微微漲紅:“好你個宋昱!”
宋昱只是自抒己見,沒想到鸞沉會生氣。一見自己嘴拙又惹人不開心了,之前那些天在牢裡受苦的委屈全都煙消雲散。皮肉之苦算什麼?宋昱只不過是一介草民,就是千刀萬剮痛不欲生,又怎麼能和眼前這金玉之尊一蹙眉,一滴眼淚相提並論。
況且鸞沉不是已經收了自己這些天送去莫名其妙的禮物了,還把他叫進宮要賞他,東西隨自己挑麼?再退一步說,那天……還不是自己有錯在先……大男人一個,唧唧歪歪計較那些過去的事算什麼英雄好漢?
宋昱越想心裡越是一片慌亂,這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的慳吝小人,拖出去享盡晚清十大酷刑都不夠。
來不及站起來,宋昱就着跪倒的姿勢膝行上前,一把抱住鸞沉龍袍的下襬,口不擇言的說道:“陛下……微臣就是喜歡您……即使這樣您也要罰微臣麼?”
鸞沉被突如其來的擁抱的弄得氣息弄的氣息不穩,差點沒往後摔倒,聽他又這麼一說,倒好像是自己在無理取鬧,仗着高高在上的地位,欺負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平衡住身子,無奈道:“你還怪我?”
“不!”宋昱仰頭認真的看他,眼珠是漂亮的琥珀色。
鸞沉道:“也罷,你既然不說,朕來賜你最需要的。這次出征,我讓你領兵二十八萬,掛帥出征。上將軍詹育韜,驍騎將軍劉贇,殷景仁等人佐其右,且下令在戰時實行軍功累賞,以殺敵放人頭數爲準。朕在這裡等你得勝歸來,再行封賞。以至於……准許自由出入皇室寢宮。這個賞賜你覺得夠麼,宋昱?”
宋昱大喜過望,哪裡還管得了什麼君臣之禮,激動的抱住陛下的雙膝,攬在懷中,道:“其實我什麼賞賜都不要,……只要陛下你!”
鸞沉聽了發笑,這說的叫什麼話呀,真是膽大包天。他擡手,指尖拂過少年烏黑的頭髮,宋昱的頭髮用一根素色發繩束在腦後,乾淨的散發着陽剛氣,他自己也有些暈暈乎乎了,喃喃道:“你要什麼不要,偏要我……你要得起麼?”
……
戰事來的疾風暴雨,第二天宋昱就離開了奉天。
詹育韜赫赫戰功在外,雖然不敵陳放,但也算西周征戰多年的一員老將。性格沉冷,處事穩妥,對待將士寬厚仁慈,賞罰分明,是個非常有魄力的將軍。因爲要和這個人對戰,董懷瑾和鳳淵還着實捏了一把汗。
然而卻不知那昏庸的皇帝爲何放着久經沙場的良將不用,反而重用一個年僅十九歲尚未弱冠的愣小子。
果然在這樣的形勢下,魏晉聯軍旗開得勝,第一戰便在一夜之內攻下幽州,再入城內更是如入無人之地,可謂勢如破竹,攻下城池後由魏國副將和晉安王鳳淵領兵駐守。
不是沒想到首戰告捷,只是沒想到勝利來的全不費功夫,懷瑾心裡暗喜,這小皇帝到底只是個孩子,做事都不經大腦。一腔熱血涌上心頭,遂打算領兵趁勝追擊。
鳳淵對鸞沉還是有些瞭解的,雖然不懂這葫蘆裡買的什麼藥,卻知道其中必有蹊蹺,多次勸阻懷瑾應當等探子回來報其虛實,再作打算也不遲。
董懷瑾滿不在乎的端詳了這個有些漂亮過頭的前太子,哼笑道:“晉安王不要忘了,自己是怎麼失掉這太子位的,瞻前顧後,患得患失,懷瑾可是從中學到不少呢!”
鳳淵脾氣本來就火爆,又被提及痛處,哪受得了這樣的氣,當下就領着八萬晉安軍和大批糧草打算撤退。
回到營地,軍師勸鳳淵不要逞一時之氣,畢竟和鸞沉已經撕破臉皮,沒有迴旋的餘地了,然而懷瑾又是個庸才,只會說些漂亮話耍嘴皮子,正讓他獨自領兵,恐怕失敗是早晚的事。一旦北魏滅國,晉安也很難自保。因此現在魏晉兩軍的形勢可謂脣亡齒寒,相依相存。
鳳淵反覆思考,保持按兵不動,在像懷瑾低頭和輸給鸞沉這兩個選擇中,他顯然更願意選擇後者。而北魏果然也不願失去這個珍貴的盟友,派人送來魏王御賜的佩劍以示友好。雖然董懷瑾沒有親自來,但是也算給鳳淵一個臺階下了,這種時候冷靜下來,鳳淵也不至於難分輕重。
他拿了佩劍算作接受,心裡卻十分不想再與懷瑾共事。最後做出決定——繼續向魏軍提供糧餉,但是晉軍駐守幽州,名義上接到信號隨時提供後援。
懷瑾顯然對這一結果相當滿意,魏晉聯軍有整整三十五萬,周軍卻只有二十八萬,即使抽掉八萬晉安軍,還是有足以和晉安抗衡的兵力,加上兩方都是新人帶兵,而自己有雄韜武略無所不能,於是帶領大軍日夜兼程,深入幽州城內直指都成奉天的東大門壁上。
宋昱早就在幽州與壁上交界處修築戰爭工事,心急火燎的等那傻將軍到自己設計好的圈套裡,好進行下一步計劃。
在所有人都以爲自己最英明的時候,只有靜候在宮中的鸞沉,纔是對整個戰役的掌控最爲全面的人。
幽州自西北向東北地勢逐漸降低,爲了減少平民死傷,又遷走大批住民,鳳淵只要稍微動動腦子,就該猜到其中有詐。如果理由充足,他就能說服董懷瑾不上這套。最怕的就是這種狀況,萬一兩軍打起持久戰,周軍糧餉不足,兵力又少了五萬,根本耗不起時間,一定要吃大虧的。
那麼這時就必須用上宋昱這步棋。
鸞沉放着忠心耿耿的老將詹育韜、劉贇不用,領軍將領清一色換成聞所未聞的新人,其做法白癡程度倒是和北魏狗皇帝難分伯仲。由這樣的新將領,派出一支毫無戰鬥力的殘弱之師,不和諧中居然有了那麼一絲和諧。
這麼做只是爲了麻痹一個人——鳳淵。
鳳淵苦思冥想,不過七年,人應該越來越聰明,可是自己那個陰毒的弟弟當真變的如此昏聵?
他不明白,最完美的謊言是九分真、一分假,而那句假,卻至關重要,足夠令說謊者得勝天下,令被騙者滿盤皆輸。
這樣不徹底的懷疑與不可能的放心交織在一起,最終放在優柔寡斷的鳳淵身上只會有一個結果:
鳳淵爲求自保,停止進攻壁上,轉而駐守幽州城。
魏晉兩軍本來就不和睦,只不過是爲了對付共同的敵人,迫於形勢面前聯盟,加上董懷瑾和鳳淵兩人性格相沖,遇到意見不合之事,必然難以用和平方式解決,輕者行動不一致,重者兩軍各自爲謀。
無論哪一個結果,都至少抽掉了聯軍的一部分兵力,使得西周與其中任何一個,都有硬拼的資本。
鸞沉也想過,宋昱那時候欣喜若狂的樣子讓他有些心痛。他就像自己精心養在深宮裡的小動物,需要用美麗的綢緞和精緻食物來鼓勵他,來寵愛他,讓他願意留在自己身邊,他那麼年輕那麼好看,鸞沉覺得,只要自己得的了天下,當的了最大方的飼主,付得起最昂貴的數額,就養得起宋昱這個最難得的臣子,最完美的情人。
……
“宋大人!”小多從人羣裡蹦出來,喘着氣往正在說話的宋昱和殷景仁的地方跑。
宋昱一見是他,丟下手裡的東西,幾步走上前,咬着他耳朵道:“怎麼樣了?”
小多笑的可開心了:“大人英明神武!果然魏晉兵分兩路,晉安王鳳淵帶兵把守幽州城,董懷瑾已經帶着二十五萬魏軍打算攻打壁上了!”
宋昱不好意思道:“哦,謝謝,他們還要多久到?”
小多:“他們走的可氣勢洶涌了,看樣子明天日落之前一定能到!”
懷瑾一心想着乘勝追擊,有長者有晉安這個後盾,只帶了少量糧草,打算速戰速決,這倒中了宋昱的意!
宋昱拉着殷景仁回臨時搭建在戶外的營棚,指着地圖上一處做出簡單的佈置道:“他們肯定是想着撐着晚上偷襲營地呢,二貨們。你回去繼續看着,又別的動靜速度回來和我彙報!”
小多一走,宋昱又對左邊一個人道:“ 去一趟詹將軍那裡,告訴他兩件事,第一、一切按計劃行事,第二、董懷瑾明天日落之後攻打壁上,如果我這邊沒有發出信號,證明情況有延誤,還請他孤軍奮戰一會兒,給我留出時間。”
那小兵也打發走了,宋昱拖住一直沉默不語的殷景仁的肩膀:“走走走~~咱倆得繼續挖渠道,時間緊張,今晚就不睡了啊!”
景仁,半推半就走出軍帳,遙望那不遠處,築起的堤堰將自壁上城內滾滾而下的洢水攔腰截下,而一條新挖出的大通渠貫通東北部,將堤堰之內的水引至幽州。
遠遠望去,堤堰之上波光粼粼,十分壯麗。
他轉頭又看了一眼宋昱,認識這人雖然有好幾年,交手也不少回了,一直以爲他只不過是個憨厚少年,今天才發現人不可貌相,真真是沒想到……居然想得出這樣的毒的計策,或者說他竟爲了功名利祿做到這個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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