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衆人一同起程,六七日後使人湖湘省界。這幾天功夫,德貝勒孫懷玉和層軍三人對那湖湘總督之子樑士倫,討厭到了極點,頗悔此次同行。那天晚上,一同歐宿在常德。
常德府位後流水下流左岸,東控洞庭,西扼五穀,形勢極爲險要,駐有八旗和綠營,提督也駐節於此,可見重要。
樑士倫拿出公子身份,包了那客店整座跨院,本來住下的客人,也硬生地轟走。
三人覷個空,走出客店,徑自尋地方吃飯。屈軍大大埋怨道:“你們看,這小子一味逞威風,臭俗不堪,虧得你們兩位忍耐得住,依我說,明兒趕緊分手,少看些醜態。”
德貝勒笑道:“我卻覺得不負此行,數日來厭煩得連心事也丟開了,算他一功。”
孫懷王道:“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我們有制他之道,待訪查實了,這小子便嚐到滋味了。”
“當日你不衝出去,我也不必動手,救了這小子一命,真是冤枉!”小閻羅屈軍猶自咕俄。
“我們已經吃飽,不如到街上散散步,看看本府風光,你們怎樣說?”德貝勒首先提議。
那兩人並無異議,會帳出來街上,信步所之,但覺一片承平繁華氣象。三人間知本地駐軍,不敢滋事擾民。德貝勒道:“這布提督大人我認得他,聞說治下甚嚴,軍紀明肅,果然不訛”
這對華燈已上,人聲喧逐,三人左圖右盼,相當暢意,漸漸走到城西,那兒都是古舊的房屋,陋巷矮屋,顯然是貧民住區。
孫懷王道:“我們往別處走吧!這裡路壞屋小,沒有看頭!”
德貝勒仁步回顧,“好吧!這兒陪談得很,教人瞧了心裡不舒服三人正要回步,忽然右邊一條巷中,人聲喧叫,似乎聽到有人大聲喝叫:“抓住它……”
又有人叫:“打死它”
德貝勒閒心一動,帶頭走向巷中,只見轉角處衝出一團黑影,急審而來。
小閻羅屆軍在身後一眼瞧見,趕快迎在頭裡,攀然伸手一抄,原來是頭俄狗,日中還傷着一塊豬肉。這刻讓屆軍夾頸抓起,四足離地,急得“汪汪”犬吠,口中的肉便掉下地上。
轉眼工夫,那頭追出幾個人,一見那狗讓屈軍抓住,不覺大喜高叫:“朋友別放手……”叫聲中,已來到三人面前。
三人打量一眼,只見那幾個人全是補綴被動技在身上,手腳粗大,面目黝黑,顯然是貧苦的粗活工人。他們也看到這三人身上十分光鮮,而且氣度雍容,十分斯文,一齊愕住。
屈軍道:“各位要捉這匹大麼?這不是……可要小心點,別教它咬着手……”他一面說,一面提大送到那些人面前。
那些人見他們和氣,其中有兩人便動手來拿,一個帶有索子的,打個活結,套在那匹大的脖子上,再用杆棒挑起。
那些人除了不知哪個在旁邊道謝一聲之後,便同時集中注意在那匹大上,似乎對這頭俄大十分不滿,非得之而甘心不可。又有人從地上撿起那方豬肉,喜笑道:“鄭大嬸的豬肉在這兒,不曾給這狗吞了孫懷玉插嘴道:“這匹犬是誰養的?爲什麼惹動各位窮追?”
一個人答道:“這頭狗是無主野狗,近來常常到我們這兒來偷食,我們早想把它宰了,不過老是提它不着。今晚鄭大嬸好容易買了這點兒肉,卻讓這大行走,鄭大嬸叫將起來,所以我們一直追下來……”
三人各自明白了其中緣故,當下便想回身離開,只聽有人大聲道:“這方向找回來,鄭大嬸不知怎樣高興哪!天可憐兒,我敢相信她有好些年未買過肉吃了……”
衆人一同大聲鬨笑,聲音中充滿了慶幸快活情緒。又有人道:“若在十年前,大嬸未曾含冤受屈,這方豬肉算得什麼?也不需我們苦追了……”
隨着語聲笑聲,那些人一徑走向巷中。德貝勒攔住兩人,值:“我們這番可碰見不平之事了!懷玉,你要不要管?”
孫懷玉同意了,於是三人一齊轉身,跟着那些人,走出這巷子,盡頭處是一塊曠場,四下連着低矮的屋子,地上積水成窪,大概是沒有陰溝疏泄之故。果皮紙屑等等,到處都是,十分骯髒。
那些人在最邊一間破屋前停步,歇了一會,一鬨走了,彷彿一同去烹煮這匹大似的。一個襤樓婦人,在他們後面大聲道謝着,手中還拿着那方豬肉,顯然是他們所說的鄭大嬸了。
三人走過去,鄭大嬸正要回到屋中。孫懷玉叫反“鄭大嬸……”
她回頭張望,天色昏暗中,看不大清楚,答道:“是哪一位大叔呀?真是有勞你們了,那匹狗真可惡……”她咦叨着,走上幾步。在四周微弱的燈光下,看清了三人面目,不由得愕住,下面的話說不出來。
孫懷玉微笑抱拳,柔和地道:“大嬸你奇怪嗎?
你認不得我們,我們卻認得你”
鄭大嬸吶吶道:“大叔你……是從鄭家鎮來的?鄉下發生什麼事嗎?”
德貝勒的眼光越過她,看到屋中走出一個小女孩,年紀大約在十二三歲之間,長得面目清秀,沒有半點住在這種地方,那種特有骯髒的樣子。他只需一眼,便可以斷定是鄭大嬸的女兒,因爲她們是那麼相似,甚至連面上那股神情。
只聽孫懷王道:“不是,我們不是從鄭家鎮來的。我們路經常德,暫歇一宵。無意中走過那巷口,聽到人聲,跟着瞧見竄出一大,便將那大截住,交給他們。後來似乎聽到大嬸有點困難,所以我們便跟來了。敢問大嬸是不是有什麼困難冤屈的事?”
鄭大嬸定睛瞧着他,忽然法然梯下。孫懷玉吃一驚,忙道:“大嬸有活清說,不必悲傷,我們若能盡力,一定竭力辦到”
她抹淚道:“婦人自家想起一事,故此悲傷失禮,請大叔勿怪。唉!多謝大叔們好心,可是不說也罷!”說着話間,那眼淚又掉下來。
孫懷王誠懇道:“大嬸,你不妨說出來,多個商量,總不會有s!”
鄭大嬸慢慢揩眼淚,忽然失聲,手中的豬肉也掉在地上。屋中出來那女孩連忙拾起,拿回屋去。她拍咽道:“若是婦人的兒子還在,現在大約跟大叔長得差不多了。而且,也不致淪落到這個地步”
她忽然發覺語中有病,忙補充道:“大叔別見怪,婦人心中悲傷,故此說錯話……”
孫懷玉員知她將自己比作兒子,有點吃虧,但自然不能因此怪她,道:“大嬸你說罷,我怎會怪你……”
鄭大嬸從淚光中瞥看三人,見他們的面上都是們然之色,又見他們氣宇昂然,不似普通人家子弟,心中一動,說道:“既然大叔們不嫌,婦人便敢說出來。只因十年前先夫見吉,婦人只有一子一女,兒子名喚明禮,那時只有十歲,他……”她說到這裡,不禁又掉下眼淚來,繼續道:“他不久便不見了!先生在生時,並未和大伯分家,一同住在城外五里遠的鄭家鎮,那兒要數我們這家爲首富。當先夫死後,大伯數婦人無知,盡行吞沒家產,只分了幾塊薄田和一座破屋與我母子三人。誰知不久,我那明禮兒也失蹤了,只剩下婦人和兩歲幼女翠翠,直是叫天不應,呼地不靈。迫於無奈,終把僅有的回屋賣掉,搬到這城中來。婦人本有兄長居於城中,但他爲人懦弱,不敢計較,婦人請他到衙門告官,他也不敢去。幾年前他也死啦,於是,婦人便轉徙到這兒來……”
德貝勒道:“大嬸你爲何不告到官裡去,那樣總會有個公道了斷呀?”
鄭大嬸搖頭道:“大叔有所不知,婦人雖見兄長不敢去街門,但歸人卻曾親自告狀,可是……
這年頭誰不認得銀子,婦人不但沒把狀告成,差點還要打板子哩!咳,這年頭……”
德貝勒忍不住道:“大嬸你可以告到省裡去呀!不然,等第二位知府再告,也是辦法呀!”
鄭大嬸道:“婦人都試過了,可是聽說我大伯大堆的銀子往宮裡送,所以結果總不受理”
“要是你的兒子還在,”孫懷玉恍然遭,“他現在長成了,就可以想辦法告狀伸冤了!
怪不得他會失蹤啦!”
德貝勒怒道:“這樣說來,我們非管這件事不可。大嬸,你後來怎樣過日子的呀?”
鄭大嬸嘆口氣,道:“婦人會做什麼呢?還不是靠十個指頭,勉強捱到今日?”她的眼睛一紅,又想掉淚,終於忍住,又道,*今天是翠翠她爹忌辰,婦人特地買了點向,打算條把完,好給翠翠嚐嚐肉味,唉她的苦也受夠了……”
孫懷王從懷中摸出一錠黃金,約模有四兩左右,放在她手中道:“大嬸別要悲傷,這點點金子先拿去花用,遲些日子自然有消息……”
德貝勒也道:“我們要走啦!大嬸你等着吧,過些日子必有使你滿意的事情發生……”
三人不等她回答,急急轉身離開。大嬸怕是愕住了,竟然大半晌沒有聲息。到她失聲叫喚時,三人都走出巷外去了。
德貝勒道:“終於讓我們碰上含冤不白之事了,算是沒白走一趟。這件事,待我想想看”
孫懷玉開玩笑道:“我們去找樑公子,不就直截了當麼?何須他求呢?”
屈軍在鼻孔中嗤了一下,道:“他敢管纔怪哩,這知府沒有他老子做靠山焉敢膽大包庇?”
德回勒道:“如回京後再弄手腳,工夫花得太久了!不如我們去找布提督,請他督責知府開審此案,那就簡單了。”
小閻羅屈軍道:“提督大人管不着民政的事,我看不大妥吧!”
孫懷王笑道:“這個法兒滿好,我們去吧!布提督是旗人,又以軍功起家,權位赫赫,雖是文武殊途,料那知府不敢不從!”
於是三人一路打聽着提督府,很快便到了府前。三人大模大樣走到門前,那兒兵勇行械巡戈站哨,浮動着一種森嚴的氣象。
一個旗牌官模樣的軍官走出來,擡眼見他們三人,似要走進府去,奇怪地停步望着他們。不過他倒算精明,見這三人氣派甚大,不敢呵叱。
德貝勒見他是個滿人,當下便用滿洲話向那軍官道:“我們是從京裡來的,要見提督大人,相煩進府通報一聲!”
那軍官的氣餒了,客氣地問道:“閣下貴姓名,卑職立即通報德貝勒揮手道:“你便說京裡有人來,布華還會不見麼?”
那軍官吃了一驚,連忙過府通報去了。原來剛纔德貝勒直呼布提督的名字,教他如何不驚。布提督員是旗人將領,但以裕親王的德貝勒榮看來,卻不能算是什麼。況且德榮與主親王后來的乾隆皇帝甚是友善,眼看寶親王一登位,便會將自己封爲親王。細說起來,德榮在京中的勢力地位,比之其他貝勒,也自大有不同。
一會兒,府中有人暴聲說話,傳將出來,隱約聽到是說:“……
是什麼人?敢不把我布華放在眼辦……”
德貝勒微笑一下,大聲道:“布大將軍,是鄙人來叩見大人哩……哈,哈!”
布提督大踏步走出來,隻手按住劍柄,甚是威風,一見是德貝勒,還有孫懷玉,他也是認得的。不覺驚呼一聲,笑道:“呵,呵,是二爺來啦!還有孫公子……快請進府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德貝勒趨前一步,挽住他的臂膀,笑道:“元戎大人,我們彼此免禮,且人府去,我有些話對你說”
四人一齊進府,那旗牌官見到這情形,不覺暗幸b己精明,沒有惹出是非。
在小花廳中,四人各自落坐,香茗衝上來,一同細呷。布提督道:“貝勒爺與孫公子此來,敢是京中有甚消息變故?抑是壯遊天下,偶過小地?”
德貝勒道:“你還沒忘了當年我說要壯遊天下的話!京中並無大故,只是宮中不免仍有小驚,卻無大害。我等在路上交結了一位公子,附他駐尾,來遊湖湘之地”
布提督笑道:“貝勒爺要附取尾的人,怕非寶親王殿下不可了!”
德貝勒搖搖首,道:“我們與湖廣總督的兒子萍水相逢,便跟他一齊走,看起來他的架子不小,而人家也真怕他呢!”
布提督於笑幾聲,沒有置答。這便是官場上官官相衛的訣竅,對自己無益之事,決不肯爲。故此他並不說及那湖廣總督的好歹。
德貝勒迫他道:“你對那位樑大人不置一詞麼?想來你們感情不錯”
布提督忙笑道:“貝勒爺別冤我,猜想他是文官,負責民刑政事,彼此間能有什麼往來?更談不到感情!正因此故,我纔不便置辭孫懷王故意點頭道:“布大人此言有理,貝勒爺不可開這種玩笑!”
德貝勒道:“好吧!閒話休題,我想請你幫個忙,不知你肯不肯?”
布華離座道:“貝勒爺有命,何敢推辭?就請貝勒爺示知!”
德貝勒讓他歸座,然後從容道:“我們今晚遇到一樁事,竟如此這般我們看不過眼,當下答應了替那姓鄭的婦人申冤。只是這裡離京師太遠,若回去再辦,累她多苦些日子,於心不安,故此求助於市大人!”
布提督心中當然不會高興,因爲這分明是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但又不能不辦。
立即應允豈能不管,今晚立刻派人示意府臺,着他重翻此案。”不過,這常德府的府臺是湖廣總督的門生,若惹起是非,貝勒爺在京中要替我擔當一下……”
德貝勒慨然道:“這個當然,憑你布大人的名頭,性樑的料想不敢動你,萬一有麻煩,我爲擔承一切好了!”
布華安心一笑,拱手道謝,而他們也向他道謝,一片謝聲中,那鄭大嬸的命運便改變了。
是時德貝勒等便告辭出來,布提督苦苦挽留,但德貝勒執意要走,終於辭別出來。
到了街上,屈軍開始置評道:“這布提督雖是軍伍出身,言談豪爽,卻也甚識分寸,頗富於宦海閱歷呢!”
孫懷玉搭嘴道:“這個當然,若他不識時務,即使屢積軍功,又是旗人,也只能在京裡供個閒職,哪能在這扼要之地,獨當一面?”
德貝勒道:“我們回去吧,免得那小子差人找尋我們的下落!”
孫懷王道:“我想一一那樑總督怕也是貪贓枉法一類的官,只看布提督當時沉吟不答,便已有了極疑。
不過他是封疆大吏,位高權重,等閒不能發覺其私而已,兄長以爲如何?”
德貝勒阿阿一笑,道:“我方纔在心中已得了一個計較,問得這樑總督今在武昌,正好到那兒去碰碰面,大概總避不了我們的眼睛!”
小閻羅屈軍在前面帶路,這時扭頭道:“你們是王子公孫,注意的都是官聲吏情。我卻一徑在奇怪,究意骷髏黨怎樣和性樑的結下樑子?須知江湖人等閒不肯與官家作對,即使讓官人砍掉同黨的頭,也不能怪作官的。所以,如非另有深仇,他們豈會千里追蹤,等到峨嵋山麓才下手?我們憑一時義憤,架樑生事,一方面便宜了那小子,一方面又結怒於這種詭秘的盜幫,太不划算……”
德貝勒微笑道:“算了吧,屈兄。反正我們已出了手,又來到此地,慢慢再查他與盜幫結怒之事也不爲遲。喂,小心……”
他語聲中,兩塊大磚頭,從空而下,都是砸向屈軍頭上。屈軍走在德孫兩人之前,又不時扭頭聽德貝勒說話,故此到風聲壓頂時,大磚和他頭頂的醫高也極接近了。
可是小閻羅屈軍是何等人也,豈能受這種暗算?只見他鐵掌一@,”‘吧”地大響一聲,兩塊磚頭合在一塊兒,被他用金剛般的掌力,擊個粉碎。砂石四下飛濺,街上許多行人,都被濺着。不過那些行人們完全不知內中有這緣故,紛紛停步,掉頭四看。
三人同時打量磚頭來路,卻是路例不遠,一堵圍牆矗立着,裡面黝黝暗暗,不知是誰家宅院。兩塊磚頭便是從那邊飛下來。大概是有人跨在牆頭,發了磚頭之後,便溜下牆頭。
三人吃了個啞巴虧,卻礙着街上許多行人詫異四望,不能施展身手,翻牆追趕。屈軍沉下臉孔,繼續前行,口中說道:“這一下暗襲,定是骷髏黨乾的手腳!真是下流,不敢明槍對陣,只施用這等詭計。哼,下面還有得瞧哩!”
德貝勒挪個方位,將孫懷玉夾在兩人之間,免得無意中受暗算,答道:“倔兄何必生氣,他們明知鬥你不過,只好用鬼祟方法,希望暗算了你!啊呀……我們往提督府不是讓他們知道7麼?”
外懷王笑道:“他們知道了又怎樣?並無什麼妨礙呀!何況幾天來,我們和那姓樑的在一道走,他們必定以爲我們是一路的人,到提督府去,不是很平常的事嗎?”
大家談論着,已到了那客店。一踏進店門,只聽管絃之聲,從跨院中傳送出來。
他們趔趄一下,孫懷王道:“咦,這個班子彈奏得不錯呀!快進去看看是從哪兒來的!”德貝勒道:“懷玉精於此道,一聽便分出高下,我可不成……”
店家迎上來,卑恭地行禮後,道:“三位公子爺回來了,方纔樑公子正想派人去找幾位哩!”
孫懷玉哦地應一聲,問道:“這班子是本城請來的吧?很不錯哩!”
戀家忙道:“是的,是的,這個班子是本府第一的海棠紅,聽說上趟還讓京裡請去哩!
本來這海棠紅班不肯出局,若不是樑公子的面子大,誰也請不來呢……”
這時,他們已走到跨院門,孫懷玉摹然停步道:“’是海棠紅?”他歇了一下,轉面向德貝勒道:“小弟認得這班子的臺柱豔秋,小弟……
不進去了!”
德貝勒和小閻羅屈軍同聲呵呵一笑,德貝勒道:“隨便你吧,誰教你當日風流,今宵可要你獨守空林了!”
那店家依稀聽到“豔秋”兩字,搭口道:“公子們說那本府最有名的豔秋姑娘麼?她今晚沒來,聽說是生了病,樑公子很生氣哩孫懷玉微笑一下,拍拍那店家的肩膊,道:“那我就不用孤伶悽清了……哈,我們進去吧”那店家不覺瞠目,半點不知他對自己說了些什麼話。
三人踏人跨院,只見院中華燭高燃,瓊筵大開,如海棠紅班子在一旁,琵琶管籤,蕭鼓絲絃,奏出一片繁響,清音線繞。席上當中坐着樑士倫,旁邊一個年輕俏麗的女子,斟酒說笑,徐元盛也在席上,卻是專心地去欣賞絲竹之聲。席後還有四五個家人打扮,奔走伺候。
樑士倫一見他們回來,便大聲叫道:“你們到哪兒去了?來,來,我們喝一杯”三人並未謙遜,各自人席,徐元盛親自替他們滿斟一杯,笑道:“三位兄臺好雅興,趁着夜市,觀光這常德府樑公子請這班子來,專程爲了三位兄臺哩!”
孫懷玉一人席,便去打量那海棠紅班,只見那些樂工面目依稀相識,不覺記起在京中的舊事,微笑一下,跟着又輕輕嘆息一聲。
樑公子在那女子面頰上親一下,吃吃笑道:“這個名叫小丁香,常德府除了豔秋,使輪到她了哼,豔秋可惡,敢對我端起架子來啦!我已命人再去召她,若敢不來,可有得她瞧的!另外還召了三個,都是這兒鼎鼎有名的美人,晚上還可以……哈,哈……不過,你卻不行,是麼?我的小丁香……”
小丁香抿脣一笑,道:“只要公子喜歡,我和豔秋也得行啦!不過,豔秋她實在身子有病,已躺了幾天,不是敢卻公子召喚…,,樑士倫脣角一撇,搖頭道:“小丁香,你別跟我來這一套,豔秋若敢不來,明兒有她的好看……”
孫懷玉急忙接嘴道:“既然地有病,那就算了,我們並不介意這個……”樑士倫只哼了一聲,沒有說話,管自去親那小丁香的面頰。
德貝勒暗裡笑一下,例勝向屈軍低聲道:“那人年少氣盛,恐怕那豔秋非來不可呢!我們的孫公子原形使得畢露啦!”
小閻羅屈軍徽慢點頭,悄然道:“她雖要來,但孫公子辦法多得很,不一定會原形畢露吧?尤其是對忖娘兒們,你是知道他的”
徐元盛措汕道:“幾位兄臺覺得這一班子怎樣?在下昔年在京城聽過幾次,之後好久未曾聽過,卻覺得這班子可比京都的哩……”
德貝勒點頭稱是,正想說些什麼話,忽然香風撲鼻,尊聲人耳,三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走進院來。他一眼掃過三個濃妝豔抹的女人,不由得眉頭暗皺。
樑士倫道:“喝,你們好大的架子,這時候纔來,趕快向這幾位老爺敬酒賄罪”轉面向德貝勒等道:“各位以爲她們長得怎樣?還可以喝一杯吧,哈……”
三個女人分別在德貝勒、孫懷玉、屈軍身畔坐下,各報姓名,可是三人都沒有聽進耳中。只因三人各懷心事,德貝勒的心中只有珠兒倩影,對這些風塵女兒哪看上眼!孫懷玉卻一味盤算怎樣哄住柏秋,不要被她抖露出真實身份。小閻羅屈軍是練外壯功夫的武家,從來不喜女色。所以三人簡直不知這三個美技報了什麼名字。
上座的樑士倫向一個家人問道:“怎的於師爺還未來?”
那家人躬身答道:“稟報公子,於師爺說過,見了府合大人之後,便立刻來晤公子……”他哦了一聲,拋開此事。
徐元盛向三人解釋道:“於師爺是樑大人最信任的文案,樑大人計算公子口來日期,命他早點在此等候,護料返家……”孫懷玉低聲道:“這樣說來,樑大人愛子之心,真是無微不至呢!”德貝勒道:“我想不僅來接公子這麼簡單吧!必定另有……”他見徐元盛聽他們議論,不便再說,便嚥住下面的話。
衆人領了半杯酒,有家人來報說,於師爺已到客店。席中除了樑士倫之外,都起座相迎。只見一個身量短小,頭尖腮窄的中年人,一搖三擺地走進來。那麼冷瑟的天氣,手中還持着一把摺扇,那種神情,又酸腐奸狡。看得德貝勒三人暗中皺眉。
他隨便地和站起的四人行禮,便滿面堆笑地往樑士倫旁邊落座,說起樑母如何思念他,硬要他帶了家人來此等候……正說此間,忽聽一聲極爲清脆響聲,一位白光。滴溜溜滾向於師爺腳下。
於師父彎腰拾起來,託在掌中,細細看幾眼,面上掠過陰暗不定之色,詐笑道:“啊!
好大的明珠,是哪一位的?”
德貝勒身畔的美技已離應到他旁邊,媚笑道:“是這位老爺貸給依家的……”纖指指向德貝勒一下,便要從於師爺掌中取國那顆明珠。於師爺一縮手,不讓她拿回,把那顆明珠湊到眼前,再三細看,直到確定這顆珠子不是膺品,才幹笑數聲,還給那美妓。
那美妓並不回德貝勒身畔,卻在於師爺旁邊坐下,殷勤地替他敬酒布萊。那廂德貝勒如釋重負地自個JL喝了大半杯,輕鬆地向孫懷I笑一下,彷彿十分滿意自己已經擺脫了那庸俗美技的纏擾。
於師爺一改輕慢態度,舉杯向三人邀飲,然後拈杯道:“金兄從京中來,想是金恆昌一家的……”原來金恆昌乃京中第一家老銀號,富甲天下。於師爺見德貝勒出手便是這麼一顆光華瑩瑩的明珠,又是金姓,除了是金恆昌的闊少,誰能辦得到?
德貝勒微笑道:“金恆昌麼?在下只沾上一點兒,並非一家……”
於師爺不覺驚訝地回瞧樑士倫一眼。
忽地絃索俱寂,衆人詫異顧看時,院中已出現一個麗人,微微倚靠在一個小丫環肩上,但見她雲男霧鬢,膚色如雪,豔中又有點清冷之意,面上微透出病容,嬌喘未定。
樑士倫首先喝叫道:“喂,你站在那兒幹鳴?要等本公子扶你人席麼?”
德貝勒不禁悄聲讚道:“好一個豔秋,人如其名,徽……咦……”他倒頭看時,只見孫懷玉將臉掉轉,不去看那豔秋。
這時席上只有德貝勒和徐元盛孤身危坐,豔秋向席上行個禮後,便來到德貝勒旁邊。樑士倫還在使性子道:“算你知起,沒敢不來否則……
哼……”豔秋眼紅欲暈,低聲答道:“樑公子見召,賤妾已敢違命,只因身子倦怠,故此遲了一點,請公子矜諒。”樑士倫沒有再說,只在鼻孔中重重哼一下。德貝勒再也禁不住,厭惡地瞧他一眼,嘴角泛起輕蔑之意。於師爺看在眼中,微微作色,如有所悟地點?
頭。
豔秋隔座便是孫懷玉,他哪裡躲得過,席畔樂聲齊起,席上籌交錯間,他攀然回面,向豔秋含笑點頭。豔秋愣了一下,口中輕英唉地叫出來,孫懷玉向她打個眼色,微微搖頭。她回顧德貝勒一眼只見他也是含笑點頭。上座樑公子叫道:“豔秋,快唱一支小曲,s我們下酒。”
豔秋此時恍如不聞,悄悄慢聲道:“原來有孫公子做靠山,任可得追住賤妾來這兒啦……”孫懷玉不答這茬兒,卻道:“樑公子要%唱呢,等會再說話……”
樑士倫幕然一拍桌子,怒道:“喂,你聽見我的話沒有?”於師大忽然暗中向他使個眼色,大聲笑道:“樑公子你別急,豔秋剛剛來倒是先叫小丁香唱才公道呀……”樑士倫不解他的眼色何意,仍然盛氣道:“本公子的話,她敢不聽……”
這時,樂聲悠揚,他們說話不免提高嗓子,忽地音樂俱絕,院呼一個粗豪口音接口道:
“原來你便是無惡不作的樑公子,閻王爺要貝你哩!”
衆人一齊聞聲驚顧,只見院中站着一人,蜂腰熊背,十分雄壯;年紀甚輕,大約在二十上下,背上斜挎寶劍,黃色的絲穗垂下,微微搖動。
席邊的家T們紛紛喝叫,衝將過去,那雄壯少年神色不變,忽然擡手,一點白光,疾射上座的樑士倫,徐元盛在側早有準備,伸手一抄,把那點白光接住,原來是支普通的鋼嫖。
那些家了衝到少年身旁,掄拳舉掌,想把這少年打倒把住。只見這少年雙臂平伸,墓地一分,六七名家了全都像似稻草扎的人似地,向兩邊直摜出去,叭啥之聲響個不住,都爬不起來,有些碰在牆上的,頭也撞破了。屆軍和徐元盛一齊站起身,只見跨院正對面的牆頭上,刀光一閃,有人喊道:必小爺,那矮子便是伸手管閒事的”
話聲中,跨院木門“隆”地一響,另有一個持刀漢子,將木門關閉,抱刀守着。
雄壯少年翻腕撤下背上寶劍,“嗆”地微響,銀光耀眼生紛。德貝勒微微笑道:“好劍,屈兄要小心……”那少年劍尖一指屈軍,冷冷道:“爲紂助虐的狗腿,小爺先打發你上路,報上萬兒來”
屈軍久經大敵,見這少年口吻雖是粗豪,可是眼光陰駕,手中寶劍竟是指名索敵,隨便揮點,卻是劍尖微翹,勢蓄不盡,必定飽受名家意陶,而且是以毒辣見長。哪敢輕視,面色沉凝地道:“尊駕藏姓匿名,反來問我?”話聲甫歇,席上好叭一響,網眼看時,原來是樑士倫見那些家人被這少年一下子都弄倒,牆頭和院rl還有持刀大漢,他在紙嵋山麓,已是驚弓之鳥,此刻見這些威勢,而屈徐兩人面色又十分沉重,驚慌之下,竟掉在席下地上。於師爺忙把他扯起來,可是於師爺的手也是顫抖不休,顯然這個滿腹詭計的師爺,已知來者不善,也是驚惶。
雄壯少年哈哈一笑,嘲道:“未輪到你這小狗哩,且看熱鬧不遲……”他再笑了兩聲,凝國注視屈軍道:“小爺出道未久,但江湖人稱魔劍,狗腿來試試便知……”
徐元盛雙目大張,道:“你是魔劍鄭敖?屈兄,他是鬼影子洪都唯一傳人……”屈軍詫道:“鬼影子洪都?他不是使劍的呀?”
魔劍鄭敖肩頭微動處,身形宛如鬼怎飄遊,借眼間已到了廳內,劍尖一伸,剛好沾着桌沿。同一時間,德貝勒已持筷挾菜,那雙筷正點在菜盤中,只見魔劍鄭敖那柄銀光閃閃的寶劍,劍身大顫,發出刺耳的嗡嗡之聲,席上杯碟碗筷等都震跳起來,但那張桌子卻紋絲不動。小閻羅屈軍和徐元盛是行家,各個大吃一驚,想不到這魔劍鄭敖年紀輕輕,竟有如是內力造詣,而虧得德口物也是身負絕技,用一雙筷子,定住桌子,否則整張桌子,早隨劍尖起處,飛上半空了。小閻羅屈軍更知道其中奧妙,即使以他的金剛散手力量雄渾絕倫,但如換了他去按住桌子,恐怕徒然將桌子按塌一半,而其餘的仍會被鄭敖的魔劍挑起。同時德貝勒只因內力造詣比之鄭敖僅勝一點,故此桌上杯着靜止不住,仍然震跳。徐元盛不料這外表淳和的德貝勒竟然是內家好手,暗中大呼自己竟看走了眼。
龐劍鄭敖臉色陡變,瞪了德貝勒一眼,劍尖幕然一送,只見那桌子直滑開去,那方向是朝樑士倫撞去,這一下要撞上,樑士倫非立刻胸骨斷盡而死不可。小閻羅屆軍吃了一驚,一手急按桌面,哪知力量大了一點,“叭”地大響一聲,那堅木桌子已坍了一角。席上的女人們都嚇得驚叫連聲。
那桌子不過滑了大半尺左右,便不動了,廉劍鄭敖神色已無起初狂做,斂容抽劍,後返三步。小閻羅屈軍離座出來,鄭敖又拉後兩步,留出空地,冷冷道:“好掌力,卻難爲了桌子”屈軍知他嘲自己的掌力能發不能收,以剛硬而見拙,也道:“砍磚頭的朋友,不必充好漢,讓屈爺見識見識你的魔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