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門
被點名的三人連忙點頭同意。薛華鼎問道:“我們是擠着坐還是各坐各的車?”薛華鼎想到如果每人坐一臺車過去的話,在農村六七部小車實在動靜太大。在農村長大的薛華鼎也知道鄉間的土路有不少地段都是隻能容許一部車通過。到時候汽車避讓、掉頭都很困難,肯定會耽誤時間。
是以有此一問。
朱賀年倒沒有想這個問題,見薛華鼎問起,就把目光放在蘭永章身上。蘭永章自己也是新來不久的人,雖然全鄉跑了一遍,但都是坐在小車上跑的。坐車的時候在車上看文件、睡覺、與手下聊天……是常有的事,也不可能一直注意路況,那是司機的事。
現在見朱賀年問自己,蘭永章心裡一愣,開口道:“鄉下的路不是很好,有二個死者還是其他村的,車多了走不快。”
這話說的模棱兩可,朱賀年知道蘭永章調到這裡才半年時間,就把心頭的煩躁收取,對着衆人道:“這裡的派出所所長在不在?”
開始沒有人說話,蘭永章有點慌亂地掃視着周圍的人,鄉綜合辦公室主任也在幫忙找那個所長,但都沒有看見。過了好一會,人羣外面纔有人對着外面喊道:“汪所長,朱書記找你!”
“找我?好,好,我來了。”接着一個身穿骯髒警服的漢子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跑了過來,從人羣的縫隙中跑到朱賀年前面,立正敬禮後說道:“報告朱書記!我是晾袍鄉派出所所長汪明潮,請指示!”
朱賀年冷冷地問道:“你坐車在前面帶路,我們去慰問死者家屬。”
“是!” 汪明潮大聲說道。然後快步走到蘭永章身邊看着他,蘭永章點了點頭:派出所並沒有小車,他過去自然是想借蘭永章的車用。
朱賀年又說道:“蘭書記,你坐我的車。薛助理,你坐田縣長的車。郭局長你坐前面的那輛車,小張,……,算了,你在這裡休息。怎麼搞的嘛,膽子這麼……,馬上出發!”
蘭永章硬着頭皮鑽進了朱賀年的車。當薛華鼎和田國峰先後上了車之後,汪明潮坐着蘭永章的那部桑塔納就來到了他們前面,郭漢田和另一位警察一起連忙上了車。
三輛車魚貫而去。
上車後朱賀年問前面的郝秘書道:“錢準備好了沒有?”
郝秘書小聲道:“都準備好了,一家一個信封。”
朱賀年嗯了一下,又問道:“你估計是什麼原因引起的火災?不會那麼喪心病狂吧?”
這話顯然是問蘭永章的,“喪心病狂”四個字肯定是針對他們在現場聞到的汽油味。
蘭永章小聲道:“具體原因還是不清楚,估計是電線老化引起的。那股汽油味應該是店裡那輛摩托車燒起來發出的味道,不是人爲縱火。”
“哦——,摩托車?他怎麼把摩托車放在裡面?”朱賀年問完這話,心裡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口氣:誰家不是把摩托車放家裡的?特別是這種鄉下的遊戲廳哪裡有什麼講究。
蘭永章回答道:“我們救火的時候,從裡面拖出來一臺摩托車,正是它燒起的大火擋住了進出的通道。那拉閘門才這麼……不到二米寬。”
朱賀年回頭看了一下路邊的房屋,皺着眉頭道:“你剛纔說可能是電線老化?這怎麼可能,這房子才建起來沒幾年吧?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老化了?”
蘭永章沒有說話。朱賀年也沒有再問:蘭永章肯定也只是把別人轉述的話說給自己的聽的。他不是專業的查勘人員,自然不敢瞎猜測。
在另一輛車上,田國峰也是一臉的苦相。等車啓動後,田國峰小聲問薛華鼎道:“你怎麼看這場火災的後續影響?” wωw☢ T Tκan☢ C〇
薛華鼎不解地看着這位自己的頂頭上司,就反問田縣長道:“你是指賠償上面的事吧?”
“嗯。就算這個遊戲廳老闆是一個大富豪也賠償不了這麼多錢吧?”田縣長看着前面司機頭頂的車頂棚說道,好像頂棚上有什麼值得一讀的東西。
薛華鼎道:“可要政府賠的話,也一樣賠不起啊。就是治療那些傷者,我們縣裡要拿出這麼大一筆錢,我想也相當困難吧。”
田國峰未必想薛華鼎回答這麼淺顯、明白的問題。他之所以這麼說也只是向薛華鼎吐露一下一個縣長的苦衷而已。民政部門所能解決的資金還真只能算是杯水車薪,那三個重傷員肯定需要一筆巨資,而且是長期的。
田國峰既爲死傷者感到悲哀,也爲自己如何應對下一步的事情而心急如焚:也許還不只是錢的事呢!
見田國峰沒有再說話,薛華鼎再次咀嚼了一下田縣長的話:“難道田縣長話裡的那個影響不僅僅指賠償方面的事?那又是什麼呢?”
想到這裡,薛華鼎也想到了蘭永章當時提出的意見。一個久在官場泡着的官僚,從前幾年的鄉長幹到現在的鄉黨委書記,在官場上吃的鹽比自己吃的飯還多,當時怎麼可能會出這麼一個惹火燒身的主意?這其中難道有什麼內幕?朱賀年這麼快就同意了自己的建議,而將蘭永章喊到他的車上,他們私下裡將要談什麼?
薛華鼎沉默着,思考着。
田國峰見薛華鼎久沒有說話,轉過頭來看了看他,見他一副沉思的樣子,就笑了一下。問道:“呵呵,小薛,你在想什麼?”
薛華鼎老實說道:“我在想……我想是不是這中間有其他的事,或者有其他的隱情?我想蘭書記也是當了多年的領導了,我提出的建議他不可能不知道吧,爲什麼他提出那個……那個可以說是惹火燒身的主意?”
田國峰異樣地看了薛華鼎一眼,說道:“你想的還很多嘛。算了,我們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說到這裡,田國峰開玩笑似地說道,“呵呵,我們都在賭,他蘭書記也在賭,只是沒有你賭的大。”
說到這裡,田國峰說道:“我很欣賞你獨立思考問題的態度。”
前面的王利王秘書有點吃驚地轉過頭來,但隨即又轉了回去,眼睛繼續看着前面,心裡則在想:“田縣長的話是什麼意思?和尚說禪似的,我怎麼聽不懂?我就不信你薛華鼎能聽懂。你薛華鼎出了什麼主意讓他當面說出讚揚的話來?”
薛華鼎的年紀比王利這個秘書的年紀還小,王利始終認爲他薛華鼎之所以能爬到縣長助理的位置,完全是憑他與朱書記、張副書記的私人關係好而上來的。
來這裡之前,朱賀年只和田國峰私下商量了一會,很多事情都沒有讓王利這個秘書知道,所以現在的王利也不知道薛華鼎出了什麼主意。
薛華鼎開始確實是有點發蒙,不知道田國峰嘴裡說的那個“賭”字是指什麼。但當他圍繞田國峰的話思考了一會之後,他終於明白了一些,但還不是完全清楚。
薛華鼎有點不相信地問道:“田縣長,難道我們……我們政府也有……”
田國峰揮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然後說道:“你心裡有數就行。但願事情不會到那一步。……,王秘書,前面是不是快到了?”
王利看了看前面朱書記和汪明潮的車,見他們都慢了下來而且打開了左轉彎的燈,猶豫着說道:“可能吧,可這裡沒看見什麼人……”
他的話音未落,前面不遠處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當薛華鼎按下玻璃後,也隱隱約約傳來嘶啞的哭聲——第一家到了。
車繼續行駛了一小段距離後,終於到了那家的門前。寬大的水泥坪裡紮起了涼棚。不少的人跪在地上大哭着。由於電壓低,懸掛在坪裡的那隻白熾燈發出的黃光遠沒有地上燒的那盆“冥錢”火發出的光線強。
看到朱賀年、田國峰等領導過來,不但一些死者家屬迎了出來,一直在這裡的當地村、組幹部也過來了。薛華鼎作爲一個不大不小的官員,就隨着朱書記他們一起和死者家屬握手、說着安慰的話。
這時候所說的話都是蒼白無力的,無非是什麼節哀順變、保重身體……這類。至於能不能起到安慰心靈的作用估計他們雙方都不清楚。
朱書記帶領他們向那張臨時沖洗的相片鞠了三個躬,看着那張年輕、活潑、調皮的相片,又看着現在躺在水泥地上,被白布包着的屍體。與死者無親無故的薛華鼎心裡也在發堵,眼裡涌出了一層熱淚。
又說了一會兒話,朱賀年就從郝國海手裡接過信封遞給了死者家屬。死者家屬接過之後,欲向朱書記下跪,但被朱書記死死拖住。
動身離開前,朱賀年還吩咐當地幹部好好安慰他們,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多幫助一些家屬。當地幹部自然連連點頭。
從第一家出來,他們又馬不停蹄地趕向第二家。
第三家、第四家則遠得多,距離鄉政府至少有三四公里的距離。而且土路也不好走,前面的車過去揚起漫天的灰塵,讓後面的車不敢開快。加上天色已晚,他們三輛車就開得非常地慢。
直到晚上十點半,他們才慰問完四個悲傷的家庭和在鄉醫院住院的傷者。無論是死者家屬和傷者或他們的親人,都對縣委書記和縣長深夜親自前來安慰感到很驚訝,也很感動,有點感恩戴德的意味。特別是那幾個輕傷員還感到很慚愧:他們也是初中學生,本身在課餘時間打電子遊戲是學校所禁止的。
在這次慰問過程中,薛華鼎還看到了一個也算奇怪的現象:三個初中生死者家裡的經濟情況跟周圍的農家比都還不錯,有二家還是住的二層樓房,三家都有摩托車、彩色電視機。雖然是南方摩托,電視也是小屏幕的,不怎麼值錢,但比一般農庭可是強多了。倒是那個女收銀員家裡經濟情況很一般,家裡連電視機都是小屏幕的黑白舊電視。
中午從縣城教育局出來一直到深夜了,薛華鼎還沒吃過一點東西,連水都沒有喝一口。雖然他知道田縣長的車上有水,但想起火場那噁心的一幕就什麼都不想往嘴裡送。
肚子餓還不是最難受的,最難受的是身心疲憊。人全身有點發軟的感覺,在車上坐正坐直的力氣都沒有。
好不容易等進了鄉政府,薛華鼎馬上衝進洗手間大洗、特洗。將手打了幾遍肥皂,用力地搓了好幾次,手上的血腥味才完全除去。
當走進食堂的時候,薛華鼎嚇了一跳:裡面有幾十號人!不但開始在火場的那些領導都在這裡,而且還增加了縣委副書記張清林、主管安全的副縣長李席彬、公安局局長張羣雄、教育局蔡局長、文化局王局長、民政局肖局長等等縣領導和行局、機關的一把手。
薛華鼎一邊跟張清林、李席彬等縣級官員打招呼,一邊接受其他人的問好。看大家的樣子,似乎等下還有事要做,薛華鼎心裡想:“難道這麼晚了還要開碰頭會不成?怎麼沒有人通知我?這事還真是越來越邪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