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自己的膝蓋出完氣,郝嬤嬤轉身走到小果身邊,心疼的從袖子裡取出一方柔軟的手帕,打算替他擦去滿臉晶瑩的淚水。
小果卻退了一步避開了,自己擡起袖子一點一點擦掉眼淚,望着大門方向他慢慢道,“嬤嬤,我再也沒有爹,我以後只有孃親。”
那雙明亮的眼睛在朝陽和煦的光亮,漸漸冷了下去。
就像明亮炫麗的肥皂泡,一下被戳破,只剩下星星點點的冰冷水汽,四處飄散零落。
小果突然轉身,快步奔回了寢殿。他四處翻找,終於在櫃子底層找出一雙乾淨暖和的鞋子。
孃親不喜歡他光腳丫。
孃親不喜歡他生病。
孃親不喜歡他不夠勇敢堅強。
這些不喜歡,他要統統丟掉!
保護好自己,他要逃離偏心眼的爹,逃離這個活見鬼的皇宮!
嗯,就這麼決定了,回家找娘!
五日後,天都香滿樓。
時隔五年,唐果兒再踏進此處,竟覺得恍如隔世。比起當初,香滿樓的格局已經變了許多,唯一不變的恐怕只有似雲來的客人和依舊鼎沸的人聲。
哦,還有三樓那幾處別緻雅間。
許多熟悉的場景從眼前閃過,可是今時,往昔,已是物非人非。
索性一行人並沒有進入曾經三人共飲的間雅間,楚顏帶着她們,走到了雅間盡頭整個香滿樓最高檔的一間房。
爲什麼稱之爲高檔?
推開大門入目全是最精良的紫檀木所雕成的器具,大至桌椅,小至擺放撐開窗戶的一截支木。
雅間不大,角落裡卻獨樹一幟的擺着一個微型書架,格成一個個小格子。或是擺着名家書畫,野史孤本。其間卻都用與之相呼應的飾物隔開了。也許是一皿底色雪白潤潔卻飄着瑩瑩翠花的玉器,也許是乍看之下不起眼細看卻栩栩如生的精緻木雕……
唐果兒用她那曾偷遍世界各個文物館,搶過無數場頂級拍賣會的眼光掃過去,這些東西,無一不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當然最奪目的還要數用來鋪成桌面的那整整一片瑩潔剔透的無暇紫水晶。
天越很有錢,不是豪,也不是土豪,是神豪!
只是,神豪爲什麼會這麼酷愛紫色?
唐果兒隨便挑了個圓凳坐下,手指在紫水晶桌面上輕輕釦了扣,是純天然的,不是人工合成的。
她又叩了叩,如果這麼敲碎了帶回去,夠給小果買多少奶粉?
當然,這只是想想而已,別人的東西再好始終是別人的,再說小果早就過了喝奶粉的年紀。
一番神遊之後,唐果兒看向跟在天越背後的楚顏,“楚姑娘,何氏到哪了?”
“先前探子來報,唐家馬車穿過了翠玉坊門前那條街,再過一刻,應該就能踏進香滿樓的大門了。”
楚顏沒有再模仿百變秘籍中的那位主人公,恢復了自己原本的性子。冰冰冷冷,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冷豔,是一位冷美人。不過此時礙於天越在場,她的語氣裡倒是多了些恭敬。
唐果兒聞言遂看向慕容晟,“你的人都準備好了?何氏可是個心細如塵精明的人物,當初整個唐家,她是最先察覺到我的不對勁的人,也是第一個猜到我靈智開
啓的人。你準備的這個替身可得確保萬無一失。”
“果兒,如果假面的易容術都無法將何氏矇混過關,那麼我可以說這天下沒有任何人能夠比他更加厲害。你就放心好了,假面的易容術不僅僅是改變一個人的容貌,他是由內到外將一個人徹底改變成另一個人。恐怕除了身上的血肉骨頭不一樣,其他的都一樣了。”
“這我就放心了。”唐果兒點頭,慕容晟從不是一個大言不慚的人。沒有十分的把握,他不會說出這樣篤定的話。
她轉而又望向楚顏,誠懇道,“楚掌櫃,如今一切準備就緒,剩下的就看你了。如果你讓我順利替月影報了仇,那麼我同樣會還你一個人情,譬如百變秘籍。”
“你怎麼知道的?”
楚顏神色一遍,下意識望向天越。天越鳳目一挑,眼睛微眯時閃出的一弧冷光,楚顏當即清醒過來。她怎麼能夠質疑閣主呢?
既然不是閣主說出去的,唐果兒怎麼會知道百變秘籍的精髓所在?
就在這時,雅間的房門被輕輕叩響,楚顏聞聲走了出去。
唐果兒透過門縫見着一名侍者低聲稟報了些什麼,楚顏神色便嚴肅了起來。片刻之後,她走了回來,沉聲道,“何氏來了。”
一隻沉默站在一邊的天越,微垂睫毛凝神聽了聽,紫色的廣袖在水晶桌面上拂過,桌面上便多出了一副棋子,一壺清茶,還有一份轉爲唐果兒準備的糕點拼盤。
天越悠然落座,桌上的茶杯無人端拿兀自飛起,將三個茶杯斟滿。
他這才慢悠悠道,“時辰正好,小顏完成你的任務去吧。本座想看看這幾年你的能力如何了,不要讓本座失望纔好。”
楚顏渾身一怔,看了一眼唐果兒,想說什麼卻也是抿了抿脣,深深彎腰一鞠躬,轉身走向天越專屬雅間正對面的房間走去。
天越輕輕擡手,關上了房門,將桌上的棋盤往慕容晟面前推了推,
“定北王,你是整個東陵目前本座唯一看得起的對手。據說你五歲便能出口成詩,七歲時曾舌戰羣儒,一手棋藝自幼練得爐火純青,今日本座想拿你練練手,你覺得如何?”
唐果兒一塊糕點卡在喉嚨,拼命嚥了幾下,終於順向滾進腹中。天越又一次讓她見證了“奇蹟”。
傲嬌帝的風采永遠沒有最狂妄,只有更狂妄。
慕容晟面對天越紅果果的挑釁不以爲意,淡淡笑道,“每一任通天閣主,都是前一任甚至前數十任嘔心瀝血教導出來的人才,今日本王能有幸與閣主一戰,榮幸至極。”
這笑,如春風拂面,連語氣都是柔柔軟軟的,如一團棉花找不出半點棱角。
天越的挑釁碰上去,非但沒有濺出半點火花,反而陷進了棉花深處,被淹沒得無聲無息。
“定北王實在是太擡舉……自己。這不叫一站,這叫指導。”陷進棉花裡的石頭沒能準確碰上目標,猶不甘心的往更深處撞去。
這團軟棉花撞不出火花,撞穿了也是好的。
直白犀利的貶低,只換來慕容晟淡淡一聲“哦”。可他若有所思之後的一番話,險些氣歪了天越的鼻子。
“那本王就勉爲其難的指導指導閣主吧。”
空氣慢慢開始凝固,唐果兒鼻子輕輕嗅了嗅,出
了糕點芬芳和清茶馨香,還有另一個淡淡的味道正在瀰漫開來。
是硝煙的味道。
她目光在二人面上轉了一圈,一個笑如春風,一個臉黑如關公,兩個絕頂高手的第三次掐架一觸即發。
唐果兒想也不想一手抓起一塊糕點,長臂一聲,同時遞到二人嘴邊,咬牙切齒的笑道,
“不想我再次玩失蹤的,不想我變成木頭人的,就乖乖的把點心吃下去,堵住你們心裡的那口怨氣。今天這一步是我整個報仇計劃最至關重要的一步,你們要是交起手來拆了房頂驚跑了何氏……”
她看向慕容晟,“我保證能讓小果一輩子不喊你一聲爹。”她又看向天越,“我保證讓你從此回到無聊的地獄。”她將兩隻手分別再往前遞了些,
“吃!”
兩隻手上的糕點頓時都空了,慕容晟慢慢品嚐起糕點,吃得興高采烈,末了不忘看向天越笑着點評了一句,“你家的糕點太甜,黏牙。”
黑着臉的天越臉色更黑了,意見卻難得一致,“是很黏牙,這從大皇子府聘來的廚子真該殺!”
唐果兒嘴角抽了抽,不過已經掐滅了戰火的苗頭,鬥鬥嘴皮子還是無傷大雅。面前這兩個人,一個還要幫她救兒子,一個還要幫她滅何氏,誰也不能憋出內傷。
慕容晟和天越卻不打算在嘴上功夫一陣高下,就在唐果兒走神的這小小一剎那,棋牌上已經擺了數子。耀眼生輝的紫水晶棋子如其外表帶着凌厲的殺意,咄咄逼人。溫潤的白玉棋子似退還進,笑裡藏刀。
落子的速度極快,看得唐果兒眼花繚亂。她盯看了片刻,終於得出一個結論。
都說憤怒得失去理智的人可怕,實際上憋着一肚子怒火沒處發的人更可怕。
激烈廝殺的棋局唐果兒淡淡看了一會便沒了興致,不是不精彩,而是她的心裡更惦記着對面那間房間會發生什麼事。
她頻頻擡頭朝着門的方向望去,如果不是怕會驚動何氏讓她起疑,對假唐榮軒混進唐府造成阻礙,她早就恨不得像壁虎那樣趴在對面雅間的房門外一探進展了。
“果兒,小顏不會讓你失望的。”天越正將一顆棋子云淡風輕的放進慕容晟的包圍圈裡。
“果兒,即使這次楚顏沒有成功,我也會用其他的辦法幫你達成目的。”
慕容晟的棋子卻沒有落在包圍圈的那個缺口上將天越的棋子圍死,他落到了另一處,將自己的攻勢完全鋪開。
天越勾了勾嘴角,緩緩落下一子,朝着唐果兒露出一個傾國傾城的妖孽笑容,“果兒你想看對面,本座現在就可以給你開天眼。”
“什麼天眼,不過是移花接木,不用你本王也能做得到。”
慕容晟挑了挑眉,落子之後朝着緊閉的門揮去一到濃郁的靈力,那門便自靈力集中處水波一般慢慢漾開,竟成了透明的水牆。
天越見狀輕嗤了一聲,朝着對面雅間的門送去一道靈力,那扇門立刻如消失了一邊,裡面的情形霎時變得一清二楚。
二人對視了一眼,眼底碰出陣陣不甘示弱的火花,埋頭又繼續開始在棋盤上拼殺起來。
唐果兒卻再也沒有半點心思去看越發精彩的棋局,除了對面那件雅間,她身周所有的一切都被她自動忽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