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來之前,夏想早就斷定何江海有條件要提,不想何江海還有意在他面前賣弄演技也好,或是故意混淆視聽也罷,反正左右折騰一起,見他不耐煩了才切入正題,當真是無趣得很。
還真以爲他手中握有足夠分量的籌碼?
識時務者爲俊傑,何江海應該知道一句話——落毛的鳳凰不如雞,所以夏想只是笑而不語,其實態度很明確,有話快說……
後面的髒話他就不說了。
何江海見夏想油鹽不浸,只好又換了一副表情,一臉憂愁,長嘆一聲:“夏書記,我是百分之百的誠心。”
夏想心說,要是你真有誠心,就不必剛纔又哭又鬧耍把戲了,他不是中央領導,何江海的苦肉計也好,悲情戲也好,就算打動了他也無濟於事。
夏想就只是淡然地點頭說道:“何書記,我也是帶着誠意而來。所以,我們就直接打開窗戶好了。”
何江海眼神跳躍幾下,終於知道他的一番賣力的表演沒能給夏想帶來任何的壓力,也沒能讓夏想對他多一絲同情,更沒讓夏想失去正確的判斷力,只好徹底承認失敗了,只好不甘地打出了底牌。
底牌,其實他早就準備好了,不過和所有的政客一樣,都想提一點有利於自己的附加條件,不料夏想完全不吃這一套。
何江海的做法也是無數政客的慣用手法,就和中央的政策本是好政策,但到了省裡執行的時候,會適當加一點有利於本省的料。同樣,到了市裡執行的時候,又會被市裡微調,而到了具體執行者手中,又會抱着撈一筆是一筆的想法具體實施。
層層盤剝之後,再好的政策也會變味。
夏想很清楚何江海的伎倆,也不和他鬥智,乾脆連他的話也不接,讓他直接自討沒趣,因爲現在他連談判的資格都沒有了,還想鬧那樣?
夏想肯來,不是和何江海談判,是和何江海身後的勢力談判!
何江海還以爲他有討價還價的權利?夏想心裡一陣冷笑,同情是同情,但同情代表不了政治,在夏想眼中,何江海已經被剝奪了政治權利終身。
何江海雖然無奈,但也必須低頭了,在夏想面前,他的人格已經破產了。
“夏書記,昨天……我已經向中央提交了辭呈!”
何江海的第一句話就讓夏想大吃一驚!
吃驚的不是何江海遞交了辭呈,也不是何江海在已經遞交了辭呈的情況之下,還有足夠厚的臉皮和他討價還價,而是何江海辭職背後的政治意義。
還有政治手法。
必須承認,何江海揹着省委主動辭職的做法,十分高明,並且在接下來的較量中,掌握了一定的主動權,也顯示出了當機立斷的高明的政治素養的一面。
如果夏想所猜不錯的話,此計,應該是葉天南的主意。
戰場之上,有哀兵必勝的兵法,同樣在政治之上,也有哀兵必勝的手法。何江海以弱示人,主動提出辭職,擺出了高姿態,雖然和當年葉天南的辭職手段如出一轍,但和葉天南當時假辭職真進步的做法相比,何江海的辭職必定是真辭職。
以退爲進,雖然以何江海現在的狀況,辭職申請一旦上交,中央肯定會順勢批准,但既然做出了姿態,再加上背後有人說情,對何江海的處分肯定會減輕許多。
人治,就要講究人情,畢竟人家兒子都死了,出於維護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出發,出於維護齊省的大局出發,何江海的問題最後會是一個什麼處分,恐怕就不會是很樂觀的結果了。
還好,夏想和周鴻基所想的不一樣,周鴻基還以爲可以一鼓作氣置何江海於死地,其實在何江海兒子一死,而袁旭強提前退下的風聲傳出之後,夏想就敏銳地意識到事情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偏差——中央的立場可能緩和了。
不出夏想所料的話,最後估計還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至於如何皆大歡喜,就看各方退讓的程度了。
夏想沒有說話,只是一臉沉重地拍了拍何江海的肩膀。
何江海至此才真正露出了一臉灰白,再次嘆息:“辛苦了一輩子,落了這樣一個下場,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自怨自艾一句,又說,“我有話就直說了,夏書記,就三個條件……”
“第一,趙牡丹亂咬一氣,會影響安定團結的政治局面,她是一個爛貨,就該直接槍斃。”
話很糙,但道理卻實在。
“第二,周書記太鬧騰了,如果沒有夏書記的支持,應該也能消停下來。再有就是,袁旭強退下之後,接任人選,夏書記不必客氣,有話就說。我個人認爲,李丁山同志倒是一個不錯的人選……”
“第三,我既然退下了,許多家鄉觀念比較強烈的齊省幹部,在省委不能沒有旗杆,在我看來,除了夏書記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人選了。”
何江海說完,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微眯了雙眼,然後用力朝後一躺,進入了沉醉的狀態。
似乎就在一瞬間,何江海蒼老了十歲!
是呀,人活一口氣,心氣沒有了,精神也就垮了,現在的何江海,已經打出了全部的底牌,他在夏想面前,等於是沒有一張籌碼可打了,只能等夏想最後的判決了。
夏想卻並沒有理會何江海一臉灰白的姿態,而是心中波濤起伏。
何江海的三個條件,應該說確實誠意十足,但和夏想之前預料的一樣,就和何江海主動辭職以退爲進的策略一脈相承的是,儘管何江海確實拿出了誠意,但要爲他實現兩個先決條件,也有不小的難度。
兩個先決條件和何江海的主動辭職,目的相同,就是讓何江海事件到此爲止,不發酵,不鬧大,何江海主動辭職之後,就爲此事劃上一個圓滿的句號,不要再節外生枝。
夏想可以接受何江海遺留的本土勢力,再加上如果夏想能夠說服家族勢力點頭,再通過古秋實獲得了總書記的默許,家族勢力和團系同時認可,平民一系再點頭的話,李丁山的上任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魯市市委書記是個好位置,袁旭強退下是因爲年齡到點了,否則必然上升一步,省委副書記的位置基本上不在話下。也就是說,如果李丁山此時轉任魯市市委書記,以他的年齡,屆滿之後,必然可以順利邁進一步。
比起現在的常委副省長的位置,可以說前途光明多了。副省長一般一屆之後上升的不多,同樣是常委,還是不如主持副省級城市一市工作的市委書記。
如果說夏想出面阻止趙牡丹再胡亂咬人還難度不大的話,那麼他要勸說周鴻基收手,停止繼續對何江海的調查,以免何江海事件繼續發酵,甚至最後說不定會中紀委出動……就難度不小了。
衙內險些喪命,必然有人對何江海恨之入骨,不管何江海再如何證明他在其後的失控事件之中,並無干係,但事情畢竟是由他一手引發,多說無用,聯想到當年秦唐的一場大雨,設身處地地一想,夏想甚至可以斷定,何江海肯定聽到了一些風聲,有可能中紀委已經開始着手調查他的各種問題,就是說,不將何落斬落馬上,不讓他身敗名裂,誓不罷休。
對此,夏想深有體會,秦唐的大雨時至今日曆歷在目,他當時能挺得過去,一是自身過硬,二是準備充分,三是反擊夠快,但何江海就不同了,身上事情一堆,又真正惹毛了重量級人物。
能保命就是萬幸了,何江海還想安然退下,然後安度晚年,有人同意纔怪!
……
外面的空氣比醫院的來蘇水味道好聞多了,儘管依然炎熱的空氣有冒火的感覺,但還是讓夏想感到好受多了。
坐在回省委的車上,吳天笑見夏想臉色如常,只是不怎麼說話,就小心地問了一句:“夏書記,剛剛溫秘書長來電話,說是有工作要彙報……”
肯定是趙牡丹的事情。
夏想擡手看了看時間,馬上到午飯時間了,就說:“天笑,隨便找個地方吃飯,讓子璇也去。”
吳天笑應了一聲,忙打電話安排去了。
夏想的心思還沉浸在和何江海的會面之上,他並沒有直接答覆何江海,只是點了點頭,握手之後,就又離開了何江海的病房。
由他出面,然後邱仁禮在暗中照應,在省委之中,對周鴻基進一步調查何江海事件形成有效的牽制,並不難,難就難在,他並不清楚中紀委方面對何江海最終命運的認定,到底下了多大的力氣。
如果再來一場和秦唐大雨一樣的風暴,他可保不了何江海。還有一點,周鴻基因爲自身立場的原因,也不會放過將何江海置於死地的機會。
想要得到何江海口惠而實不至的許諾,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但問題是,真要任由反對一系藉機將何江海徹底打殘?何江海死不足惜,但就政治而言,並不符合夏想的長遠利益……怎麼辦?
夏想沒有想到的是,他的左右爲難,會被一個局外人一下點醒,讓他豁然開朗,並且迅速做出了抉擇和最後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