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在家裡住了三天,第四天,他和曹永國都需要到市政府值班,就依依不捨地告別家人,回到了燕市。
初三夏想值了一天班,其實也沒有什麼事,但也必須人得到。閒呆了一天,給肖佳打了個電話,說好晚上去見她,快下班的時候,卻突然接到了李丁山的電話,約他到史老家一聚。
夏想也有一段時間沒見李丁山了,只好再打電話回了肖佳,肖佳聲音聽不出有什麼不快,話裡話外還全是關心:“過年應酬多,別總喝酒,傷身。雖然你身邊肯定有人照顧,不過我多多嘴提醒你也不是壞事,總能讓你記住,是不是?”
夏想抱歉地說道:“李書記回來了,要和我見面,我不能不見。放心好了,李書記不太愛喝酒,我和他在一起,喝不多。”
想想他總是讓肖佳失望,就又說:“我在佳家超市有百分之六的股份,不記名的,年後我讓馮旭光轉移到你的名下,由你替我保管,怎麼樣?”
肖佳沒有拒絕,只是聲音輕輕地說道:“一切都聽你的好了,反正只要是你交待的事情,我肯定辦好。”
輕車熟路到了史老家中,還是史潔開的門。她對夏想的態度稍微好了一點,勉強笑了笑:“小夏來了……丁山在裡面等你。”
近一年未見,李丁山黑了不少,又瘦了一些,更顯得有一種淡然的風骨。一見夏想,李丁山就緊緊握住他的手,一臉激動:“小夏,我們終於又見面了,此去經年呀。”
夏想也是頗有感慨:“李書記,您一個人受累了。”
旁邊的史潔聽了這句話,不知爲什麼眼眶溼潤了,忙低頭掩飾。
史老一手健身球,一手柺杖,呵呵一笑:“小夏,坐。你和丁山今天好好敘敘舊,說起來,丁山一直對你念念不忘,他一個人確實不容易,他又不象你心胸開朗,能盛下事情。丁山有事情喜歡悶在心裡,沒你在身邊,他找不到說話的人兒……”
史老說話的時候,目光中流露出慈愛之意,他對李丁山的關懷發自肺腑,恐怕已經超過了岳父對女婿的感情。史老一生無子,也許在內心深處,他已經將李丁山當成了他的親生兒子。
李丁山自知有些失態,呵呵一笑,坐下之後,又喝了一口茶掩飾,才說:“你在身邊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麼。一旦你離開,我才知道你在身邊,不但能幫我許多,還能讓我感到事事安心,遇事不慌。小夏,你還來我身邊幫我,怎麼樣?”
史老難得地一臉嚴肅:“小夏,我想求你幫我一件事……”
夏想嚇了一跳,急忙站起來:“史老這麼說就太擡舉我了,您老有事儘管吩咐,不提我和李書記之間的關係,就憑我和您幾次見面的情誼,我也會盡力而爲。”
史潔端來一杯茶,雙手捧着親自送到夏想手中,放低了姿態,輕聲說道:“小夏,我以前態度不好,你別介意,我脾氣不好,但對你沒有惡意。你能不能再幫幫丁山?”
夏想接過史潔的茶,誠惶誠恐地說道:“史老,李書記,史阿姨,你們到底有什麼事要我做,儘管吩咐,別這樣把我擡得高高的,我有點怕,心裡不踏實。”
“丁山年後要到安縣任縣委書記,本來我覺得這個安排挺好,先過度一下,然後再來市區當區長,沒想到,事情突然就起了變故……”史老壓壓手,示意大家都坐下,等夏想也坐下之後,他才接着說,“允許我安插一個書記下去,就得允許別人安插一個副書記。一個副書記也就罷了,關鍵是,這個副書記和縣長都是京城來人,都是太子黨。他們聯起手來,丁山的工作很難開展。”
史老說完,擺了擺手,示意李丁山繼續說。
李丁山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小夏,比起我們在壩縣的局勢,安縣的形勢要嚴峻得多。副書記梅曉琳和縣長邱緒峰都來自京城,都是根正苗紅的太子黨,而且他二人還是兩大世家的代表人物,又互相認識,肯定會結盟。最關鍵的是,安縣的政局一直是黨政兩套班子不和,上一任書記就是被邱緒峰生生擠走了。光一個邱緒峰就已經讓人頭疼了,現在又突然調來一個梅曉琳,可以說,安縣由他二人把持,我一個光桿縣委書記下去,根本就是被架空的命運。”
夏想大爲不解:“既然安縣局勢這麼複雜,李書記爲什麼不去別的縣?”
李丁山苦笑:“現在就安縣有空缺……政治上的事情,又不是想怎麼着就能怎麼着的,還要講究一個平衡一個妥協。邱緒峰要不是才當上縣長一年多,而且把上一任書記得罪狠了,最後被書記也告了一狀,肯定就接任了安縣縣委書記。不過他也不急,才31歲……”
31歲的縣長,是夠年輕的,夏想吃了一驚,不料李丁山下一句更讓他大吃一驚:“副書記梅曉琳更年輕,28歲!”
夏想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是什麼來歷?28歲就是實職副處,還是縣委副書記,三號人物,也太誇張了一點。”
李丁山反倒笑了:“你25歲的實職副處,不是更年輕更有魄力?邱緒峰和梅曉琳都是京城人,背後都有家族勢力,是名符其實的太子黨,背景很深。具體來歷還不好說,史老也沒摸到底。”
夏想就納悶了:“既然是太子黨,想要下來鍍金,也要找一個好縣,怎麼都聚到安縣了,也是怪事。”
李丁山搖搖頭:“安縣是各方面比較均衡的縣,出政績不容易,但平穩度過也不難,可以說是混資歷的最佳選擇。”
“安排他們來安縣,由此可以推測他們的後臺以求穩爲主,是穩健型的人物,不過麼……”史老插話說道,“我從側面打聽了一下,邱緒峰和梅曉琳的性子都比較激進了一些,有些事情做得甚至可以說是偏激。也難怪,他們都是高幹家庭出身,從史潔的性子就可以推斷出來,有些高幹子弟傲慢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史潔紅了臉:“爸,別說我了,我正在努力改正了。”
夏想算是聽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就問:“那史老說要讓我幫幫李書記,又是什麼意思?”
“你和丁山在壩縣的配合堪稱默契,所以我想,如果你和丁山一起去安縣,會是怎樣的一個局面?”史老饒有興趣地看着夏想,“邱緒峰將政府那一塊經營得水潑不進,丁山去了,政府班子中沒人,再加上黨委一塊兒又有梅曉琳的制衡,想要開展工作,肯定束手束腳。如果你和丁山一起下去,就等於丁山在政府班子中打入了一個釘子。”
夏想心中猛然一跳,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史老想安排我什麼職務下去?”
“副縣長!”
城中村改造小組辦公室主任的級別雖然也是副處,改造小組辦公室雖然也是實權的要害部門,但真要論到傳統的升遷之路的履歷,還是要到基層擔任一級的黨政領導,一步一個腳印地上升。就算他在市政府中混到正處,哪怕能升到副廳,也終究還是需要一個外放的機會,主政一方。一個副縣長雖然未必有改造小組辦公室主任風光,但屬於官場之路之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驛站,一步走好,兩三年後,就有可能扶正,成爲真正主政一方的政府一把手。
由此纔算真正跨入官路的通天大道。
不過這個消息還是來得太突然,夏想愣了愣神,還是說出了實話:“在史老和李書記面前,我也不說假話。我來到燕市之後,陳市長一向對我不錯,我的正科和副處,都是陳市長一手幫我解決,尤其是副處,可以說是沾了城中村改造小組辦公室正式批下了編制的光……當然,幫我帶入官場的人是李書記,我對李書記也是感情最深,也願意和李書記做出一番事情,只是現在突然丟下改造小組的事情,我一方面有些不捨,一方面,還覺得有愧於陳市長,而且,陳市長未必肯放人。”
史老擺擺手:“小夏,別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願不願意和丁山一起下去?”
事情上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到安縣,可以任實職副縣,是機遇更是挑戰。太子黨也許並不可怕,可怕是他們背後的家族勢力,更主要的是,還是兩個京城的太子黨。說不定下去之後,一招不慎就有可能有滅頂之災。
連史老都如此慎重,鄭重其事地向他提出要求,讓他陪同李丁山一起下去,夏想就可以猜出,有時候後臺並不是唯一的決定性力量,政治上的較量,很多時候還是比的政治智慧。邱緒峰和梅曉琳的後臺也許動不了史老,但史老也未必動得了他們,在大家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在前臺的代言人非要爭出高下出來,就只能看誰更有智慧請更有耐心,誰更有更高超的手腕了!
夏想是從來不懼怕挑戰,從來不害怕爭鬥,如果沒有接受機遇的勇氣,一個人在官場上就不會有所作爲。他在城中村改造小組敢於和武沛勇當面頂撞,敢於逼得喬白田退讓,也敢於和高建遠交友,與虎謀皮,就是心裡清楚,在紛亂和各種勢力的交錯之中,只要看準了方向,認準了目標,任何時候,不利因素都有轉變成有利因素的可能。
既然史老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他對李丁山又有深厚的感情,就絕對沒有拒絕的理由,一口答應:“既然史老和李書記這麼看得起我,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史老一聽夏想答應下來,也是一臉笑意,對李丁山說道:“丁山,你沒有看錯人,小夏是個可交的朋友,關鍵時刻,靠得住。”然後他又大手一揮,對史潔說道,“準備晚飯,我要和小夏喝幾杯。”
在史老面前,夏想多少有點放不開,就感覺和在宋朝度面前差不多,有一種必須維持小心謹慎的感覺。幾杯酒下肚,史老忽然無意中提到了宋朝度:“小夏,你最近和宋朝度走得比較近,說說看,感覺他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夏想猶豫一下:“不好說,宋部長話不多,也有點不苟言笑,不過我能看出他對李書記的關心……李書記的事情,他都放在心上。”
史老和李丁山相視一笑,李丁山淡淡一笑:“朝度也算有心了……”
這話明顯是說給史老聽的,果然史老聽了之後,沒有什麼表示,只是微一點頭:“來,吃菜,嚐嚐我親手種的菜……”
夏想看出了端倪,史老對宋朝度可不僅僅是有點意見,而且意見好象還不小。
夏想一直在史老家呆到很晚才走,史老說了不少話,儘管都是講當年的一些往事,而且也沒有透露他的關係網,又不涉及到政治,夏想還是聽得津津有味。倒不是他假裝,一般而言,年紀越大的人,越喜歡回憶,因爲有了足夠的經歷可以去回憶。
夏想也有許多往事,所以在他聽史老講起以前的軼事和趣事時,再聯想到自己的前生今世,也是頗有一些感慨,感同身受。
晚上回到曹家,曹永國居然還沒有睡,夏想就又和曹永國說了一會兒話,把史老的安排一說,曹永國十分高興:“我說今天我怎麼都睡不着,心裡總是擔心你,原來還真有事。好事,太子黨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可怕,再說官場上的事情,一般也很少有你死我活的時候,還有史老在後面照應,有機會跳出城中村改造小組的小圈子,到地方上看一看,闖一闖,對你以後的道路,大有好處……什麼時候你和李書記說一聲,就說我邀請他來家中做客。”
夏想明白曹伯伯的心理,他自從崔書記和陳市長因爲改造小組而產生矛盾的事件之後,就一直對自己留在改造小組頗有微詞,還是覺得改造小組太扎眼,容易遭人嫉恨,關鍵是,很容易成爲政治犧牲品。夏想雖然自信可以從容應付許多突發事件,但也知道自己的分量,一旦事情非要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在權衡之後,陳風還是會義無反顧的捨棄改造小組以求自保。
政治,向來不是溫情的產物,不見刀光劍影,卻也是危機四伏,在看不到的地方,硝煙四起。
其實他現在隨李丁山下到安縣,打開新的局面,也未嘗不是一次極好的脫身機會。說實話,他現在在改造小組的目的基本都已經達成。首先他已經成功地化解了高成鬆和陳風之間潛在的矛盾衝突,從而順利地將崔向和高成鬆推向了對立面,可以說陳風的危機暫時解除。其次他在改造小組辦公室,藉助主任身份的便利條件,結識了沈立春,進而面見了成達才,還有,也因此和孫現偉成爲好朋友,進一步認識了方進江和方格,可以說,收穫還算豐厚。最後一點,藉助改造小組正式成立編制的機會,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內,由副科升到副處,可以說,他是改造小組辦最大的受惠者。
市中心的城中村只有三四個,二環以內的城中村,也爲數不多了,至於說二環以外三環以內,還在遠景規劃之中,而三環的開工還沒有提上日程,城中村改造更是無從談起。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改造小組的工作重點會放到城中村改造的遺留問題之上,已經沒有了多大的挑戰性。
儘管說起來夏想現在離開改造小組,時機選擇得非常恰當,不過他心裡總覺得有點對不起陳風,好象他一升副處,就迫不及待地要和陳風劃清界限一樣。其實不用史老開口,只要李丁山開了口,夏想就沒有理由拒絕,畢竟從一開始,他就是想將自己的前途和李丁山綁在一起。
實際上陳風的突然介入,纔是純屬意外。
夏想點了點頭:“我想李書記會很愉快地接受曹伯伯的邀請……還有,王書記年前約我去找他打牌,曹伯伯說我去還是不去?”
“王鵬飛?”曹永國一臉驚訝,大感意外,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夏想,“在我印象中,王書記可不是平易近人的人,有幾次在常委會上的發言,很是咄咄逼人……他約你打牌,恐怕是另有深意?去,爲什麼不去,能拉近關係的機會,怎麼能放過?許多人一輩子都抓不住這樣的一次機會。”
曹永國忽然又心滿意足地笑了:“小夏,連我都有點嫉妒你運氣太好了,我發現你最大的優點就是善於從錯綜複雜的局勢中,找到最關鍵的一個點,而且不但能找到,還都能抓住。最難能可貴的是,你年紀不大,卻一點也不急躁不冒進,遇事冷靜,不得不說,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好了不少。”
夏想被曹永國誇得有點不好意思,就摸摸鼻子:“曹伯伯,自家人還是不要誇自家人了,有王婆賣瓜的嫌疑……”
客廳的燈突然大亮,王於芬從臥室出來,不滿地說道:“多晚了,你們也不睡覺,深更半夜還說個沒完,有什麼好說的?”
然後她又推開了曹殊黧的房間,卻驚叫一聲:“黧兒怎麼沒在她的房間睡覺?”一回頭,就用懷疑的目光緊盯着夏想。
夏想忙表明清白:“我一回來就和曹伯伯說話,一直說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