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非常喜歡這個年輕的副縣長,因爲他不但沒有架子,還對修路非常內行,從來不瞎指揮,有不明白的地方還向大家請教,遇到有爭執的地方,還以商量的口氣和大家一起討論。總之,夏想讓他們見識了一個沒有架子但有本事又態度親切的官員形象。
和夏想相比,高老和一干專家們,也給工人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以高老爲首,專家們都對工人們放下成見,一口一口“師傅”掛着嘴邊,遇到問題還以請教的口氣和他們商量,讓從未見過省裡專家的工人們,個個受寵若驚,覺得真是應了一句老話,官越大人心越廣,就越沒架子,就越平易近人。
高老只管技術上的問題,夏想卻將工人情況摸了一個底,一週時間,他就將卞金瑞失蹤事件的真相摸了個八九不離十。
一天晚上,夏想叫上熊海洋,到山邊散步。走到山溝前,他語重心長地說道:“老熊,知道我和你並不認識,卻爲什麼將工程交到你的手中?”
熊海洋一臉感激,連連搖頭:“不知道,不過我會一輩子念着夏縣長的好。”
“不用念我的好,我只希望你能認清眼前形勢。有人故意不讓我們修路,現在工程停工,失蹤工人事件還沒有查出結論,你願意就這樣乾耗下去?老熊,我是有心把你培植成安縣第一批本土企業家,你可以不領我的情,但你必須要爲你自己的前程着想,不要自己放棄到手的機會。”
熊海洋聽出了夏想話裡有話,慚愧地低下了頭。
通過一段時間的接觸,熊海洋也瞭解到了夏縣長的爲人,在對夏縣長感激涕零的同時,也深深陷入了自責之中。現在的他已經知道了誰纔是一心爲百姓着想的好官,誰纔是真正的爲民請命!
夏想拍了拍熊海洋的肩膀,也不逼他:“你自己想想,路是你自己選擇的,我不逼你。一條山路,連接兩個縣,也是一塊試金石……”
夏想轉身就走,沒走兩步,只聽身後“撲通”一聲,熊海洋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夏縣長,我對不起您。我不是個東西,我辜負了您的期望,我……我不配當一個男人。”
夏想轉身扶起熊海洋,欣慰地笑了:“知錯就改就是好同志,來,到辦公室說話,把一切事實講清楚。”
卞金瑞原本是厲潮生的私礦工人,私礦被收歸國有之後,因爲他技術不行,被遣散回家,他因此就遷怒於夏想,認爲夏想斷了他的生活來源。卞金瑞和熊海洋是一擡槓,他們兩個人的媳婦是姐妹,雖然不是親姐妹,也是堂姐妹,關係很近。卞金瑞就找到熊海洋,希望能找點活兒幹,熊海洋就一口應承下來,讓他跟着自己幹工程。
山水路的工程給了熊海洋之後不久,卞金瑞一天就神神秘秘地找到熊海洋,說他有一個發財的好辦法,想讓熊海洋配合他一下。熊海洋一聽卻大搖其頭,因爲卞金瑞想瞞天過海靠詐死賺錢。
熊海洋當然不肯,卞金瑞就不停地勸他,最後擡出鄧俊傑的許諾,說是事成之後,熊海洋除了現在到手的修路工程之外,新度假村的附近還有一條20公里長的山路,也要交給熊海洋。而且鄧俊傑還誇下海口,幫他在市裡找一些大工程,保證熊海洋在幾年之內,成爲燕市的大企業家。
熊海洋本來對卞金瑞詐死的辦法堅決反對,因爲安全事故肯定會對整個工程帶來不利的影響,但他架不住卞金瑞的軟磨硬泡,而且卞金瑞還讓他的媳婦出動,去說動熊海洋的媳婦,甚至告訴熊海洋,如果他不聽話,就算完成了工程也拿不到錢,因爲鄧俊傑掌管財政大權,他不批示,熊海洋別想拿到一分錢。
鄧俊傑是安縣人,家中在安縣有一定的勢力,卞金瑞又能說會道,在他的連哄帶騙外帶威逼利誘之下,熊海洋無奈之下只好接受了卞金瑞的計策……
結果事發之後熊海洋才知道上了當,縣財政確實出錢安撫了卞金瑞家裡,但山水路的工程也被勒令停工,而且還有人四處散播謠言,說是山洞有鬼等等,再有卞金瑞的家屬組織人到縣委鬧事,熊海洋終於明白過來,他被人利用了。
但他又不敢說出真相,他認爲自古以來官官相護,而且他不知道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好打落牙齒向肚裡咽,有苦說不出。況且在卞金瑞事件上,他也擔當了並不光彩的掩護的角色。
得知了全部事實真相之後,夏想沉默了片刻,看了看一臉惶恐的熊海洋,安慰他說:“自始至終你沒有犯什麼大錯,但也有膽子太小的毛病,以後難成大事。我得懲罰你一下……”
“我願意受罰,我願意受罰!”熊海洋連連點頭。
“晚上召集工人,你帶頭前往山洞走一趟,破除掉什麼鬧鬼的傳言!”夏想斬釘截鐵地說道,“將功贖罪,就不追究你以前知情不報的責任。”
熊海洋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最後一點,卞金瑞現在在哪裡?”
“他躲在景縣,我知道具體地點。”
反擊的時刻到了,夏想忽地站起,下了命令:“老熊,你現在就召集所有工人,到山洞中走一圈,看看風景。”
熊海洋不敢怠慢,急忙出去下令。夏想之所以急着讓他立刻召集全體工人,也是爲了下一步的抓捕計劃不走露風聲。把工人們都集中起來,打着破除山洞鬧鬼傳聞的旗號,可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不讓他們有機會私下裡通知卞金瑞。
夏想有理由相信,工人之中,還有卞金瑞的眼線,一有異常情況就會給他通風報信。工人之間的情誼,不是外人所能想象的堅固,有時盲目到可以不顧法律的後果。
聽說有熱鬧可看,高老和一干專家也都紛紛走出房間,來到外面。作爲堅定的無神論者,高老等人自告奮勇也隨同熊海洋一起到山洞中看看,夏想勸都勸不住。
不過高老和幾個專家身先士卒,反而激起了工人們的血性,大家紛紛要求一起結伴到山洞裡面。一時之間羣情沸騰,場面非常熱烈。
夏想見時機成熟,大感高興。其實他早就在白天去過山洞,裡面除了一堆亂石之外,什麼都沒有,根本沒有什麼危險。有高老在,反而讓工人們更安心地看熱鬧,他就乘機離開人羣,躲在僻靜之處,撥通了邱緒峰的電話。
邱緒峰本來已經睡下,聽到了夏想彙報的情況,頓時睡意全無,興奮異常,說道:“我立刻安排人手去景縣抓捕卞金瑞,你負責安撫好工人。只要卞金瑞一抓捕歸案,就可以即日恢復施工。”
“我會通知景縣方面,讓他們先出人抓人,省得卞金瑞聽到風聲逃跑。”景縣有江天在,讓景縣佈置警力先抓捕卞金瑞,小事一件。
邱緒峰對夏想一出馬就能解決問題的本事大爲驚訝,心中對夏想肯吃苦能和工人打成一片,非常佩服。他立刻從牀上爬起來,撥通了紀啓東的電話。
紀啓東接到命令後,立刻安排人手連夜趕往景縣,領隊的人,正是鄭少烽。
夏想在工地上破除山洞鬧鬼的熱鬧已經散盡,工人們都回去休息,他卻無心睡眠。天快亮的時候,剛迷糊睡着,電話忽然響了,裡面傳來了邱緒峰略帶興奮的聲音:“夏縣長,人抓住了。”
夏想大喜,撥雲見日,該是正面反擊的時候了。
卞金瑞被抓捕的消息,鄧俊傑第一時間就得知了消息,他大驚失色,急忙找房玉輝商量對策。房玉輝聽到之後,半天無語,最後只說了一句:“我也無能爲力了,俊傑,你自求多福吧。”
隨後,房玉輝向譚龍彙報了情況,譚龍也只對房玉輝說了一句話:“從頭到尾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和房玉輝所想的一樣,譚龍已經決心要拋棄鄧俊傑這顆棋子了。
兩個回合下來,卞金瑞就交待了全部事情。邱緒峰和梅曉琳兩人一合計,就將事件的詳細經過彙總成一份材料,直接報到了市委。
夏想自始至終都在工地,沒有露面。他知道市裡有李丁山和陳風在,許多事情不用他操心。他現在一心撲在工程,爭取再盯一段時間,把損失的時間補回來。
半天后,夏想就接到了恢復開工的許可。在他的指揮下,熊海洋鬥志高漲,發表了極有號召力的動員講演。工人們也歇夠了,都精神飽滿地投入到施工之中。高老等人也是十分高興,等了一週,終於親眼見到開山鑿洞的壯舉,內心的激動可而知。
夏想親臨施工一線,坐鎮指揮,給了工人們極大的鼓舞。他們幹勁十足,半天時間就幹完平常一天的工作量。
和工地上熱火朝天的情景不同的是,燕市市委的常委會上,幾乎沒有任何懸念地就通過了對鄧俊傑的處理決定,除了譚龍說了一句“黨和國家培養一個幹部不容易,要慎重從事”之外,就只有副市長何江華說了幾句鄧俊傑的好話,連譚龍關係最近的盟友陳玉龍也是一言不發,對鄧俊傑事件沒有發表任何評論。
鄧俊傑的做法可以說讓在座的所有常委都大爲不滿。背後陰人雖然是官場上的常事,但鄧俊傑確實做得過了一些,是無理取鬧。如果夏想本身確實有事,他用一些見不得光彩的手段讓夏想現形,也情有可原。但別人本來無事,他卻故意栽贓陷害,情節就比較惡劣了。
最後市委常委會一致通過結論,給予鄧俊傑行政記過處分!
行政記過處分是要寫入檔案的,一旦入檔,基本上就等於提前結束了政治生命,鄧俊傑以後的仕途之路,如果沒有奇蹟發生,基本上就會止步於處級了。
譚龍心情複雜地投下了贊成票,他明白,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他如果再有遲疑,會給其他留下是非不分的不好的印象,以後再想和別人合作,就很難了。
安縣。
邱緒峰向鄧俊傑宣傳了市委的處理結果,並且代表縣委縣政府,要求他停職反省一週。鄧俊傑一臉灰白,雙目無神,嚅嚅了半天,終於說出一句話:“我服從組織上的決定。”
邱緒峰見鄧俊傑接受了失敗的現實,也就沒再多想,假意安慰幾句就轉身離去。
夏想期間回過一趟安縣,因爲不放心工程,就又再次返回,連連若菡回國他也沒有來得及親自到機場去接她。好在連若菡對他一心撲在修路上非常理解,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說。
連若菡一回來,就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之中,因爲市裡已經提交了鋼廠和藥廠搬遷的動議,遠景集團正式向市裡提出開發遺留地皮的申請。
進入9月下旬,山水路的工程遇到了開工以來的第一個難題。
山水路向前推進了10公里有餘,遇到了一處懸崖峭壁。如果繞行,不但時間上不允許,資金上也不容許。如果架橋,也是成本太高。只有打洞一條路可走,但問題是,不知道爲什麼,此處的山石特別堅硬,連打壞幾個鑽頭,都沒有進展。
夏想請來高老,高老提出瞭解決方案,設計出了全新的爆破思路,終於算是向前邁進了一小步。夏想幾天沒有刮鬍子,頭髮也長得不象樣子,身上的衣服也劃破了幾處,乍一看,和工人沒什麼兩樣,讓高老大爲感動,誇道:“小夏,我對你的認識又加深了一層。你有如此幹勁,能和工人們同吃共住,能和他們不分彼此,贏得了他們發自肺腑的尊重,從這一點上來說,我敬佩你的所作所爲。”
夏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我負責的項目,我就要負責到底,是爲百姓負責,也是爲自己承諾負責!”
高老第一次嚴肅地握緊了夏想的手,鄭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送走了高老,夏想再一次投入到緊張的施工之中,他打算在天冷之前,至少將山路的雛形修好,至於上面是不是鋪好瀝青,可以緩上一緩,關鍵是整體打通最能鼓舞人心。
一天突降大雨。北方的山石頭多,土少,所以一向很少形成泥石流,但由於爆破的原因震動了山上的石頭,雨一下,夏想就擔心形成山體滑坡,就讓熊海洋迅速組織工人轉移到安全地帶。
熊海洋本來見多了山間的暴雨,如果是其他領導,他估計就應付一句,然後假裝組織幾個人工作一番,裝模作樣的轉移一下了事,纔不會真當一回事兒。一下大雨,工人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躲在屋裡打撲克聊天,或者弄點小菜喝酒,對他們來說,下雨天就是難得的休閒一刻。
但夏想在工地上斷斷續續盯了將近一個月有餘,熊海洋也能看出夏想是真心爲工人們的安危着想,就立刻緊張起來,大聲吆喝所有人都行動起來,儘快轉移到高處。工人們雖然不太情願,但看到夏縣長傘也不打,淋得渾身精溼站在雨中,一邊搬東西,還一邊指揮人羣疏散,頓時都收起了散漫的心理,一個個兔子一樣跑動起來,不多時,大部分人就轉移到了安全地帶。
雨越下越大,幾乎是瓢潑大雨,人站在雨中,連呼吸都感到困難。夏想和熊海洋一起清點人數,點來點去,發現少了一人。熊海洋被夏想的精神感染,自告奮勇要回去找人。夏想擔心熊海洋的安危,說什麼也要陪他一起去。
到了工地上才發現,果然有一個人還坐在臨時帳蓬中,正在從地上撿一個個硬幣——他慌張之下,身上積攢了一堆硬幣散落在地上,一共十幾元,對他來說,十幾元相當於一週的生活費,當然捨不得扔掉,就不顧危險非要一分不剩地全部撿回。
夏想知道貧苦工人的清貧,也知道他們的執拗,就蹲在地上幫他撿錢。熊海洋心急火燎,因爲他發現了山體有鬆動的跡象,就破口大笑:“你個蠢貨,老錢,都什麼時候了還撿錢?他媽的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
老錢正好將地上的錢全部撿完,站起身才發現是夏縣長在幫他一起撿,頓時嚇得大驚失色,結結巴巴地說道:“夏縣長,我,我……”
夏想將手中的硬幣塞到他的手中,催促說道:“別多說了,快走,山洪要爆發了。”
熊海洋大怒,罵罵咧咧向前踢了老錢一腳:“還不快滾,難道還讓夏縣長再請你一遍?”
老錢忙不迭跳出帳蓬,一路頭也不敢回地跑向高地。熊海洋不敢怠慢,憑他的經驗,他已經聽到了山上隆隆的水聲,是山洪爆發的前兆。他急忙扶着夏想衝出帳蓬,剛一出來,就感覺一股大風撲面而來,風中夾雜着水汽,耳邊還傳來巨大的呼嘯聲……不好,山洪爆發了。
熊海洋擡頭一看,老天,洪水已經衝到了眼前不足一丈之遠,而他離高地還有幾米遠。正一愣神的工夫,忽然覺得身後一股大力推來,他不由自主身子向前一撲,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大喊:“兄弟們,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