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想經歷過郎市的歷練,也見多了官場之上官官相護的無恥和顛倒黑白的臉厚心黑,想想也覺得他都做到了廳級的位置,還當了一市之長,到現在還不能容忍官場上的潛規則也是一件怪事!有多少人不同流合污能當上市長?
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他觸動了無數貪官污吏的利益,卻始終沒有被他們打敗,如果不是他有深厚的關係網,並且聰明地借勢借力,他早就被打倒無數次了。
他可以允許下面的人手腳稍有不乾淨之處,但不能容忍他們肆無忌憚地爲非作歹,凡事都有一個底線,身爲黨員幹部,身爲國土局的局長,沒有一點上位者的形象,囂張得如同土匪,敗壞的不僅僅是天澤市的形象,也是所有國家幹部的形象。
夏想想借助市場經濟的槓桿帶動天澤市的改變的策略,是要變一變了,由外及內是溫水煮青蛙,比較溫和,符合天澤市的現狀。但老古的意外到來,一怒之下就掀翻了董曉明的車,竟然引發了一場官場大火,如此一來,就有必要內部外部同時下手了,兩手都要硬!
外部是溫水煮青蛙,內部就是刮骨療毒了,而且經過幾次的試探和接觸,以及不算激烈的較量夏想已經可以看出,天澤市的現狀不論是從外部還是內部,單一突破的話,可能很難,只能裡應外合,纔有可能打破保守和固有的落後觀念,帶來新鮮的空氣。
陳天宇自從進來之後一直沒有發言,夏想的眼神一流露,他就立刻心領神會,拿出了一份材料,翻了翻,不緊不慢地說道:“正好我手中有一份西丁村村民反映情況的材料,對國土局徵用他們的土地表示了不滿,認爲違反相關規定,村民1200人聯名告狀,都被國土局壓了下去……”
陳天宇的聲音不高,語氣很隨意,話一出口,卻讓空氣無比地凝重,陳潔雯臉色一寒,皮不休臉色陰沉,裴一風表面上鎮靜,眼中卻有怒氣一閃,就連吳明毅也是一副不自在的表情,借喝水的動作來掩飾內心的不安。
都知道陳天宇是夏想的急先鋒,就讓所有人都心中不安,陳天宇所掌握的情況是夏想的授意,還是他自己無意中得到的信息?
西丁村的地皮問題,重點不在徵用時的違規上面,而在於徵用之後的用途上。陳潔雯心裡有數,在座衆人之中,除了夏想和陳天宇之外,都心裡有小九九,因爲國土局徵用地皮,確實有強行徵收的嫌疑,壓低了價格,但如果僅僅是低價和違規操作兩個方面,不足以讓陳潔雯也心中驚慌,而是因爲徵用的地皮全部用來建造了高檔別墅羣!
最早國土局是利用該局幹部職工集資建房之機,打算爲該局領導建成10餘套帶有頂層閣樓的“聯體別墅”,每套建築面積250平方米。但在建造之初又突然改變了圖紙,將10餘套聯體別墅增加爲20多套,不但國土局領導人手一套,市委主要黨政領導也人人有份,價格更是低到800元一平方米,而且還違規操作,爲每套別墅都增建了一個百餘平方米的院子等。
250平方米的住宅面積,100多平方米的院子,在人均收入不足千元的天澤市,是怎樣觸目驚心的貪污腐敗?夏想其實並沒有完全查清事情的真相,但他是建築出身,收到彭雲楓的材料之後他一眼就可以斷定,其中不但存着權錢交易,還有大量的不爲人所知的黑幕。
因爲涉及到了天澤市幾乎全部的主要黨政領導,夏想知道事關重大,所以才只讓陳天宇拋出徵地問題,也是先敲響警鐘的意思,好讓幾人知難而退,及時跳出摘清自己,讓他們有機會和董曉明撇清關係。
夏想再痛恨權錢交易,也知道不可能因爲一棟別墅的問題而拿天澤市的主要黨政領導怎麼樣,任何一個地方都存在着權錢交易,都有貪污腐敗,郎市也未必比天澤市好到哪裡,只不過當時因爲哦呢陳的黑惡勢力猖獗的緣故,貪污腐敗不是主要矛盾,現在在天澤市,因爲政治鬥爭溫和,貪污腐敗有上升爲主要矛盾的趨勢。
他要的就是點醒一下,相信陳潔雯也好,其他人也好也會審時度勢,及時收手,不再庇護董曉明。
沉默,會場上是讓人壓抑的沉默。顯然,陳天宇的話打草驚蛇了。
是呀,在場的衆人之中,就除了夏想和陳天宇之外,人人有份,陳天宇拋出西丁村的徵地問題,言外之意直指西丁別墅!
難堪的沉默持續了足足有半分鐘之久,吳明毅打破了尷尬的氛圍:“西丁村的徵地問題吵吵鬧鬧一年多了,上屆市政府也介入過調查,最後也沒有得出什麼結論,怎麼說呢?政府用地肯定會有一點貓膩,我們必須正面面對我們工作做得不到位的一面,但也不排除有個別村民貪得無厭,藉機敲詐政府的行爲。現在還有人舊事重提,我的意見是,擱置不理。”
在針對董曉明的處理意見上,吳明毅沒有發表看法,現在提及了徵地問題,他就擺出了一副息事寧人的態度,就讓夏想也大感失望。
天澤市的利益網,比他預料中更復雜更龐大,幾乎網住了所有的重量級人物,果然不能動,一動,就有密集而強烈的反彈。
“夏市長如果不放心,可以再着手調查一下徵地問題,不過我的建議是,確實不必興師動衆再調查了,也就是國土局在徵地款上剋扣了一部分,回頭讓董曉明補償給村民就是了。”陳潔雯定下了論調,也算是退讓一步,期望能換取夏想的收手。
夏想不免冷笑,現在他查到了一些端倪,陳潔雯就輕描淡寫地說要補償款項,以前怎麼不補?明明是欠村民的錢,現在是欠債還錢,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卻成了天大的讓步,而且還明顯是想借機讓他放手董曉明的事件,還真是強盜邏輯。我以前欠了你的錢,好,現在還給你,我現在犯下的事情可不可以不追究了?
裴一風再次附和:“就是,就是,我和基層接觸最多,夏市長是不知道,現在一些刁民太難纏,你給他一萬的補償金,他想要10萬,你答應了10萬,他想要100萬!窮山惡水出刁民,天澤市的刁民太多了,尤其是城鄉結合帶的一些村民……”
“董曉明的事情,我會繼續追查下去。”夏想很不客氣地打斷了裴一風的話,“他有沒有問題,同志們心裡清楚,有些話我不想當面說出來,以免傷了和氣,但有些話又不得不說,有些事情我可以視而不見,但有些事情只要讓我看到了,我就不能容忍!”
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夏市長太強勢了,是向整個天澤市委宣戰?
陳潔雯自感大失顏面:“夏市長,你要相信市委班子的集體智慧,要尊重市委班子的集體決定!”
“我遵守市委的決定,但我更尊重法律,尊重百姓的尊嚴和權利!”夏想面對着一張密不透風的關係網,感受到的不是喘不過氣的壓力,而是難言的痛心,一個國土局局長就能綁架了市委主要領導,豈不是說明在他想要着手推進新的執政理念,觸動了一些國企和民企的利益時,也變相地會觸動市委大部分人的利益?
前路,漫漫長途,困難重重!
“根據紀委掌握的情況表明,董曉明同志沒有貪污受賄的行爲。不過夏市長有指示精神,紀委會再介入調查一下,是非曲直,總要有一個交待纔好。”皮不休輕描淡寫地迴應了一句,話是衝夏想說,但目光卻是盯着陳潔雯,用意很明顯,你一個市長,還干涉不到紀委的辦案。
“好,我相信紀委的公正。”夏想起身,衝陳潔雯微一點頭,“也相信市委的大局觀,不過有一點我也想提醒同志們一句,天澤市離京城很近,風吹草動都能驚動京城高層,而且董曉明撞的是誰的車,你們誰也猜不到是一位多麼重要的人物!”
說完,夏想也不等陳潔雯發話,推門出去,扔下幾名重量級的天澤的市委領導面面相覷,呆立當場。
陳天宇和吳明毅並肩走出書記辦公室,吳明毅猶豫一下,對陳天宇提出了邀請:“天宇,到我辦公室說說話?”
陳天宇沒反對,跟隨吳明毅來到辦公室,吳明毅很客氣地親自倒了一杯水給陳天宇。
“天宇,你和夏市長關係密切,好好勸勸他。”吳明毅自知在夏想面前說話沒有底氣,一是他是吳家人不假,但離核心還很遠,二是他能看出夏想嫉惡如仇的性格,尤其對貪污腐敗的行爲不能容忍,他不敢向夏想開口,“天澤市人際關係非常複雜,是一張網,斬不斷理不亂,最後反而會作繭自縛,夏市長沒有必要非要在天澤市有所作爲,只要安穩地當上一屆市長,熬足了資歷,完全可以換一個富裕的地方當一把手,沒有必要費心費力,甚至還會費力不討好……”
吳明毅是出於好心,他很想和夏市長處好關係,不僅僅是因爲夏市長是天澤市的二號人物,更因爲他是吳家現階段重點培養的廳級官員,以後肯定是吳家的核心班底,但夏市長對他似乎不太熱絡,現在因爲董曉明事件,說不定還會對他有成見。
陳天宇一臉難色:“夏市長的爲人很講原則,在下馬區,曾經誓死捍衛下馬河,爲了百姓利益,不惜縱身一躍跳入洪水之中,但懲治貪官時,又毫不手軟。在郎市,哦呢陳勢力滔天,黑白兩道通吃,最終也被打垮,就是因爲哦呢陳防害了百姓的利益。吳書記,於公於私我都勸不動夏市長,您就別爲難我了。”
“唉……”吳明毅長嘆一聲,“天澤市不比郎市,郎市局勢表面上複雜,但千頭萬緒裡有一根線,找對了,就好解決。天澤市就是一團亂麻,夏市長就是一把快刀,也未必斬得斷。天澤市的問題,由來已久,不好解決,他還年輕,犯不着因爲意氣用事而給自己惹一身麻煩……”
就在吳明毅和陳天宇交流的同時,皮不休也在和陳潔雯商議對策。
“陳書記,西丁別墅的事情,經不起查,要是夏市長非要不顧一切追查的話,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陳潔雯一臉憂色:“夏市長也是,怎麼就非要和董曉明過不去?董曉明又沒有得罪他,難道就是因爲董曉明沒有向他彙報工作?”深思了一會兒,又說,“這樣,讓人轉告董曉明,最近老實點,別鬧事,挑一棟最大的別墅,收拾好,準備送給夏市長。”
“如果夏市長不要,還非要沒完沒了呢?”皮不休心裡清楚董曉明身上都有什麼事情,“當然,紀委不配合工作,市局也跟緊市委的指示,他想調查董曉明也沒地方下手。”
“天澤市是一灘死水,折騰不起什麼風浪,夏市長想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燒董曉明的話,是燒錯了地方。他一意孤行的話,就讓他碰碰壁好了,年輕人,不撞南牆不回頭。”
……
董曉明的事情只在市委內部引起了爭執,外界並沒有傳開,但隨後外面也發生了一件大事!
安居工程停工了!
張尤打夠了百分之三十的墊款後,就正式入駐場地,準備開工。天澤市冬天來得早,進入11月份,隨時一場秋風就會上凍,先挖好地基,平整場地,然後進料,等上凍之後下雪之前,還可以做一些輔助工作。
誰知剛進場不久,張尤就遭遇了做生意以來最大的難題,招不到工人,買不到建材,租不到設備,以上還不算,還被電力侷限電,被衛生局罰款,被質量監督部門卡脖子,等等,想到的想不到的刁難和打擊層出不窮,讓他欲哭無淚。
張尤本不想找夏市長,一點小事都辦不成,都讓市長出面,顯得他太無能了。但眼見天氣轉陰,天氣預報說是會大幅降溫,要是在降溫上沒法開挖地基,雖說對開春以後的施工影響不大,但象徵意義重大,相當於他初戰失利,開春以後再重新佈置場地,又要耽誤大把的時間。
張尤急得如同鐵鍋上的螞蟻,正在工地愁眉不展的時候,又有質量監督局的人員找上門來,橫挑鼻子豎挑眼,說是安全不合格,電線裸露在外,水管位置不對,等等,以前他們對張尤客氣得很,張尤也沒少喂他們,現在都換了一副面孔,鼻孔朝天,氣勢十足,呼來喝去,張尤就忍無可忍地爆發了:“電線不合格?連電都沒有!水管位置不對?連水也沒有!你們是故意沒事找事!”
領頭的是一個科長,名叫天文,名字很文雅,人長得很粗俗,一臉痞氣不說,臉上還長了一顆痣,痣上有三顆毛,一臉猥瑣地笑:“張總,我說你不合格,你合格也是不合格。我說你合格,你就電死人也合格。好和壞,都在我的嘴上,你不服氣?不服氣找你的市長後臺去?哼,以爲背靠了市長就有了大樹好乘涼,告訴你,天澤市書記說了算,市長說了不算。我說你也別怪兄弟們不給你面子,以前咱們是有交情,但現在形勢不同了,有人想整你,上頭髮話了,咱都得聽話是不是?誰也別怨,就怨自己站錯了隊。”
“市長說了也不算?”一個聲音突兀地在身後響起,天文回頭一看,是一個年輕不大的幹部模樣的人站在身後,揹着手,臉色不善,“你叫什麼名字?”
“天文天科長。”張尤忙不迭報上天文的名字,心中一喜。
天文見來人一臉鎮靜,很有氣勢,先是一驚,又想起他有人撐腰,在天澤市誰也不怕,就又挺直了腰桿:“怎麼着,不服氣?剛纔的話就是我說的,我負責。電力局、水力局都停水停電,有本事去解決了再說。”
話音剛落,就聽見有人在遠處高喊:“來電了,來水了!”
天文臉色一變,還想說什麼,就聽到外面傳來輕隆隆的巨響,只見各種重型設備排成一條長龍,浩浩蕩蕩地開進了場地,重型設備後面,是一輛輛運送各種建材的大型卡車,氣勢宏大,場面驚人,席捲起漫天的塵土,似乎有鋪天蓋地之威!
天文驚呆了,怎麼會?不是說各方聯合行動,就要打垮張尤,誰讓他當出頭鳥損害了各方利益。不應該呀,就算有人出面擺平了政府各個部門,租賃設備、出售建材的商人,政府又沒有辦法強制命令他們必須賣給張尤……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張尤喜出望外,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徐秘書,太感謝了,太感謝了……”
徐秘書?天文醒過味兒了,徐子棋,天澤市第二秘?他張了張嘴,還沒有說出話來,徐子棋就冷冷地說了一句:“剛纔你故意刁難開發商,阻撓安居工程的正常開工,已經被電視臺錄了相,晚上的新聞就會播放出來,天科長,晚上記得好好欣賞!”
夏市長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正式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