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他們說,如果那筆專款真正用到蔬菜基地,那防雨季工程早就築起來了,這場暴雨下得再大,下得再久,他們的菜田都不會被淹,他們就不會受損失。所以,他們要求鎮政府對他們的損失要負責,對造成他們損失的責任人要進行嚴肅處理。
李向東真想不到,睡了一覺,就發生了這麼多事。想昨天的風流竟誤了大事。他很歉疚,本來,見大家熬夜熬得火眼金睛,他就很覺過意不去了,竟還發生了這麼多事,就更覺得自己有擅離職守之嫌了。
他問小劉:“事情解決得怎麼樣?”
小劉說:“事情越鬧越大。”
李向東問:“爲什麼?”
小劉說:“書記伍見了鎮長明,就把他那撥人也交給鎮長明瞭。”
李向東皺了皺眉,問:“書記伍現在在哪?”
小劉說:“在蔬菜基地。他說,蔬菜基地那邊的排水問題比這邊更重要。他必須在那裡坐鎮。”
李向東笑了,問:“這兩撥人,鎮長明能應付得了嗎?”
小劉說:“那應付得了。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有人已經罵了,罵鎮政府平時指手劃腳的這麼多人,現在是不是都死光了?有人還嚷嚷着,鎮政府解決不了,就到市裡去上訪,市裡要是還解決不了,就到省裡。”
李向東問:“副書記呢?”
小劉說:“他說,既然,農民們都說他作不了主,他也就不好再丟人獻臉了。他說,反正也一整夜沒閤眼。可能回家睡覺了。”
他說:“李秘書長,你要幫幫鎮長明。”
李向東說:“我怎麼幫?他們會聽我的嗎?我能給他們什麼承諾?我早說過,只有書記伍才能幫他。”
說心裡話,李向東是想幫鎮長明的。一直以來,他都在幫鎮長明。他幫鎮長明?並不是因爲喜歡鎮長明。他很不喜歡他。他覺得,像鎮長明這樣的人,太小人得志,太目中無人,應該讓他嚐嚐苦頭,應該摔打摔打。相反地,他倒是同情書記伍,覺得書記伍所做的一切,並不過份。一把手不使用自己的權力,是因爲他對下屬的信任,一把手一旦收回自己的權力了,那就是下屬太讓他失望了。鎮長明太讓書記伍失望了。所以,在整個過程中,李向東從不責怪書記伍。他想,如果,他是書記伍,他會比書記伍還來得強硬。
但是,他爲什麼要幫鎮長明呢?從他個人的角度考慮,他又不得不幫鎮長明。原因很簡單,他要解決好古兜鎮黨政班子不團結問題。這是他這次進駐古兜鎮的任務。他要出色地完成任務。他不能讓別人說,李向東離開老市長後,辦的第一件事就沒辦成。由此可見,李向東以前所作的一切,都是因爲有老市長給他撐腰。除此之外,他一事無成。
要解決好古兜鎮黨政班子不團結問題關鍵在哪裡?關鍵在書記伍,關鍵在書記伍能不能原諒鎮長明,願不願意再要他搭檔。如果,書記伍不要鎮長明當古兜鎮的鎮長,市委不可能不考慮給他再找個搭檔,至於鎮長明的去向如何,那是其次的。這是維護黨領導一切的原則問題。
當然,在還可以挽回的情況下,市委還不想走這步棋。這也就是爲什麼要派李向東這個工作組進駐古兜鎮的主要原因。
李向東已經很明確地把這個信息告訴了書記伍,也很明確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他甚至於,動用了自己的關係爲鎮長明填補漏洞,爲古兜鎮解決挪用省農業廳下撥的專款。他希望能夠通過這個舉動,通過他的誠意打動書記伍,改變書記伍。
現在看來,他的努力雖然使書記伍曾有過些許猶豫,但最終,還是改變不了他。他已經開始行動了。他把兩撥上訪的羣衆都交給了鎮長明,他要他向羣衆解釋,爲什麼防雨季工程遲遲不上馬?爲什麼搞工業園區要損害周邊羣衆的利益?李向東想,書記伍是希望把事情鬧大的,希望羣衆到市裡上訪。他把鎮長明交給了羣衆,讓羣衆評定他的功過。
由此可見,書記伍在不露聲氣中,避開了李向東的鋒芒。
那麼,李向東還有什麼辦法說服書記伍呢?
原來,他以爲副書記這個人會是一個說服書記伍的切入點。副書記給李向東的印象很不好。他並不像表面看的那樣,處處爲人着想,其實,他想得更多的是自己。李向東斷定,他在書記伍面前,說了許多鎮長明的壞話,在鎮長明那裡,也說了許多書記伍的不是,書記伍與鎮長明兩人的關係發展到今天這個僵局,與副書記的挑撥不無關係。
鎮長明鐵定要與書記伍較勁,大搞工業園區,膽敢挪用省農業廳下撥的專款,有可能與鄉親老闆是否將分廠遷回來遲疑不決有關,說不定鄉親老闆提出了一些極具誘惑的承諾,比如,只要把工業園區搞起來,他就把他的廠遷回來等。那鄉親老闆是誰?與副書記什麼關係?他是絕對會幫副書記說話的。而且,這些話說起來,是不必負責任的。
還有,今天這一撥撥的上訪,會不會也是副書記在暗中策劃的呢?
他的目的是什麼?
那次,去探望老華僑。他已經巧妙地通過那老華僑說出來了。
他要當鎮長!
他要當鎮長,就要挑撥鎮長明和書記伍的關係,把鎮長明挪開。
然而,猜想只是猜想,要真正地證明這一切,卻是困難的,李向東曾想通過細緻地調查慢慢掌握有關材料,慢慢地說服書記伍,但是,時間已不允許他這麼做。他必須另闢蹊徑,馬上說服書記伍,讓他幫助鎮長明解決這一撥撥的羣衆上訪,度過一個個難關。只要書記伍願意幫助鎮長明,黨政一把手共同擔起這擔子,什麼事都能解決,且能很好地解決。
李向東要小劉回去休息。他說,你幫不了什麼忙。還是回去睡一覺吧。然後,他駕着車去蔬菜基地。
車開得很穩很定。
他像所有每一次去迎接挑戰一樣,顯得很自信胸有成竹。
蔬菜基地已成了一片海洋。書記伍正指揮數十人在搬移堵塞疏水主渠道的泥。李向東把車停在路邊。因爲不知水的深淺,他就在路邊打電話給書記伍,叫他過來。書記伍渾身是泥,一個褲腿高,一個褲腿低搖搖晃晃地走過來。一看就知道,又是一個熬夜熬得火眼金眼的人。
李向東笑着說:“你怎麼也不回去睡一睡?”
書記伍說:“這種時候,睡得着嗎?”
李向東說:“我就睡了一個好覺。”
書記伍說:“你這不是在挖苦我嗎?”
李向東說:“不關自己的事,躺下,一覺就睡到天亮了。”
書記伍說:“我們不一樣。”
李向東說:“有什麼不一樣呢?好像這種挖泥通渠的活,要你一個黨委書記親自幹嗎?”
他說,你是在躲避,躲避鎮政府那邊的上訪。你想把那堆爛攤子交給鎮長明,讓他去處理。從情理上說,這也沒什麼不對。他自己玩出的火,就應該由他自己去熄。
他說,但是,你又不能回家睡大覺,怕事情真鬧大了,有人問你這個黨委書記哪去了?這麼大的事怎麼就跑沒影了?如果一查,查出來你在家裡睡大覺,那誰都會責怪你,所以,你就跑到這來了。
他說,你可以說,水淹了蔬菜基地。這也是大事啊!也應該馬上處理。理由很充分,也有一定的說服力。
李向東笑着說:“我沒說錯吧?”
書記伍尷尬地笑笑,點燃一支菸吸着。
李向東說:“我不跟你說大道理。大道理你也懂,也經常對別人說。我們就說普通人說的話。”
他說,不要說你對鎮長明有意見,就是我,對他也不怎麼樣。說心裡話,把一個有提拔上來不容易,不說他感不感激自己,但起馬,不要跟自己做對。那鎮長明,偏就要做對。誰都憎恨這樣的人。
他說,我爲什麼一直維護他呢?我已經說過了,市委還希望你們能合作下去,不然,還叫我這和事佬來幹什麼?其實,你們也曾合作過,有良好的基礎。再說了,他還年青,我也希望你能再給他一次機會。我到古兜鎮來,幫古兜鎮也做了一點事,爲什麼?就是希望你們能再次合作。
他說,他今天陷入這個境地,我可以說,你不幫助他,他很難控制住場面。如果,你不計前嫌,再幫他一回,解決了這一撥撥上訪,他還敢跟你做對嗎?這可是全鎮幾百人都知道的,不僅全鎮幾百人,傳出去,全市所有的幹部都會知道他再敢跟你做對,以後,他到了哪裡,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李向東說:“首先,我就不會放過他。”
他說:“我這人沒什麼太大能耐。有一點,我想你也清楚,幫人可能不行,但是,要害哪個人,在領導面前說哪個人的壞話,那是很容易的事。”
李向東停了停,他看着書記伍。他要他去領會他的話。他對鎮長明可以這樣,對任何人也可以這樣,當然,也包括書記伍。
書記伍顯然是明白李向東的意思了,苦着臉說:“你不要爲難我。他這個人,我比你更瞭解。不是我的問題,是他的問題。”
李向東說:“我今天和你談話,不是來聽你解釋的,我只是想把我要說的話說出來,你聽了。覺得有道理也好,沒道理也好,由你自己決定。但是,一旦鎮政府那邊的事鬧大了,你這裡無法解決了,你便失去了一個掌控鎮長明的機會。那時候,你就等市委下調令調整你這個班子了。班子不團結,你不能說自己一點責任也沒有。”
書記伍又點燃一支菸,狠狠地吸着。
李向東說:“我幫你分析一下。”
他說,市委下調令調整古兜鎮的黨政班子,有兩種可能。把你調走,換一個新的黨委書記。這種可以性不大,後一種的可能性會大些,就是調走鎮長明。這正是你希望的。
他說,調走鎮長明,誰來當這個鎮長呢?又有兩種可能,一是從外面調一個鎮長來。這個鎮長能跟你合作嗎?未知數!可能可以合作得很愉快,但也可能合作得也很糟糕。如果,是後一種,我想,大家就會思考,這不團結就不是鎮長明的問題了,因爲,兩個鎮長都跟你合作得不愉快,不是你的問題,還會是誰的問題呢?
他說,再有一種可能,就是在古兜鎮提拔一個鎮長。提拔這個鎮長會是誰呢?其實不說,你我都清楚。這個人怎麼樣?我想,你是希望他上來的。因爲,他在你與鎮長明的矛盾中,始終站在你這邊。但是,你是不是也想一想,鎮長明與他的關係爲什麼也保持不錯呢?他在鎮長明那裡又是怎麼說你的呢?當然,我沒有任何證據,這只是猜想,但我相信,你比我更瞭解他的爲人。已經有人說,他更適合當古兜鎮的鎮長了。他那個叔伯兄弟是不是布了一個局,給了鎮長明一個希望,所以,鎮長明才那麼不顧一切地搞工業園區呢?雖然,只是猜想,但如果是事實,我想,這樣的人一旦坐穩了鎮長這把交椅,他一樣會對你不利。
李向東說:“所以,在這種種情況下,最適合與你搭檔的還是鎮長明。只要你再幫他一次,他就會服服帖帖地配合你。”
他說:“我說的也說完了,由你自己做決定。我希望你抓住這一縱即逝的機會。”
李向東拍拍他的肩,車鑰匙交給他,然後,順着書記伍剛纔趟過來的方位,向那些正在疏通主渠道的人叢走去,還沒走近,就聽身後一陣車鳴,漸漸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