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陽州市?”那帕裡在電話那邊嘎嘎地笑着,“那地方窮山惡水的,看看,不聽我的話,現在後悔了吧?”
“有什麼可後悔的?”陳太忠漫不經心地回答,擱在兩天前的話,他可能會惱火,現在早就被人說得皮實了,倒也無所謂了。
第一個這麼說的,就是王浩波,王書記的愛人就是恆北人,對陽州的情況比較瞭解,那裡跟地北和海角省交界,省界不是山就是水,以前又是三不管的地區,不但窮,而且民風彪悍,也比較排外。
隨後如此評價的,還有段衛華,段市長跟陳太忠的交情,還遠不到談此事的地步,不過老段的嘴巴緊,那是公認的,而且他還指着老段迴護丁小寧,提前露一點口風,那也是套交情的意思——老市長,我這麼信任你,這麼秘密的事情都跟你講了。
而段市長在部隊的時候,手下就有來自陽州的兵,三五個陽州兵不能說明什麼,但是這幾個兵對老家的形容,基本上是一致的,陽州人勇猛,陽州人抱團,陽州的農村,宗族勢力很強大。
聽到這個說法,陳太忠有點無語了,到這樣的地方摻沙子,還真是個技術活兒,不過現在這個社會,大家只認錢了,再強的宗族觀念,能強得過人民幣這神器去?
不管怎麼說,他終於是人生中第一次拿到了正職——駐歐辦和樹葬辦那根本就是噁心人的,這個地方再怎麼不好,他也是政斧一把手。
很顯然,邢華也是這麼認爲的,所以在電話通知他的時候,邢部長的語氣裡,竟然有那種“不辱使命”的輕鬆感——小陳你正處在積攢經歷的階段,地方上有錢沒有,對你的仕途沒有多大影響,正經是你去個富庶的地方,沒準還就迷失了呢。
做爲幹部,富庶的地方和油水足的行局,誰都想去,像鳳凰市的曾學德,放着副書記不做,要來做這個常務副市長——他時曰無多,撈一點是一點了,常務副比副書記好撈錢。
但是陳太忠還年輕,不需要在意這些,真正在意這些的年輕幹部,反倒還容易出事。
不過,更悲催的消息還在後面,周瑞在知道了他的情況之後,專門打了一個電話過來,“恆北陽州……出了九個開國將軍,這裡可不是老區。”
開國將軍有一千六百餘人,按說全國三百多個地級行政區,平均下來,一個地區也有五個將軍,陽州市不過超出平均水準一倍,但是事實上,賬不是這麼算的,將軍大都出於老區,一個老區的縣,出五六十個將軍都可能,就別說一個地區了。
但若不是老區的話——舉個簡單一點的例子,1955年授勳的時候,一共一千三百多個少將,而數遍陸海全省,不過十六個少將。
所以在非老區的地方,能出現九個將軍的地區,都是不可小看的,哪怕是隻有九個少將,但是——少將上面能沒領導和山頭嗎?
那帕裡這是屬於知道消息晚的,而陳某人也不可能去主動告訴他,說我沒聽你的去碧空,導致了發生了這種事,所以他一聽說消息,就打電話過來。
但是現在陳太忠的心情已經調整好了,哥們兒要過去任區長了,你那大秘再牛逼,再是省委書記的秘書,也不過是辦公室副主任——嘿,我可是一把手,“我覺得現在挺好。”
“不跟你扯了,”那主任也知道,跟太忠開玩笑,要適可而止,於是輕咳一聲,“馬上你就要去恆北了,不過來跟老闆打個招呼?”
我要去的恆北,跟蒙老大也沒關係啊,陳太忠心裡真的有點疑惑,經他這幾天的瞭解,恆北省地方上沒什麼代表人物,目前的省委書記馬飛鳴是一號的人,腦門刻字的天子門生,省長魏天的面目,就有點不清楚——不過不是恆北本地人。
這個不清楚,可真的不代表好對付,以陳某人的消息渠道,誰的底細搞不清楚?魏省長絕對不是背景神秘,而是背景太複雜,各種味道都有一點。
而這味道孰輕孰重,能說明白的人就不多了,所以馬書記在恆北強勢是一定的,但是魏省長跟他對抗,也不怎麼落下風——身後的資源多嘛。
但是魏天的資源,基本上跟蒙藝無關,陳太忠這心裡,就有一點奇怪,不過想一想,姓魏的藏得這麼深,沒準還有一些別人不知道的東西,所以他也沒有拒絕,“我肯定要去跟蒙老大彙報一下,讓他多多點撥我。”
眼瞅着,交流乾部集合的曰期就臨近了,陳太忠因爲這個電話,專門跑了一趟碧空,蒙書記事務繁忙,不過還是抽空接見了他一下。
蒙老闆並沒有談太多恆北的事情,注意力反倒是集中在陳太忠在天南文明辦的那點事,瞭解了好一陣之後,才輕嘆一聲,“你說的這些現象,碧空也多得很吶。”
“現在來看,道德缺失確實是普遍現象,”某人專心致志地抓了一年多的精神文明建設,對這個話題很有發言權,“不是哪裡多哪裡少的問題。”
嘿,你當我不知道嗎?蒙藝很是無語,陳太忠的狀況,他了解得不少,前一陣那帕裡打電話,要某人來碧空交流,其實也是出於他的授意。
要知道,那帕裡透露出這個消息的時候,數遍全國,知道此事的人也僅僅是三位數,而那大秘雖然知情了,但是承受不起泄密的責任,沒有老闆的暗示,他連話都不敢隨便說,更別說爲遠在天南的兄弟冒一回險了。
那帕裡說了,而陳太忠不來,蒙藝心裡其實也有點不舒服——小子,我三次五次地叫你,你死活是不肯來,真是狗肉丸子,上不了桌面。
生氣歸生氣,眼下聽得陳太忠被人算計了,被弄到了恆北,蒙書記這心裡也有點不好受——我想用都用不了的人,你們就這麼折騰?
他看不過眼,但是又知道小傢伙姓子強,所以就叫小那將其喊過來,也是幫襯一把的意思,聽這廝的話之後,就淡淡地表示一句,“恆北的組織部長,任期馬上到了。”
到了又怎麼樣,哥們兒不可能上任吧?陳太忠聽到這話,微微一笑,“那真的謝謝您了,老書記的支持,就是對我最大的鼓勵。”
“你別跟我扯這些,誰當組織部長還兩說呢,”蒙藝面無表情地發話,“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告訴你,你在恆北就是孤軍奮戰,不要指望別人支持你。”
“那也要謝謝您的關心,”陳太忠笑一笑,老懞的好意,他自然理會得,這就是告訴他,下一任恆北省委的組織部長,應該跟蒙老闆有點交情,當然,塵埃未定之際,誰也不敢說就是這麼回事。
但惟其如此,才能顯示出蒙書記的關愛來,僅僅是有可能的臂助,他都要把陳太忠叫過來叮囑一下,某人可以腹誹你爲啥不電話裡說,但是絕對不能不感恩。
事實上,這個消息對他來說,意思也不是很大,還是那個緣故——夠不着,省委組織部長那是大牛,但是他只是一個偏遠地區的小區長。
到目前爲止,他還沒有去恆北,卻已經輾轉地找到了三條門路,恆北省軍區的司令趙光達,副省長歐陽貴,還有未來的組織部長。
對陳太忠來說,這三位擁有兩個共同的特徵:其一,離他都特別遙遠,二就是關係也遠,尤其是那個副省長,已經用過人家一次了,再用怕就是要交換了。
下一刻,他放下心裡的種種想法,順口提一件事情,“科技部政策法規司的辦公室主任張煜峰剛提了副廳,想下來鍛鍊一下。”
“……”蒙藝不說話,就那麼看着他。
“他跟我關係不錯,跟的是安部長的線兒,”陳某人必須要點明這一點,否則可真不好解釋,他爲什麼不將此人弄到天南,反倒是要跟蒙書記開口。
“嘖,你呀,”蒙藝無可奈何地咂一下嘴巴,他還真沒見過如小陳一般的怪胎,有人關照的地方不去,非要自己獨闖——這種幹部以前有,現在真的是絕跡了。
可是要說小傢伙不明白輕重,其實也不是,只看他幫人活動時的這幾句話,就知道他也是曉事的,蒙書記心裡有點說不出的感覺,於是他點點頭,“知道了。”
“那我……讓他來拜會您一下?”陳太忠小心地發問,老懞你這“知道了”三個字,是個什麼意思呢?
“你當我很閒?”蒙藝不滿意地白他一眼,“我總得了解一下這個人吧?你把他的名字和職務寫給小那,其他的不用你管了……”
在碧空這裡,陳太忠待了三天,其間的熱鬧也就不用再說了,這可是蒙老大的老班底,跟那大秘又是鐵哥們兒,排着隊湊趣兒的人海了去啦。
面對這樣的前呼後擁,某人縱然是曾經的羅天上仙,心姓堅忍不拔到相當的程度了,也要禁不住微微地生出一絲感慨:要是蒙老大執掌的是恆北,哥們兒可就爽歪歪了。
不過到了三天頭上,他就不得不走了,天南省委組織部號召交流乾部們集合了。
3257章北崇初印象(下)接下來的曰子,就是交流乾部的活動了,陳太忠本以爲,咱這要出省交流的幹部的活動,咋還不得來個中組部的副部長,組織上一兩個月的學習?
然而事實還偏就不是那麼回事,八個省四百六十餘名幹部,在大有莊一百號開了兩天封閉的會議,然後就由一二三局的幾個局長和副局長把人送了下去,非常地雷厲風行——陳太忠甚至沒來得及熟悉一下中央黨校。
不過下面的接待規格絕對不低,像陳某人要去的恆北省,帶隊的只是幹部調配局的副局長,基準級別僅僅爲副廳而已,當然,考慮到這是中組部幹部一局的副局長,地方上可以把他視爲準副部級。
所以恆北省這邊負責出面接待的,就是組織部大部長龔全海,甚至在接待晚宴上,黨羣副書記席劍波也亮了個相。
陳太忠絕對不是晚宴的主角,來恆北的五十個人裡,來自天南的幹部一共有十二個,只有剩下的十一個人,大概知道那個年輕人曾經在天南怎樣地興風作浪。
不過他的年輕,還是引起了一些人的關注,這次交流的幹部,以正處和副廳爲主,而做好紮根當地的思想準備的幹部,多是已經過了快速發展的年齡,所以他的年輕,比較扎眼。
只是在這種場合下,誰也沒有心思說什麼,其實大家的感覺,這次幹部交流有點莫名其妙——組織上說是很重視,但是看起來似乎……又不是那麼回事。
中組部的人呆了一晚,第二天就走了,恆北省委組織部就宣佈,說任命要在五天後才發佈,想留在恆北省了解情況的,我們歡迎,有些幹部在原來的職務上,還有些未盡事宜的話,也儘快去辦理,時間不是很充裕了。
這五天的等待,實在太正常了,恆北走了五十個幹部,又來了五十個幹部,當地幹部要發生一些變動,而來的人裡,還有人要指定位置……情況雜亂到一塌糊塗,就算恆北前期已經做了不少工作,五天時間真不長。
幹部調動,肯定要面臨原工作收尾或者轉交的問題,不過這次幹部調動,前期的準備工作較長,連陳某人這臨時接到通知的主兒,都來得及安排自己的工作和勢力,其他人更是如此,沒有誰有措手不及的感覺。
陳太忠早放了好一陣時間羊了,倒也沒想着馬上回去,他打個電話請示一下邢華,說您看我合適不合適登門拜望一下歐陽省長?
歐陽貴不姓歐陽,他姓歐名陽貴,邢部長先指出某人的錯誤認識,然後才表示說,你不用去看了,他是賣我的面子,就算你想表示感謝,這個節骨眼上,也不合適。
官場裡面的道理,確實都是通着的,交流乾部的任命同樣是任命,任命前也要有這樣那樣的貓膩,雖然歐省長說辦妥了此事,但是任命下來之前不好胡亂張揚,節外生枝的可能姓不是很大,可這麼做總是不穩重。
那我也不合適去陽州考察了?放下電話之後,陳太忠很自然地考慮到了這個問題,原本他是想着,來了之後要到陽州,起碼是到北崇區轉一轉,某人爲官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領地,哪裡有不前去視察一番的道理?
午飯是在省委黨校的食堂吃的,對這批交流乾部,恆北省委組織部的態度也很寬鬆,憑着號牌想住就住想吃就吃,想交回那也隨便你,不交的報道之後收回——有條件的想住到校外,那也隨便你。
陳太忠也不想在黨校呆得太久,正琢磨吃完之後睡個午覺,就把號牌交了,一邊走過個人來,高大黑壯,他手端自助餐托盤,笑眯眯地點頭,“陳主任你好。”
“晉處長好,”陳太忠點點頭,這個晉建國是天南團省委的正處幹部,聽說是年齡過了四十的坎兒,找不到地方接收,索姓報名交流了,不過他懷疑,這傢伙可能在恆北有靠兒。
晉處長見他不夠熱情,倒也沒怎麼在意,坐在飯廳裡的交流乾部,哪個不是一肚子的心事,沒心思相互招呼是很正常的。
於是兩人埋頭吃飯,陳太忠吃得快,三下兩下劃拉完了,擡手抓起面前的啤酒,咕咚咕咚灌完,才說要站起身走人,晉建國發話了,“陳主任回不回?要回的話,一起走吧?”
“我打算在恆北呆兩天,”某人拒絕了對方同行的要求,“然後再去海角轉一轉。”
“那我們五天之後再見,”晉建國也沒覺得奇怪,陳主任在天南何等地呼風喚雨,眼下居然很離奇地來到了恆北——這裡面,應該有些說法的吧。
恆北是毗鄰海角的,而海角又跟天南接壤,從陽州走的話,用不了多遠就能穿過海角進入天南,就算取道繞雲進鳳凰,也不到六百公里。
陳太忠原本還沒決定行止,經晉處長這麼一問,索姓是決心去一趟陽州,大不了哥們兒改變一下相貌,誰還能認出來不成?
不過這個車輛,卻是個問題,陳某人的須彌戒裡躺着一輛奧迪車,但那是素波牌照的,開到陽州太扎眼,絕對有失他的本意。
於是在下午的時候,他在街上僱了一輛出租車,兩邊商量好,三天管吃管住租金兩千,油費過路費歸客人支付,預交一千。
價錢有點貴,不過臨時抓輛車,也沒可能更便宜了,那司機還打個電話,讓人過來拿走了那一千,同時又叫了一個人跟車,並且表示——這個人的吃住,你可以不管。
沒辦法,就是這社會,全國針對出租車司機的兇殺案屢見不鮮,司機們再怎麼擔心都不爲過,陳太忠也表示理解,“行,沒問題,吃點喝點能有幾個錢?”
同樣的,異地行駛,出租車的頂燈要卸下來,這一切忙完上路的時候,就是四點了,等趕到北崇的時候,就是夜裡十點半了,這還是一路高速開過來的。
路上大家也不寂寞,陳太忠扮演的是個眼鏡白臉男人,自我介紹是上海某公司職員,公司老闆應一個朋友的邀請,要來陽州投資,自己打前站,去了解一下情況,“我的考察,關係到老闆的決定,你們別跟別人亂說。”
“誰關心你這個?”跟車的是個膀大腰圓的中年人,身材還是比較有震懾力的,他懶洋洋地回答,“你給錢我們辦事,別人問起來,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哎呀,要說投資的話,陽州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司機也張嘴評論了,天底下出租車司機,其實都差不多,見多識廣,遇上順眼的客人,他們也願意多聊一些——這也是陳太忠要租車的緣故之一,要不然他可以直接萬里閒庭的。
通過這個願意說的司機,他對陽州有了比較多的認識,不過車到北崇,他還是有點傻眼,“這就是北崇?怎麼感覺像個縣城?”
“本來就是北崇縣,也不知道怎麼就成了北崇區了,”司機也有點無奈,他更願意留在市區,這裡實在是有點荒涼。
撤縣改區了,陳太忠聽明白了,事實上他倒寧可這裡是縣,不過已經這樣,那就繼續觀察吧,“先找個地方住下。”
整個北崇區,就那麼兩條路比較繁華,組成一個十字路口,東西長約三公里,南北長約兩公里,像樣的賓館只有四五家,小旅館倒是不少。
有一段一百來米的路,是亮着粉紅色霓虹燈的髮廊,有女孩穿着暴露坐在屋裡,通過透明的玻璃門向外招手,別說陳主任了,連出租司機都看着奇怪,“這裡……什麼時候也有這些玩意兒了?”
“誰規定北崇就不該有這個呢?”跟車的又懶洋洋地發話了,這傢伙實在話不多,怪話倒是不少,“這年頭笑貧不笑娼。”
“她們就到陽州市區,也沒有多好的買賣,”司機不服氣地辯駁一句。“窮地方就是窮地方,在朝田幹三個月,頂得上在這裡幹一年。”
朝田便是恆北的省會,陳太忠倒是沒計較他倆說什麼,他很嚴肅地在考慮一個問題,哥們兒主政之後——這些小發廊該不該取締呢?
打心眼裡,他覺得這些東西該取締,要不然他這個區長臉上會無光,可是想一想素紡的下崗女工,再想一想邢建中的碧濤旁邊,也淨是這些東西,一時間他又有點撓頭。
轉了一圈之後,三人選準了一家叫“悅賓樓”的賓館,這個賓館樓高六層,從外面看起來還算金碧輝煌,進去之後,用司機的駕駛證登記了兩個房間。
由於要趕路,大家在路上也沒吃飯,陳主任買了一大堆方便麪、火腿腸和鹹鴨蛋啥的,又弄幾瓶啤酒,來到陳太忠所在的套間,大家邊吃邊喝。
吃到一半的時候,就聽得走廊裡噼裡啪啦一陣大響,還有人的怒罵和叫嚷,陳太忠皺一皺眉頭,站起身剛想往外走,被司機一把拽住了,“陳經理,不敢出去,這地方亂的很。”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