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廳的車是下午四點到的,其時陳太忠正在嚴酉生家,看他搞的山核桃真空包裝生產線。
北崇的大學生返鄉創業,有兩個學生是半途而廢了,但也有學生搞得不錯,像陳區長看好的雙寨鄉的桑格,大棚就種得相當不錯。
前屯這個嚴酉生,搞得也很是有聲有色,想當初,他因爲沒人擔保不能貸款,心灰意冷之下,打算再回朝田混曰子,不成想陳區長很看重這個文案,硬生生驅車把他從半路上截了回來,演出了一幕現代版的“蕭何月下追韓信”。
小嚴同學回來之後,陳太忠爲了強調體制建設,並沒有爲他擔保,而是要他給鎮上寫申請——鎮上解決不了,那就報到區裡來。
不過,陳區長追人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鎮上怎麼可能不管?鎮長唐亮還說要找村長說這個事,另一個副鎮長直接表態了——我給小嚴擔保好了。
所以,這個制度建設並沒有體現出來,但是陳區長的愛才和前屯鎮個別領導對學生的支持,讓嚴同學獲得了創業的資金。
而嚴酉生也用事實證明,他當得起領導們的支持和信任,由於前期準備工作充分,他只用了兩個月時間,就完成了各項手續的辦理,買回了真空包裝機,並且成功地將產品賣進了朝田斯嘉麗超市,由於他前期就聯繫了銷路,現在甚至賣到了省外。
到現在爲止,他每天能生產六百餘斤山核桃仁,每個月的純利潤能達到兩萬元以上,並且成功地給上百家農戶提供了賺外快的機會,這還是因爲原材料不夠,不能再擴大了。
那個副鎮長原本是有點不放心,還讓自己的堂妹以幫着打下手的名義,看着這姓嚴的小子,不要讓丫跑了,不過到了現在,他是滿心歡喜地幫小嚴同學繼續找錢——隨着生產的擴大,需要一部分的資金做週轉了。
這個案例,是目前北崇大學生返鄉創業的人中,最輝煌也最典型的案例。
一個沒錢沒權的學生,只是因爲摸熟了一個行業,以及上下游供貨的關係,然後又在老家得到了政斧的支持,不到半年時間,創業成功——是的,成功就這麼簡單。
嚴酉生現在已經在考慮申請第二筆貸款了,如無意外的話,他的第一筆貸款,應該能在明年三月之前還清,那時他就是坐擁二十來萬資產的小老闆了。
所以他考慮,該上真空罐頭生產線了,陳區長聽說他發展得這麼好,心裡也高興,尤其是不少老百姓幫着小嚴砸核桃仁,獲得不菲的收入。
對於小嚴同學擴大再生產的想法,他高度支持,而此次他前來,不但是視察成就來的,也做出了指示,成績是可喜的,但年輕人要勇於進取。
——光搞個罐頭廠,我看還不夠,下一步還可以豐富一下產品種類,做進一步的深加工,琥珀桃仁也是可以搞的嘛,賣到外省了這很好,但是可以再考慮往國外賣嘛。
山核桃富含大量的鋅、磷脂,是補腦佳品,還可以抗氧化,又能養顏,所以嘛——你還可以考慮開發類似的營養品,一步一步地來,這是大有文章可做的。
他講得正高興,嚴酉生就吞吞吐吐地表示,由於自己做得比較成功,目前已經有人打算效仿了,“……您能不能出個文,不讓他們跟風?這會導致惡姓競爭。”
前屯鎮是北崇少數的平原鄉鎮,雖然有山核桃產出,但大部分的土地還是用來種莊稼了,外面鄉鎮如果也搞這樣的加工廠,唐鎮長都不好說什麼。
這還真是爲難……陳太忠聽到這話,一時也有點頭疼,用行政命令規範跟風行爲,這似乎不太好吧?
憑良心說,北崇人對傳統道德,看得還是比較重的,但是大家都窮慣了,眼見有個發家致富的門路,一窩蜂地跟風上,實在再正常不過了——他們可以選擇的項目並不多。
更別說目前想跟風的,是外面鄉鎮的,也不講什麼鄰里鄰居的情分。
事實上,陳太忠骨子裡,是非常討厭跟風行爲的,這是一種沒有創造力的表現,而且會導致惡姓競爭,會寒了那些辛苦挖掘商機的創業者們的心,久而久之,會扼殺創造力——大家都去跟風了,誰去搞創新?
尤其是,北崇的山核桃,並不是很多,原材料市場就這麼大——重點培養出一家有可能做大做強的企業好,還是有十幾家無序競爭的小作坊好?
這個答案不需要考慮,肯定是有一個龍頭企業帶頭,帶動整個山核桃發展的產業,這是最好的,爲什麼發展初期需要強調原始積累?企業規模上去了,纔有實力向外擴張和衝擊。
有人說了,壟斷的弊端太大,那麼……區裡再扶持一家差不多的企業也行,絕對不能太多,多了就亂了。
陳太忠是這麼想的,但是他不能這麼說,政斧行爲去幹涉市場,那就又要有人歪嘴了。
要不說做事難,不做事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其中的無奈,按說跟風是不該提倡的,陳區長直接反對就行,可那是理想狀態下的書生治國,這個簡簡單單的要求,還真難住他了。
他沉吟了好一陣,才緩緩發話,“跟風這種事情,是不可能杜絕的,咱們的農戶,眼光都還很短淺,不像你,上過大學,他們先走模仿的路子,我不支持,但是我真的能理解……也希望你能理解,大家窮得太久了。”
“那我該怎麼做呢?”嚴酉生悶悶地回答,心說他們窮得太久,好像我富裕似的。
“你可以做的很多,”陳太忠聽得就笑,“你先走一步,別人追趕是很正常的,要保持一顆不服輸的心,永遠讓他們追不上,而不是停下腳步知足常樂……我看好你。”
“那我想多貸點錢,多搞幾個品種,”嚴酉生嘆口氣,他也沒什麼太好的招數。
“想發展得好,資金壁壘是一方面,你也要儘快搞出技術壁壘來,”陳太忠緩緩地搖搖頭,“低級加工產品,很容易被人仿冒,你已經走在別人前面了,不要向後看,向前看……要是你技術方面掌握了優勢,被人侵權的話,我無條件支持你。”
“您好像對我的期望值太高了,”嚴酉生苦着臉,輕聲嘟囔一句。
“你有能力,我當然期望值高,不要讓我失望啊,”陳太忠笑一聲,想一想又補充一句,“你在原材料方面,也可以下一下工夫。”
“桃三杏四梨五年,想吃核桃不見面……現在發動人種,也有點來不及,”嚴酉生輕聲嘀咕一句。
這是北崇民諺,山核桃的生長週期極長,桃子三年就能座果,杏子四年梨五年,可這山核桃座果要十幾年,經常是種核桃的人看不到核桃長出來就老死了,所以叫不見面。
“我是說你可以把收購範圍放大,走出陽州也可以,”陳太忠笑一笑,“既然立志做大,目光就要長遠一些……其實也可以研究一些讓山核桃快速座果的辦法。”
反正來看嚴酉生一趟,年輕的區長心裡並不全是歡喜,小嚴同學擔心的東西,他並沒有給出明確的保護信號,只是告訴對方,你要努力。
這話很容易被人理解爲泛泛之談,說什麼陳區長說的淨是些空話,事實上,他是真的用心建議了,再多的話,他也就不合適說了。
都是北崇治下的子民,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只能無奈地想:小嚴這麼能幹,也該加重一點擔子了——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
說來說去,北崇還是太窮了啊,陳區長暗暗下定決心,等北崇人都能走出去,都有能力睜眼看世界的時候,就要狠抓多樣化經營了。
可是……我能撐到那一天嗎?年輕的區長心裡有點茫然……就在這時,他接到電話,知道陳巴容來了,一時間他有點納悶,“他說要看什麼了沒有?”
“他就說隨便走一走,看一看北崇的實力,”廖大寶在電話那邊回答,“他們沒給您打電話?”
“這還是要搞突然襲擊,”陳太忠不以爲然地笑一笑,心說你人事廳也太小看我北崇的潛力了,“好,我知道了,儘快回去。”
說是儘快,等他回去之後,也是五點半了,在他抵達區政斧的時候,看到了一輛朝田的金盃麪包車和一輛寶馬車——都是昨天在三道橋見過的。
陳八尺正由孟志新和廖大寶陪着,坐在區政斧的院子裡喝茶,眼下雖然是冬天了,但是院子裡的很多草木,是經冬不凋的。
此刻夕陽西下,天邊只餘一片殘紅,院裡高大的法國梧桐和合歡樹,只剩下枯枝殘葉,再配上那青蔥的綠葉和小草,感覺是說不出的不搭調,但同時……又和諧無比。
枯藤老樹昏鴉啊,陳區長目睹此情此景,難得文青一下,只差一隻烏鴉,就可以入畫了。
“呱,”遠處一聲鴉鳴,呼啦啦飛起一片烏鴉來,奔着北崇賓館飛了過去——賓館要開飯了,它們去搶奪丟棄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