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倆雖然只是小小的處級幹部,但是同時蒞臨省移動,就是很隆重的事情了,這可是鳳凰科委一內一外兩根頂樑柱,更別說這倆年輕人身後還有不同的雄厚背景。
產品交流,是下面人的事情,幾個領導在會上露一下面就撤了,張總拉着兩個主任東扯西扯半天,居然硬生生地從早上九點聊到了中午十一點半的飯點兒。
當然,面對一個正廳的幹部,許主任就算再皮實再有底氣,該有的尊重也是不可少的,他甚至爲了這次GPS模塊合同的簽訂,連幹了三杯,以表示對省移動的感謝。
然而在酒席散場之後,這傢伙拽住陳太忠低聲嘀咕,“這次我算很給你面子了,所以落寧自行車廠的事兒,你不能再讓我艹心了。”
“不需要我去瑞士幫你買手機生產線了?”陳太忠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而且就算我幹,也只是把握大方向,那些細節……需要我艹心嗎?”
別的正副職之間是爭權奪利,這哥倆倒好,都嫌事情多太麻煩,相互謙讓不已。
許純良知道,太忠說起來手機一事,也是提醒自己,這是章堯東關心的事情,猶豫一下終於實話實說,“問題是章書記也很看重這次跨省併購,明確地告訴我,如果我不能親自主持,那就要你來負責。”
“扯淡,”一說起章堯東,陳太忠就是一肚子火,而且他並不怕在純良面前表示出來,所以冷哼一聲,“那就你主持吧……把我攆到歐洲的也是他,現在又想讓我在國內跑,真當我腦門上頂着‘孫子’倆字兒?”
“問題是我也忙啊,科委有多少事,別人不知道,難道你還不知道嗎?”許純良聽得登時就嚷嚷了起來,“我是科委最忙的領導了……嗯,能跟我比的也就只有你了,你見過坐在馬桶上就能睡着的正處幹部嗎?”
“我沒你那本事,了不得也就是在省紀檢委監察一室同志的圍觀下睡一覺,”陳太忠聽得撇一撇嘴,“不過純良,落自那邊真不是一個能着急的活兒,那個曹市長挺有意思的……”
聽他介紹完之後,許純良愣得一愣方始發問,“你的意思是說,這個落自能完成改造的話,每個月能保質保量地完成兩萬輛的生產任務?”
“在現有的規模上,如果能把部分退休工人返聘回廠,三萬輛也不是問題,”陳太忠鄭重地點點頭,“你知道國企的工人,有什麼長處嗎?”
“這個……真的不知道,”許純良乾脆地搖搖頭,他做人就是這樣,從不怕在朋友面前暴露自己的無知,他猶豫一下才試探着發話,“工作效率低下,是吧?”
“這能算長處?”陳太忠被這個冷笑話搞得有點哭笑不得,說不得嘆口氣,“國企職工的特點,就是很多人都是多面手,他們串車間的時候比較多,調動的機會也多,放到哪個位置,都可以起一定的作用。”
這話可是實實在在的,以他老爹爲例,做過模工、繞過電機,最後是在裝配車間幹,電機生產這一套流程都熟,去衝壓車間都能來兩下。
“但是鉗工、焊工這些,好像對專業技術要求挺高的,”許純良皺着眉頭髮話了,事實上他對工業生產,並不是一點都不懂,“幾級鉗工焊工,這些人出去賺錢很多的。”
“你說的那些技術工人是少數,這世界上還是普通人多,”陳太忠不以爲然地搖搖頭,許主任這官宦子弟都知道的事情,他這個工人子弟自然沒理由不知道。
“相信我吧,只要生產任務上得去,管理又能跟上的話,人根本不是問題,國企工人是系統培養出來的,底蘊比你想像得要強。”
“那咱的疾風車要上量的話,還真要認真考慮收購這個廠子了?”許純良訝然地發話,卻是不小心暴露了本心,待他發現陳太忠怪異地看着自己,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露餡了。
“我本來有點反對收購這個廠子,就沒興趣艹這個心,”他尷尬地咳嗽一聲,“總覺得離咱們有點遙遠,不好管理……挖幾個銷售人員過來就行了。”
我知道你懶,可是你不能懶到這種程度吧?陳太忠聽得真有一點無語了,不過轉念一想,其實純良也真的很忙了——忙到坐在馬桶上就能睡着。
說來說去還是科委的攤子太大,想到這個,他笑一笑,“對了,有個想搞鋰電池的傢伙,最近可能來拜會你,我的要求是廠子落在鳳凰,具體的你按程序來就行了……我說,咱弟兄倆見面的話題,怎麼除了工作還是工作?”
“其實忙點也好,想一想在機關事務管理局時候的悠閒,還真難受,人總是矛盾的,”許純良也笑一笑,“這個鋰電池……它污染挺大的吧?”
“他說污染不嚴重,不過,這事兒就是你要覈實的了,”陳太忠漫不經心地回答,“這是在鳳凰家門口的事吧?你總不能再不管了……”
陳太忠這就算徹底地接過了落自的收購事宜,不過他也沒有去親歷親爲地去艹辦,而是將此事交給了張愛國,要他帶着文件去落寧跟那邊溝通。
單純按級別來說,這樣的接觸有點侮辱人,可是陳某人是記仇的,上次一腔熱情去了,對方晾了他整整一個上午,最後來的也不過是個副廠長,那麼他這次就派個副科長去好了。
事實上,聽到許純良對這個落自不感興趣,陳太忠就都沒興趣折騰了,不過,落寧市長曹進喜的態度很不錯,那就接着試一試吧——反正談判初期,保持接觸的人選,倒也不需要級別太高。
而且,由於許主任對收購興趣不大,科委收購的條件也提得相對苛刻,五百萬——沒錯,就是五百萬,要佔落自的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而且厂部所有部門的正職,必須由鳳凰人來做——車間可以例外。
當然,這五百萬佔百分之五十一,並不是落自的真正價值,起碼那一大片工業用地,一畝地算二十萬,也值個一千萬了,但是必須指出的是,同很多舉步維艱的國企一般,落自現在是負債經營,他們欠銀行貸款六百多萬,而且現在,是借貸無門。
科委收購落自,自然要承擔相應的債務,那麼實際出資就是八百多萬了,而且疾風廠承諾,一旦併購完成,會投資一千萬爲廠裡做技改,這樣的話,裡裡外外算下來,科委相當於是投入了一千八百餘萬元,收購落自的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
這麼說起來,鳳凰人的條件雖然不能說是非常優惠,但也談不上沒有誠意,尤其是文件中指明,若是落寧市肯接受那些離退休人員,鳳凰科委願意將收購金額由五百萬提高到兩千五百萬——爲了甩掉這兩千人的負擔,我寧可多扔兩千萬進來。
這就相當於說,鳳凰科委願意用三千八百萬,購買一個沒有任何負擔的落自的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這樣來說,還真就算得上是天價了。
有人說了,這落自一旦改造好了,銷售上去了,這點離退人員的工資根本不是個事兒,而且——落自自己,不是也要負擔百分之四十九的嗎?
話這麼說是沒錯的,但是所謂經營,總是存在這樣那樣的風險的,誰就能保證落自一定經營得好?你要是有信心,那你來搞嘛。
更別說,疾風本身也是個品牌,收購了落自,那是有品牌效應的——一年八百多萬的廣告費,那不是白扔的,這隱形的財富你可以不算,但是不能不認。
張愛國就是帶着這樣的條件,來到了落寧,曹市長本來還想親自接待的,聽說鳳凰來的只是一個副科,只得打消了這個念頭,安排了副秘書長尤閏生接待。
尤秘書長對民生方面的事情,還是相當清楚的,但是這年頭,端誰的飯碗就要爲誰考慮,一聽說鳳凰只肯出五百萬,就要控股落自,頓時連連搖頭,“那怎麼可能呢?天馬可是老牌子了,就算別人答應,我是不肯答應的。”
這跟你有一毛錢的關係嗎?張愛國做事算個圓滑的了,可是聽到這話,也禁不住想發火,然而人家是副處,他只是副科,只能微微一笑,“尤秘書長,我就是跑個腿傳個話的,這是領導們的意思。”
“要是我們要你們從五百萬漲到兩千萬呢?”尤閏生哼一聲,以他市政斧副秘書長的身份,原本是做不出這種討價還價的勾當的,但是他覺得這個價格太讓人難受了,“畢竟落自的廠裡,那麼多熟練技術工人呢。”
事實上,這技術工人和銷售人員,纔是疾風廠最看重的,不過鳳凰人當然不會承認這一點,張愛國也非常清楚,所以他很大度地表示,“你們可以把熟練技術工人也帶走,我們無所謂,重新培養很快的,也省得一些不好的風氣延續下去。”
一個副科跟一個副處這麼說話,就算相當地不給面子了,可是這年頭,有錢的就是大爺,鳳凰人來落寧是花錢來了,你們要是不願意,大家一拍兩散嘛。
他這態度一強硬,尤閏生反倒遲疑了起來,因爲他很清楚曹市長的決心:儘快甩掉落自這個包袱,如果可以的話,讓它浴火重生。
2223章嚴重不對等(下)單仁義聽說鳳凰又來人了,知道這次說成什麼也得去看一看了,上次自己有意沒出面,據說讓曹進喜很不高興。
當然,單總肯定不希望廠子被併購,不過現在的落自也沒太硬的底氣說“不”,說白了這是市屬企業,哪怕是副廳級別,曹市長一言也能決定它的去向,他有關係在貿易廳,可是省廳對此事能干涉的程度,是有限的。
所以他現在活動的重點,反倒是對着貿易廳去的——落自實在呆不下去的話,他就得另謀棲身之處了。
不管怎麼說,接了市政斧的電話,他就在下午五點半左右趕到了市區,心說正好在晚飯時先接洽一下,爲了方便他並沒有帶其他的副職。
只是,當單仁義見到張愛國時,原本還以爲這就是那個年輕到不像樣的陳副主任,聽到尤秘書長介紹,才知道這是張愛國主任,一時間有點愕然,“張主任你好,鳳凰科委的領導……都這麼年輕有爲啊。”
“我是辦公室主任,還是副的,”張愛國笑眯眯地補充一下,伸手同對方握一握,見此人神情呆滯,心裡不由得暗笑,上次陳主任要見你,你牛逼哄哄地不肯來,現在換了我這個副科過來,你倒是巴巴地貼上來了,這不是犯賤嗎?
“哦,辦公室主任啊,”單仁義好不容易纔回過神來,點點頭之後就看向尤閏生,“尤秘書長……您是要我跟他談?”
“這次張主任是專程來談收購事宜的,”尤閏生心裡也鬱悶着呢,你一個副廳不想跟副科談,莫不成你以爲我這個副處就願意跟副科談?這也是你給臉不要,上次人家陳太忠要見你,你不見嘛,“上次陳主任來落寧,主要是跟省科技廳搞交流的。”
“專程來的啊?”單仁義點點頭,心裡也知道這話的份量,不過想一想自己可是堂堂的副廳,居然跟這麼一個小副科談收購,這感覺真的太憋屈了,我的廠裡三百多個副科呢。
他知道鳳凰科委有錢有勢,市裡也挺看重這次併購,但是他心頭的屈辱感實在是揮之不去,於是勉強讓自己坐下之後,帶着點不屑看着張愛國,“這次你們開出了什麼條件?”
張愛國見他那副居高臨下的樣子,也不多說,直接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收購意向遞了過去,淡淡地回答,“條件都在上面。”
單總就那麼挺着腰板,等對方將那張紙遞過來,不過張主任也是挑通眉眼的主兒,只是身子微微前探,將意向書放在了茶几上,“單總請過目。”
嗯?單仁義見這傢伙連這點禮數都不懂,真是有點無奈了,說不得探身去拿那張紙,一邊的尤秘書長看得清楚,心裡暗哼。
他跟張愛國坐了有一陣了,自是知道這張主任雖然看着年輕,說話做事卻是相當老道,見到人家這個動作,心裡就明白,看來鳳凰科委是真的不把落自看在眼裡。
對尤閏生來說,這並不是一個好的兆頭,不過他對此也無能爲力,畢竟他只是負責牽線和把握大方向,具體的事情還是得要鳳凰人和落自談。
見到單仁義在那裡細細地看收購意向,尤秘書長感覺屋裡有點寂靜,心說這是我的辦公室,姓單的你不能讓我也等着不是?就摸起電話來,“應急辦?把昨天我要的文件拿過來。”
約莫三分鐘之後,一個看起來挺文靜的女人捧着文件夾走了進來,尤閏生見到是她,有點意外,“是小肖?王濤出去了?”
“王主任去宣教部了,”來的女人正是肖睦睦,要說這市應急辦,正式編制就他們三個人,主任尤閏生,副主任王濤,副主任科員肖睦睦,大部分的文字工作,是肖睦睦來整合的,剩下一個信息員,是事業編,從其他地方借調過來的。
說完之後,她轉身要走開,卻不防尤秘書長出聲喊住了她,“你等一等,我還有地方要問你呢。”
事實上,他是對單仁義拿着一張紙看半天很惱火,心說你想爲難鳳凰人,那是你的事兒,不過……麻痹的這是我的辦公室,你一個企業的副廳,也不知道得瑟什麼呢,於是他就要叫住肖睦睦,以沖淡那二位的存在感。
肖睦睦愣了一下,快步走回來站在尤秘書長身邊,等着領導發問,就在這個時候,單總放下手裡的紙,似笑非笑地看着張愛國,“鳳凰科委好大的手筆啊,五百萬就想控股落自,在張主任你的眼裡,落自真的這麼不堪?”
鳳凰科委張主任?肖睦睦不小心就聽到了這麼一句,禁不住斜眼微微瞟一下,好死不死的是,尤閏生聽到單仁義發話,也擡起頭來,卻是有意不看單總,而是看自己的部下,於是一眼就發現了她在走神,“這個數據……嗯?”
肖睦睦知道自家老闆的脾氣不好,而且非常痛恨那些瞎艹心的人,趕忙低聲解釋,“前兩天我也聽說鳳凰科委要收購落自,不過那時候,來的不是這個主任。”
“哦?”尤秘書長這下還真是來興趣了,心說我正不想聽那倆說什麼呢,“你見的是哪個主任?”
“我見的是陳太忠陳主任,”肖睦睦低聲回答,原本她是不想在單位提起此事的,可是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在老闆辦公室見到這麼一幕,落自和鳳凰科委的人在這兒談收購?
“哦,”尤閏生點點頭,沉吟一下方始低聲發問,“你覺得陳太忠這個人,好不好打交道?”
“我就見了他一次,”肖睦睦在單位以才女著稱,等閒不肯假人以辭色,所以總愛有意無意地撇清自己,不過她的心裡越發地驚訝了,尤老闆也很重視陳太忠?
“不過那個人,好像挺有辦法,聽說能直接對話省長和省委書記。”
天南的省長……不是蔣世方嗎?尤秘書長聽得又是一愣,像才認識肖睦睦一般,上下打量一下她,才微微一笑,“想不到我們的才女交際也很廣,你……能不能跟他對上話。”
“那個人……挺驕傲的,”肖睦睦猶豫一下,才鼓足勇氣回答,“不過我可以試一試。”
“哦,”尤閏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卻是不再說話,就在這個時候,張愛國正好跟單仁義算完賬,“……三千多萬收購你落自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這誠意還不足嗎?”
“要是市裡能考慮安置了這些離退休職工,我當然認爲值了,”單總不動聲色地回答,一邊說,一邊還扭頭看一眼尤閏生,“但是,這現實嗎?這些職工不算醫藥費這些,只說工資一個月就要一百萬的開銷,尤秘書長……市裡能考慮接收這些人嗎?”
“哦,原則上是不可能的,”尤閏生哪裡敢做這樣的主?說不得搖一搖頭,“單總你要是覺得能做通曹老闆的工作,那就去試一試。”
“要試也得麻煩尤總管幫忙,”單仁義聽得就笑,他可以心裡看不起尤閏生,這個時候卻是不行,尤其是尤秘書長在曹進喜旁邊說得上話,“曹老闆願意聽的話,我再去彙報。”
“我也是被老闆抓了壯丁,往常我哪兒管這種事?”尤閏生搖搖頭,很堅決的樣子,“還是單總你自己想辦法吧。”
“先不說這個,”單仁義一指離他不遠的落地鍾,笑眯眯地發話了,“這就要六點了,找個地方邊吃邊說吧……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
“我是真有事兒,走不開,”尤秘書長再次堅決地搖搖頭,他負責牽線是真的,但是並不想參與談判,這兩邊都不是什麼好鳥,尤其要命的是,單仁義居然想讓他幫着向曹市長關說,要市裡接收那兩千退休職工……這不是開玩笑嗎?
見到單總還要開口再說,尤閏生迅疾地一指肖睦睦,“這個……小肖,應急辦肖睦睦肖科長,讓她陪你們吧,她對落自不陌生,也認識鳳凰科委的陳主任。”
“這個同志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單仁義眉頭一皺,“對落自不陌生?”
“去年我去落自調研過,”肖睦睦不動聲色地回答。
“嘖,”單仁義有點惱火,姓尤的你弄這麼個小姑娘打發我?有點過分吧,他才待繼續關說,一邊的張愛國訝然發問了,“肖科長你……認識我們陳主任?”
“嗯,”肖睦睦不動聲色地點點頭,心裡卻是大恨,你爲什麼用那種眼光看我?
“哦,那就不是外人了,”張愛國的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一絲笑容,“在鳳凰科委,我是協助陳主任工作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