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葵坐在門口等着,屋裡只剩下那相親的二人獨處。
老尤帶着一羣人在河邊散步,邊走邊介紹着村裡家裡的情況。
“我們村現在就靠捕魚爲生,村裡的基建也都是村民們拿着捕魚的錢和上面的資助辦下來的,你看,那邊是雲河,咱們現在在的地方是雲湖。”
幾人當中被叫老大的男人拿出手機,朝着老尤指的地方拍了兩張照片。
“美景養美人啊,我家少爺一定會待姑娘好好的。”
老二湊了過來說道:“這村裡條件不好,就沒有想法子改善改善,好帶着百姓致富啊!”
老尤嘆了口氣,搖搖頭:“年輕娃娃出去打工嘞,過了好日子誰還願意回來啊,眼瞅着日子越過越難……”
一羣人中不知哪個喊了一句:“聽說這裡有河神的寶藏,這要賣了不得後代坐到金堆堆上活啊。”
老尤聽了後揮了揮手,柺杖往地上一跺,拉着長調調:“噓,輕點聲,這可使不得啊!出賣河神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啊!”
內屋裡,尤莉與白束的交談到了尾聲。蹲在地上的李葵站起來撲棱撲棱帶灰的褲子,跺了跺麻的沒知覺的腳,但耳朵依然沒離開牆。他雖覺得這樣不是很好,搞的自己像個變態一樣,但轉念一想,裡面的是他姐,既然老尤讓他守在門口肯定就是怕男方行爲輕浮,關鍵時候還能護着尤莉或者給老尤報信。
李葵滿意的點點頭,摸了摸旁邊坐着的小黑狗。
白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服,拿起來一開始就放在凳子旁邊的絲綢布袋,從裡面掏出一個鑲着和田玉的紅色盒子,推倒了尤莉面前:“尤莉小姐,這是我母親留下來的海藍寶手鐲,他告訴我一定要給自己要廝守一生的人,今天我想把它給你。”
尤莉把胳膊放下去使勁捏了下手,臉泛着微紅,眼似秋水般柔和:“林先生,這個太貴重了,婚姻大事我還要和家人商量商量……“
外面也不知道怎麼了,狗子嗷地叫了一聲。
不過白束像沒聽見一樣,繼續說道:“既然還有商量的餘地,那就把東西放到你這裡也好。”
尤莉害羞而又滿意的笑了笑,覺得這個男人真的還不錯;但是坐在外面的李葵聽到後卻叱了一聲,這不明擺着要佔咱家便宜嗎?!
他摸着摸着狗就捏了起來,好像把氣都放到了這隻手上,反應過來時狗子已經叫了好一會兒,他連忙道了聲對不起。
“尤小姐,那我們改天電話聯繫。”
白束從屋裡走了出來,向也剛回來不久的老尤告別老尤到家時身邊的那堆人已經散了,只留下一個胖子還跟着他。
“尤小,快去送送人家,別怠慢了客人,以後說不定就是一家人了。”爺爺說道。
白束向他們道別後就帶着胖子離開了,李葵也跟着。
白束的球鞋是純白色的,踩在雲河邊的淤泥裡感覺格格不入。
“二胖,你先去前面熱車吧。”白束道。
胖子走後,就剩下二人一前一後的走着,白束沒說話,也不打算再說話了,剩下李葵在這兒犟着。
他想:憋死你個王八蛋,叫你把我弄到這個鬼地方。
然而沒耐性的李葵只憋了兩分鐘就放棄了:“你沒死?你是白束吧?”
白束沒回頭也沒吭聲。
李葵的個子夠不到他的肩膀,只能緊走兩步,拉拉他的袖子,正好看見那條毛手鍊。
“就是你,拽什麼拽!怎麼你沒變樣,就我變樣了啊……”
白束甩開她,奪過來自己的袖子:“閉嘴,安靜點,我怎麼知道爲什麼。”
李葵驀地安靜下來,他覺得自己有好多話想說,但是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白束看見,他摸了摸自己的光頭問:“你喜歡我姐嗎?你要娶我姐嗎?”
姐?這才幾天就叫的這麼親切了。
“尤莉還不錯挺適合結婚的,但我不喜歡女人。”
李葵呆了一下,隨即被白束岔開了幾米的距離。鄉間的泥土味並不是很好聞,但不知爲何讓人生起了思鄉的情感。
尤莉這幾天的一顰一笑的樣子忽然涌入了腦海,早上的早餐和晚上的便當,講話總是溫溫柔柔樣子,小夥伴帶着他去鄰居院子裡偷棗被抓的時候,尤莉就會被叫過去領回來他們,還要給人家賠一筆錢。
“你這樣做是不應該的,你不喜歡她就不要讓她誤會,你這種渣男行爲會遭報應的。”李葵的聲音順着風有了被擴大的效果。
噗呲一聲笑,前面走着的西裝男人忽然笑了一聲。
“這才幾天啊,你就真把人家當你家人啊?有這時間還不如想想怎麼回去。”白束回過身半蹲下來,只有這樣才能平視李葵的眼睛。
“所以呢,所以你這是在幹什麼,你娶了她要帶着她回去嗎?”李葵怒視道。
回家路上他攥好了手中兩張電影票,是剛剛白束臨走前給他的。
海上鋼琴師,他心裡默唸。
他從來沒見過海,但對海似乎有着一種敬畏感和恐懼感,這種感覺來自未知,好像你在海面上漂浮卻又不知道什麼東西在下面張着大嘴正等着你。
回家的路是沿着雲河的,還要繞過大半個湖。
他站在湖邊上,把水面當作鏡子照來照去,對自己扮演的這個“角色”似乎很是滿意。
“李葵,都是假的,這些人都是假的,他們根本沒有生命。”
他想起白束對他說的話,他的意思是尤莉,老尤,小胖他們都是假的,他們根本不存在。
他搞不明白了,這些活生生的人怎麼就是不存在呢,白束腦子難道是豆腐做的嗎,或者他以爲自己腦袋是豆腐做的?
李葵想把他和他的話從腦子裡倒出來,可是又不禁的反覆琢磨,他最後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想要回去並沒有多難,順應世事,不要想着去改變它,你知道吧,就像木偶一樣,他提線你就動,扮演好你的角色。”
耳邊傳來了船槳撥水的聲音,還有沙沙的摩擦聲,看過去是老尤戴着斗笠帽正在湖裡收網呢。
老尤的白背心被水漬染的黃黃的,脖子上還搭了個手巾,每收一次胳膊,上面的青筋就戰慄一次。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此時此景就是想叫他一聲,他就是覺得這個場景千載難逢必須要留下的自己的痕跡。
“老尤!”
老尤聽見後回頭找了找,看見了自家的傻小子在那裡跳着揮手。
“老尤是你能叫的啊!沒大沒小的,不趕緊過來幫忙,還等着掙錢給你姐湊嫁妝呢!”
老尤把船划到岸邊,載上李葵,二人一起收網。
一老一小,十分賣力,最終收穫了一船小魚小蝦。
“這年頭收成都差成這樣嘞,這可怎麼辦……”老尤捻起一條病歪歪的小蝦默唸道。
李葵想了想,說道:“爺,不是有河神的寶藏嗎?”
河神的寶藏,全村人都知道的秘密,就藏在雲河裡。
“滾蛋,這話要叫別人聽見就別說我是你爺爺。”
老尤把魚蝦放到水桶裡,再挪到三輪上,李葵想要去搭把手,老尤卻揮了揮手。
“磕個頭再走,磕個頭也能保佑你姐姐平安順意。”
老尤指指雲河,那虔誠的樣子好像見到菩薩下凡,後來李葵才明白,這是一種信仰。
兜裡的兩張票早就被汗水浸溼,李葵把票疊得整整齊齊的雙手送到尤莉面前。
尤莉接過那兩張門票,翻過來覆過去的看了幾遍,甚至還拿到鼻子邊嗅了嗅:“這是他給的嗎?”
李葵點點頭,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憋了回去。
他想告訴她不要和林海接觸太近,不要給林海打電話,不要和他去看電影,不要和他談戀愛、結婚,因爲白束根本給不了她幸福給不了她愛情,他甚至根本沒把她當人看。
可是他就是開不了口,因爲他還想要回去,他還對那個世界抱着一點點希望,他不想做一個迷失在這裡的亡命人。
尤莉拿起家裡的固定電話,抱着自己的電話本,像個初戀的少女:“喂,到家了嗎?這電影票是……”
她喜歡他,哪怕只是見了一面。
這像極了一見鍾情,單方的。
日子過的不快,生活節奏慢了,時間也好像停滯了下來。
這期間村裡送走了三個姑娘,黑社會似的人們也再也沒來過。
尤莉的愛情進行得很順利,白束經常會約她到城裡各種地方約會。不說別的,就白束這哄女人的功夫也是真神了,尤莉每天接完電話,都要對着空氣笑好半天。
直到那一天,到那一天前,李葵都以爲自己能在這裡待一輩子。
李葵聽到敲門聲走了過去,開門發現是胖子和高強,倆小孩一人拿着長鉤子挑着燈,見開門的是他,一把把李葵掏了出來,舉着個小玻璃瓶子,興致很高。
“大哥,抓知了不?這玩意兒炸了可好吃了!”
李葵原本是不想去的,看着這倆小孩平時對自己還不錯就答應了下來。
村子後頭是一片林子,夏天裡總是有知了在裡面安家,沒完沒了的叫個不停。
幾人分工明確,高強爬樹罩知了,胖子往上遞瓶子,他就站在旁邊給二人舉燈,舉的活像個給主子起夜時挑燈的太監。
“蓋子呢?咋只有瓶子啊?”高強問道。
“蓋子壞了,你就往下扔就行了,我在下面接着。”胖子回答。
李葵腦子原本不太好使,可也越聽越感覺奇怪。
啪。
這一聲就響在李葵張口之前。
玻璃瓶碎了,知了飛了。
倆孩子半天也沒反應過來自己剛纔的對話簡直蠢到家了。
只有李葵哭笑不得的指着一地的碎玻璃渣上躥下跳:“你倆傻逼吧!你家知了死的啊,這麼大孔飛不出去啊!”
就在李葵抱怨的時候,胖子上千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悄沒聲道:“有光,小點聲,興許是有人來找我們了。”
李葵順着胖子指的地方一看,幾人舉着幾盞並不明亮的手電筒順着河邊走了過來。
不對,不是來找他們的,甚至不是村子裡的人。
因爲墊底的人正是林海——白束。
他還是那身西服打扮。
“僱你們幹活就好好幹,圖紙畫好,位置計算準,以後虧待不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