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名風韻猶存的美婦帶着兩名丫鬟從飯莊裡間走出來時,墨玄脣角的笑容隱去了,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美婦看到墨玄,還未言語,卻先雙眼盈淚,她朝着墨玄走來,淚水也淌了下來,她低低地喚:“玄兒……”
墨玄起身,朝美婦人走了過去,輕輕笑了笑,“娘,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美婦人捧着墨玄的臉,左瞧瞧右瞧瞧,又哭又笑。
“玄兒長大了,比小時候更俊俏了,”美婦人的手劃過墨玄削瘦的臉龐,又止不住淚流,“娘記得你小時候臉圓圓的,怎麼現在都變尖了?自己在外面,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說到後面,美婦人泣不成聲,只得掩面哭泣。
墨玄輕擁着美婦人,面上平靜,心裡卻是百味陳雜。
他拉着他的孃親落座,美婦人這才擦拭了下哭紅的眼角,看着桌前的三人抱歉地說道,“妾身對你們下毒並非惡意,只因他爹爹染了病,特別想念玄兒,希望玄兒能回去見他一見。可我家玄兒與他爹有隔閡,已經多年沒見,任憑妾身怎麼勸說,他都不曾答應與妾身回去,妾身迫不得已,纔出此下策。”
氣氛一時有點壓抑,黑冥依然面無表情,微微頷首,算是禮貌迴應了下。
白蓮倒了杯茶,很恭敬地遞到了美婦人手中,“盟主夫人嚴重了。”
美婦人一時驚懊,見美婦人面露不解,白蓮看了眼自家宮主,見自家宮主垂眸,臉色陰鬱,遂出口解釋,“宮主待我們如兄弟,白蓮和黑冥曾聽宮主提起過與盟主大人不和,夫人也放寬心,父子之間再怎麼說都是血濃於水,不開心的事情總會過去的。”
盟主夫人含笑點頭稱是,心裡憂愁更甚,如只是不開心的事情,她的玄兒就不至於一怒之下離家出走,多年也不曾回過家了。
可自己已經和玄兒說過了他爹爹的迫不得已,他亦表示不怪他爹爹,可就是不肯回去見他爹爹,她又有何法?
想到這裡,夫人又是默默垂淚,墨玄看在眼裡,知曉她的孃親又因自己的兩難處境而傷心無奈,丹鳳眼深了深。
黑冥默默地坐着,白蓮看夫人如此傷心,想安慰卻又不知要如何開口。
氣氛一時又凝固了,卻在這時,被忽略半天的某姑娘終於很不合適宜地開口了。
葉知離在桌子上趴了半天,也努力了半天,可還是軟得像灘泥,動彈不得,想自力更生怕是不行了,於是,在盟主夫人低頭垂淚,左右護法面露悲慼之色以及玄宮宮主面色陰鬱之時,她淚光閃閃地動了動小菱脣。
“請問有沒有鎖力散的解藥?”
也許是因爲她的聲量太小,也也許在場的其他四人都在想着事情,衆人對她的話毫無反應,於是,她提高了聲音。
“夫人,請問有沒有鎖力散的解藥?”
鎖力散是盟主夫人下的,所以她直接點名,盟主夫人被這麼一叫,霎時擡起了淚眼,這才發現一直趴在桌上的某姑娘。
“姑娘,你是在叫妾身嗎?”
“是的,夫人,我中了鎖力散。”
葉知離的笑容乾巴巴的,原本很沉重的氣氛突然來了大逆轉,黑冥對着她露出鄙視之色,白蓮含蓄一些,只是皺着眉搖了搖頭,好吧,確實是她
不懂得分辨毒藥,還很能吃才中的毒。
盟主夫人卻一臉的過意不去。
“這位姑娘,鎖力散的藥性是四個時辰,本來是想,如果你們全都吃了,妾身會命人把你們擡回去,所以,一時身上也沒備解藥……”
盟主夫人擡眸看了看其他三人,一時更是抱歉不已。
“妾身剛剛看他們都沒中毒的樣子,所以也以爲姑娘趴在桌上只是因爲累了,不曾想,你竟是……”
“沒解藥也沒事,夫人不必愧疚。”
葉知離訕笑,盟主夫人真是太高看她了,她不是其他那三個看起來像普通人的大變態,武功好還會辨別毒藥,她只是一個普通姑娘而已,只是因爲累了?她也想她只是累了……
可藥效要四個時辰,她等會要如何回去?
葉知離正陷在如何回去的苦苦思量中,冷不防,一雙手把她從桌上扶了起來,再是一隻手臂環過了她的背,她還在迷茫之際,又有手臂穿過她的小腿,下一刻,她就騰空了起來。
她回眸,一頭霧水地看了看墨玄。
“墨玄兄,你這是做什麼?”
墨玄回答得簡介明瞭。
“抱你回去。”
葉知離瞅了眼美婦人,小聲附在墨玄耳邊。
“你孃親在,這樣做似乎不好吧!”
墨玄不以爲然,斜了她一眼,做出了要把她放下的姿勢。
“白蓮,用你的長鞭把知離姑娘綁好,拖着走即可。”
葉知離一聽,心底一個狼嚎,她想象着自己如果真被拖着回去,不僅丟人,還不得屁股要開花來着?
她趕忙咧着嘴,好不容易抓住了墨玄的衣領,可就這麼一小動作,也費了她好多功夫,她擡頭訕笑:“墨玄兄可真愛開玩笑。”
“我可沒開玩笑。”
葉知離只覺得身體一沉,她趕緊鬆口,“是我開玩笑,是我開玩笑,墨玄兄,誤會一場啊!”
於是,在美婦人的盈盈目光中,葉知離縮在了墨玄的懷裡,極爲淡定地接受街上行人的注目禮,倍感煎熬地往逍遙樓挺進。
剛剛踏進逍遙樓,老遠的,就看到王叔一臉喜色地從廳廊的一邊迎了過來,他一眼就看到了老主子,不禁激動萬分,走過來的腳步也顯得越發急切。
“夫人,夫人,你怎麼會來了?”
美婦人看到飛奔過來的王叔,不免也是開心得很,見王叔就要跪下去行禮,她趕緊扶住,面露感激,“王叔不必如此,玄兒這些年多虧你照顧了。”
許是久沒見到老主子,王叔眼眶發紅,“夫人千萬不要這麼客氣,照顧小少爺是老奴的職責,當年若不是老爺和您相救,老奴怕是早不在這世上了……”
美婦人卻極爲不贊同王叔的話,“王叔,我們從沒把你當奴才看待。”
王叔眼中有淚光隱動,“老奴知道,夫人和老爺對老奴的好,老奴沒齒難忘!對了,老爺,現在可好?”
“唉……”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聊了好一會,連墨玄抱着葉知離離開都未曾發覺。
葉知離剛被墨玄安置在牀上,白蓮就帶着一瓶藥後腳跟了進來,說了句“解藥”就倒了兩顆白色藥丸扔進了葉知離的嘴裡。
葉知離正求之不得,藥一到嘴裡,儘管極怕苦,卻仍一門心思地把藥往肚子裡吞,可由於喉嚨乾澀,吞了半天愣是沒吞下去,弄得整個口腔苦兮兮,最後,還是白蓮給她遞了一杯水,她才從吃藥的噩夢中脫離了出來。
等她終於又可以使上勁的時候,她一路又蹦跳着出了屋。
路過廳廊,遠遠地看到廳廊的盡頭立着幾個人影,她眯了眯眼,認出了那是王叔以及盟主夫人的幾個隨從。
盟主夫人愁容滿面,眼眶還有些發紅,她和王叔面對面站着,葉知離心想盟主夫人估計是要和王叔說些什麼話了,她沒有偷聽的嗜好,遂準備往回走,可盟主夫人哽咽的聲音已然傳來。
“剛剛我和玄兒談了會心,他還是堅持不和我回去看望他的爹爹,想着玄兒如此不懂事,和他爹爹置氣這麼久,我也是太過鬱結,不知怎麼的,竟打了他一巴掌……玄兒長這麼大,我這個當孃的,連罵都沒罵過幾次,這次卻打了他一巴掌,我的心裡比被刀割還疼……”
盟主夫人眼淚撲簌撲簌直掉,悔不當初,想着當時的情景,只覺得心都碎了,一時之間,連站都有些站不穩,搖晃之間還是身邊的丫鬟扶了一把。
王叔嘆了口氣,看着夫人哭成淚人,卻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乾巴巴地說道,“夫人別太傷心,小少爺我一定會照顧好。”
“玄兒有自己的想法,王叔就幫我看着他就好,也不用在他面前說些什麼,總有一天,他會懂的……只是今日被我這個做孃親的打了一巴掌,不知道會不會因此也不待見我……”
“夫人……”
王叔皺了半天眉,到最後卻也只是訕訕地閉了嘴。
夫人哭了一會,總算止住了眼淚,她極快地理了理面容,又和王叔交代了幾句,帶着隨從和王叔拐過廳廊消失了。
可無意間把二人的談話聽了個清楚的葉知離,不由面色有些凝重。
她怎麼也想不到如此溫婉有禮的盟主夫人竟會扇了她的兒子一巴掌,能讓疼愛兒子的孃親做出這樣的舉動,該是存了多大的怨怒?
被自己的孃親如此對待……墨玄他還好嗎?
葉知離的心情越發沉重,她想起她師父給她擺臉色的時候,她心裡都難受得緊,更何況是自家孃親,那巴掌打下去,遠不止臉上痛那麼簡單,那可是心痛,就是不知墨玄會如何想了。
葉知離捧着腦袋發了半天呆,臉上的表情也糾結了幾百種,這刻,她確實是擔心墨玄的,想着墨玄出門在外,一邊是江湖,半條命陷在了裡邊,一邊是家中瑣事,只是父子之間,到底是有何隔閡,能讓墨玄還爲此不顧自己盟主之子的身份,依然孤身一人在外闖蕩?
一雙明眸定定地瞅着那緊閉的房門,房間的旁邊,聳立着一顆玉蘭樹,葉知離坐在樹幹上,晃動着兩條腿,調皮的陽光透過葉子間的空隙散落在她的身上,一點一點的,在她肩頭上,衣服上跳躍。
自從兩個時辰前看到墨玄立在窗邊,到現在她窩在玉蘭樹下把腿晃到痠麻,墨玄一直就待在了屋裡沒有出來過。
期間王叔來過兩次,最終也無法見到人,搖頭嘆氣地走了。
房門仍然緊閉,葉知離擰了擰眉,思索了一會,終於從樹上跳下,拍拍屁股走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