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做爐主?”花溪打量了一眼薄野紀行,疑惑道,“我記得在大華見你時連香料的品類還摸不清楚,你如何擔當爐主?”
香席的主持者便是爐主,而且香席上所品鑑的一般都是極品香木而非合香、線香和一般香木。花溪並不擔心薄野紀行拿不出好香木,只是感官知覺和用香技巧是香席爐主必備的條件,而以花溪的認識,這兩樣薄野紀行好像都不具備。
“不就是爐主選塊極品香木,讓大家在靜室聞香,最後品評賞鑑一番。爐主不就是負責薰香的那個麼?”薄野紀行自知難以勝任,咕噥道,“在大華時,跟着姨夫出席過一次。不過,半路有事離開了。”
花溪搖頭道:“香席既不是斗香會上聞香辨香,只爲描述品評香氣的感官和品類;也不是隻顯示爐主用香技巧,或是專門供香友炫耀香品的貴重,難免流於世俗,有失偏頗。在大華和東日,香席多是些文人雅士勘驗學問,或是僧道坐禪論道特意舉辦的私人活動,他們求的可不是香品物象上的極致,更多的是在香氣中凝神靜思一刻的頓悟。雖西月是香料出產國,但香道卻多源自大華和東日,想來西月設香席的目的也是在此。”
“香席分設席、坐課、注香三步。爐主爲首,引客入席。以香爲引,聞香靜心,是爲‘品香’;借香思悟,淨心契道,是爲‘坐香’;以文抒意,與友共鑑,是爲‘課香’;最後品香餘韻,留注香箋,是爲‘注香’。這些附庸風雅之事,似乎並非五哥的喜好?”
薄野紀行灑脫隨性,卻是在商賈人家長大,聰敏好學卻非鑽研學問之人,有些才思,但文采不甚出衆,加上他本身身份特殊,當時去大華乃是避難,所以學武防身被放在了首位。至於那些所謂的雅事,在他眼中多半是迂腐酸儒纔會做的事。
薄野紀行被花溪說得有些發懵,他哪裡知道這香席是如此一回事,不禁驚呼:“虞恆誤我”
花溪好奇道:“虞恆是誰?”
“不就是怡真姑母的未婚夫,志都王的長子。你不知道志都王那人有香癖,最喜好邀請文士辦香席。往日裡,他家辦宴,衆人最怕如廁。每次入廁一堆侍女在旁候着,只要有人屙……”
薄野紀行頓了頓,想花溪面前,不好壞了他這做哥哥的形象,把那個不雅的詞憋了回去,換了個說辭,“弄出那個異味,他家的侍女就是甲香粉、沉香水一陣伺候,弄得人好不尷尬……不過,他那一家子子女個個都是用香高手。古麗娜你在大華就見識過。虞恆自己平日裡也喜歡淘換香木,上次斗香會方行和方柳便是他舉薦的。”
花溪對方家沒什麼感覺,只是與那個娃娃臉的香癡少年方柳還算有些交情。她到了西月之後,也去過方家的鋪子,只是注意花露香脂,並沒有刻意去打聽方柳的下落。此時,聽薄野紀行提起,她才知道方家是與志都王有交情,難怪能在西月香料市場上佔有半壁江山。
薄野紀行忿忿不平繼續道,“昨日在馬場,我與芝南國兩位王子一路,途中說起他們新得了一塊奇楠,不巧被虞恆聽去了,說自己手裡也新得了兩塊極品的香木,不如與樂依他們一起開個香席品鑑。樂依初來乍到,哪裡去籌備這個,又不好意思駁了虞恆的面子,就問我的意思。虞恆當即說我是陛下指派的迎賓使,這事讓我去籌備,剛好兼做個爐主。我想着這也不是什麼難事,看在姑母的面上,沒反對……本想着去姬家尋個掌櫃的問問,這不剛好先過來你這裡探病,你這麼一說,我才知道里面還有這些事故……”
薄野紀行一副後悔不已的模樣,惹得花溪輕笑,“如此說,咱們這位準姑父是有意刁難你了?”
薄野紀行哼了一聲,“虞恆平日裡跟宗扉、宗啓走得近,定是宗啓這廝想看我出醜,攛掇虞恆出了這損招。”
花溪對薄野宗啓印象不佳,倒不是浪蕩公子的做派,而是他眼底的陰鶩讓人覺得不舒服。況且薄野紀行和宗啓剛剛鬧過不愉快,在爲此事被薄野宗啓拿住話頭,不知又會生出什麼風波來?
“你沒與怡真姑母說說?怎麼說虞恆也是她的未婚夫,你的準姑父。你不若請姑母出面說和,推了爐主的差事?”
“什麼準姑父?我瞅着怡真姑母並不樂意這門親事……”薄野紀行似想起了什麼,眼中閃過一絲古怪,“找她去說和,我還不如直接求六叔。不過,這會兒六叔還在宮裡。”
薄野紀行有些心急,越想這事自己考慮不周,應承得太快,思忖了一陣,“我還是進宮一趟。這事連着芝南,還是請示一下宮裡的意思。”
薄野紀行匆匆起身走了兩步,又扭頭回來,對花溪道:“鋪子的事……你先去看看,不急着定下。我手頭還有幾間不錯的,等我從宮裡回來咱們再說。”
花溪點點頭,“嗯,那五哥趕緊去”
薄野紀行走後,花溪纔出了門,轉了一上晌,午膳在外面用的。等她下晌回到府裡,薄野信和薄野紀行已經回來了。
花溪一回來,就被薄野信喚到了怡園。
進門,擡眼就看見薄野紀行仰着燦爛的笑臉望着自己,“十三,你可回來了。我在這裡坐了快一個時辰了。”
“五哥事情可順利?”
薄野紀行呵呵笑道:“還算順利,爐主的差事倒是推了,不過香席的事還是由我負責。”
“推了爐主,其他的事務都好辦。”
薄野信坐在書案前,放下手中的筆,擡頭看着花溪說道:“他是辭了爐主,不過換你了。”
“啊——”花溪看向薄野紀行,嗔怒道,“五哥”
“咳咳”薄野紀行猛咳了兩聲,“陛下正邀請大華正副使參加七夕月祭,三位王子都在,我本來在殿外候着,讓人給六叔帶了個話兒,誰知宗啓把這事玩笑似地捅到了陛下那裡,說是七夕那兩日每年都辦月祭,今年多個花樣。泰王便說也想參加。我回稟陛下說自己恐難勝任,順便想把這差事推給虞恆,不想泰王贊你,當面薦了你做爐主。陛下當下便允了,讓我協理你辦好香席……”
看着花溪氣鼓鼓地瞪着自己,活像被惹惱的小老虎,一副“我不答應”的樣子,薄野紀行不由將目光轉向薄野信求助。
薄野紀行不理會薄野紀行,低頭輕吹着信紙上未乾的字跡,折起來封到了信封中,“你自己惹出的事,牽連到花溪,還指望我幫助你不成?”
“六叔——陛下的口諭您當時也一同接下了。”薄野紀行桃花眼一閃一閃的,抿着嘴哀求道,“十三啊,五哥錯了還不成。陛下金口玉言,當着大華使者、皇子和大臣的面着你我二人負責此事,還叮囑要招待好兩國的貴客……你就當幫哥哥一次,可好?”
上次羅華殿事件後,蕭五便到府上來過,花溪以有恙在身辭見了蕭五,沒想到尹元燁還是陰魂不散。
花溪正猶豫要不要藉故推辭,就聽見薄野紀行小心翼翼道:“我知道你不喜此事……可如今香席的事已經有了口諭,就是明旨。若你稱病,只會讓人覺得做得太明顯,甚至懷疑六叔和陛下之間是不是有了嫌隙。”
“這麼說來倒是騎虎難下了……”花溪瞥了眼薄野紀行,也知道他說得在理,但心裡總覺得有一口氣憋着讓人不痛快。
薄野信瞧見女兒面色不虞,寬慰道:“你不喜歡就不要去了,爹與陛下去說。”
花溪不想薄野信爲難,“爹不必操心。若是爲了這點小事去與陛下說道,倒顯得女兒不識大體,萬一再被人拿住這點說事,又不知要在背後編排出什麼花樣來。再說,我做爐主,還有五哥幫襯,應該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薄野紀行見花溪答應了,忙附和說:“六叔放心,這次我會小心行事。”
“吃了一次虧,以後你該改改心思。”薄野信睨了紀行一眼,“今兒你們兩個人都在,我再提醒你們一回,這事雖然不大,但牽扯到三國的皇族,既要用心更要留心,萬不可出紕漏。尤其是小五,你懷疑是宗啓背後算計你,可又拿不出證據。不明真相就不要胡亂樹敵,與其妄自揣測,追究別人,不如反省一下你自己。”
“是”花溪和紀行同時向薄野信應諾道。
花溪望着面沉如水的薄野信,暗想,爹在教訓五哥的同時,何嘗不是在給自己上課。諸如虞恆、宗啓、尹元燁,乃至樂依等真的會在香席上寧心省身,香席不過是個藉口,至於一場香席背後可能會衍生出什麼變化纔是他們真正想要知道的。所以,自亂陣腳不可取,保持冷靜以不變應萬變方爲上策。
薄野紀行的內心又何嘗平靜,皇子、外戚、藩王、皇權……原先想要回避的問題又一次涌上了心頭,自己是不是真該改變一下心思了,只是真的會發展成六叔所說的那樣嗎?
三人又一起商量起香席之事,直到傍晚,薄野紀行才離開了信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