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 蛻變
楊柳穿着大紅的中衣躺在牀上,銅盆裡的冰塊兒還有一些,窗戶半開着,有一些花香隨着風飄散進來,吹動紅色的紗帳。她一手枕在腦後,一手勾着李聰送來的一百個銅錢,一隻腳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搖搖晃晃的,嘴裡哈着氣,往上吹已經伸過眉毛,有點長的劉海。
白日裡睡得太多,整個人現在都清醒的很。夜很靜謐,連帶着人也平靜下來,更容易好好想想,一直未能想明白的事情。
不可否認,李聰心裡還是有她的,楊柳搖頭,這樣說不對,應該說她在李聰心裡分量不夠。她說的話李聰信嗎?信!肯聽嗎?肯!可爲什麼到頭來還是她被氣得個半死,讓別人撿了便宜呢?
“因爲李聰就是個笨蛋!”楊柳自己答道。
惱人的劉海又堅持不懈的遮住了視線,實在是被這軟軟的劉海打敗了。楊柳丟掉銅錢,一個騰身坐起來,趿拉着鞋子,到梳妝檯前坐下,拿起針線簸籮裡的剪刀就準把劉海剪短一些。
楊府的銅鏡,自然比她在李家的時候用得強上許多,燈火明亮,更能看清楚五官。話說自從嫁到李家,她還沒有在夜裡這麼清楚的照過鏡子呢,可真真稀罕。
這個時候跟個葛朗臺似的何氏又該來催着熄燈了吧。
楊柳拿剪刀的手一顫,趕緊搖搖頭把這恐怖的場景甩出去,她這是怎麼了,受虐成自然了,怎麼會這個時候想到何氏?
想起未能完成的劉海設計,楊柳折騰了好一會兒才決定了最後的樣式。
把剪下來的碎髮用手帕包好,楊柳又開始糾結她到底該不該原諒李聰了。一下子原諒不是顯得她生氣得太沒價值了嗎?可不原諒,她是還想跟李聰在一起嗎?算了,想不通就不想,楊柳也不是有強迫症的人。更何況被強迫的那個人還是她自己。女人對自己那麼狠幹什麼?把銅錢往不礙着她睡覺的角落一踢,楊柳扯過被子就睡了。
睡過今晚纔有明天,煩惱留給今天以後吧。
杜家。
翠西沒走成,其實她也不願意走。雖然是她苦苦哀求過的。
好好想了一下,其實小姐纔是待她最好的那一個。吃的,穿的,地位,以及對她的維護都遠遠超過少爺。她感念,但無法做出什麼報答的事情,所以她也只能把這份感激擱在心底。她事事以少爺爲先,還不是就衝着少爺妾室的位置去的。可事實上,直到現在,她和錦屏誰都沒有從少爺那裡得到隻言片語的承諾。也是。若少爺有了更好的前程,什麼樣的女子得不到,還會稀罕他們兩個奴才出身的女子?大概在少爺心裡,她們也屬於癡心妄想的那一種類吧。
翠西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其實這不是最悲的。最悲哀的是。你明明已經看清自己的形勢,卻還以飛娥撲火的決絕毅然而然地跳了下去。遇見有些人,爲其付出,就不是值不值得,而是是舍不捨得的問題了。更重要的是,她現在沒有退路。
女子的一身大多維繫在男子身上,身份。地位,體面以及子嗣養老,通通倚仗男子,半點不由人。無論你有多大的財富,多高的地位,若無男子。也是被欺負的份。翠西一早就很明白她想要的是什麼,所以就算前路艱難,她還是風雨無阻。
爲了美好的以後,她也算拼的了吧。
但她只是料到了苦盡甘來,卻沒有料到她面臨的永久黑暗的黎明前夕。
她發現她失敗了。敗給了時間,敗給了少爺。雖然她從來就沒有要贏過少爺的意思,但隨着他的努力,她纔看清他們兩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就像杜氏,可以毫不猶豫的拿她的終身大事做要挾,把她退回到少爺身邊,而她,除了暫時的拖延,實際上毫無辦法。
她什麼籌碼也沒有,除非魚死網破,拼個兩敗俱傷,但不到絕路,誰都想留一手。
回到少爺身邊一直是她在努力的事情,可若是這樣被送回去,她是真真一點體面都沒有了。她付出了這麼多,但回報卻讓她很失望。她想象的是少爺帶着轎子,親自迎接她回家。對,回家,以另外一種身份,回家。
果然,有了喜歡的人,人都開始斤斤計較起來。計較得失,計較回報,進而變得貪心。
身旁的丫鬟有人翻了身,翠西連忙用雙手捂住油燈,等那人又沉沉睡過去,才把手鬆開。
隨即翠西又愣住了,以前的她哪裡顧過別人的感受,哪裡用過油燈?可現在,她不但和好幾個低等丫頭共睡一個大通鋪,甚至害怕油燈的光亮影響到別人睡覺。當丫鬟所有好的壞的她都體會到了,這算不算是一種圓滿?
翠西咧了咧嘴角,卻還是沒有自嘲的笑出來。
如果她不放棄,又何至於悽慘如斯?
既然她怕黑,就不能讓所有的人都點燈睡覺?
燈火如豆,卻照亮了一方天地,翠西死死的盯着那點閃動的光亮,心裡百轉千回。
喜丫翻了個身,坐起來,摸着有些發涼的小腹,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昨天,她終於由女孩兒變成少女,但這滋味卻不大好受。喜眉說這是女人必須要經歷的痛,這個丫頭纔多大,居然一口一個女人女人的。
旁邊的人打着輕微的鼾聲,想是已經做到好夢了,她還看得對方往上彎了彎脣。她本就睡不大好,加上油燈點着,更是刺得她睡不着覺。她家一到天黑,幾乎全都上炕睡覺了,別提點油燈這類奢侈的事情了。長久的黑暗已經讓她適應了漆黑的夜晚,就是一點微弱的光也會被無限放大,睡不着覺。因爲坐在那裡的是翠西,她就忍了忍,畢竟翠西現在落了難,再說別人就有點像落井下石,太不厚道了。但她沒想到翠西這麼能坐,大半夜的精神都還很好。她明天還要當差,沒有精神可怎麼行?
“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