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氏也不顧李敬賢的警告,第二天就讓姚媽媽送了一大堆補品過去。東西送了,她的心意也就到了,人家用不用就管不着了。
同時也給俞蓮捎帶了一份,讓她好好養身子,爭取早日替李家開枝散葉。
此舉博得了老太太的讚賞,認爲韓氏還是肯聽她這個老婆子的勸,對韓氏是越加袒護。
李敬賢琢磨了幾日,決定先試探試探明允的意思。
這日晚飯後,李敬賢又把明允叫去了書房。
“明允啊!爲父有個打算,想跟你商量商量。”李敬賢顏色和悅道。
李明允恭謹道:“父親有什麼話只管吩咐便是。”
李敬賢笑微微的點點頭,張了張口,覺得這話總有那麼點難以啓齒,一聲輕嘆,似有濃的化不開的愁緒,慢悠悠的說:“當年爲父一直以爲你繼母和你大哥已經不在人世了,娶了你娘以後,你娘就只生了你這麼一個孩子,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繼母和你大哥大難不死,逃過一劫……”
李明允在考慮着是不是該配合父親做唏噓感嘆狀?其實這些年他一直很好奇,父親會不會跟他解釋,會怎麼解釋,或者說的確切一點,他想聽聽,父親會把這個瞎話編成什麼樣。今天終於等到,沒想到父親的謊言這般沒有新意,而且還漏洞百出。既然老巫婆和大哥逃過一劫,就算找不到父親,可老家總還認識的,祖母大伯和三叔他們一直呆在老家並不曾搬家,爲何偏偏要等十六年後才找上門?演一出苦情女千里尋夫十六載的戲碼·····,李明允當真想唏噓感嘆,爲着父親這般拙劣的謊言。
“爲父與你娘鶼鰈情深,亦不想再納什麼妾室,所以,爲父一直以來都以爲此生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當初你娘在京城置辦產業的時候是詢問過爲父的意思,爲父想着反正就你這麼一個兒子,將來什麼東西都是你的,便讓你娘把產業都寫在你的名下。”李敬賢的語聲中滿是惆悵之意,說到這停了下來,神情複雜的看着明允。
父親的意圖已經十分明瞭,因爲以前只有他一個兒子,現在有了明則,還有劉姨娘肚子裡的孩子更甚者,將來還會有更多的兒子……所以,那些產業不能再只屬於他一個人了,兄弟皆有份,李明允心底冷笑,不消說這一定是老巫婆的主意,老巫婆現在是削尖了腦袋弄銀子,不過,父親還真能豁得出這張老臉啊!李明允更明白,父親此時的沉默所爲何來是希望他能識趣的把話接過去,主動的提出均分配,共享產業。如果他真這麼做了,那他便是天下第一蠢人,李家的奇葩已經夠多了,他還是不要湊這個熱鬧的好。於是,李明允沉默,於是,屋子裡陷入一陣漫長的沉默。
李敬賢等了許久明允都不開口,這叫他有些失望。明允一向心思通透,這會兒應該已經明白他的意思,卻不開口多半是心裡不情願。可話都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
“明允啊!爲父也知道,這事挺叫你爲難的,如今這個家中只有你是最叫爲父放心的,有爲父幫襯着加上你自己的用心,前途似錦啊……可你大哥,他是遠不如你,便是你大嫂也不及林蘭能幹,將來你的兄弟姐妹就更不可能超過你,明允啊!以後你便是這個家中的頂樑柱,兄弟姐妹們可都得指望着你。”李敬賢語重心長道。
李明允謙遜道:“父親過獎了,大哥是家中長子,大哥纔是家中的頂樑柱,當然大哥有需要的話,明允定會鼎力相幫的。”
見明允只跟他打馬虎眼,李敬賢微微一沉,旋即又做出慈父模樣,欣慰的點頭:“我知你心地仁厚,這點你很像你娘。”李敬賢抿了抿嘴,說:“爲父就跟你直說了吧!爲父打算把家中現有的產業賣掉,重新置一份家業,你以爲如何?”
終於攤牌了,李明允蹙眉,掌在袖中握成的拳,緊緊的,緊到骨節發白,骨骼發痛,慢慢的又鬆開,謹慎道:“父親,這事請容兒子與林蘭商議一下,母親給兒子留下產業一事,林蘭也是知道的,兒子對錢財之物素來淡薄,可林蘭是婦道人家,父親您也知道,婦人總是心眼要小一些。”
李敬賢哈哈一笑:“應當的應當的,你跟林蘭好好商議一下,林蘭這個兒媳婦我還是很看好的,明事理,氣量也大,比起你大嫂,着實強了太多,爲父總是想,倘若你是長子,林蘭是長媳就好了,爲父也就不用操心了。”
李明允一離開,李敬賢便去了韓氏屋裡。
“怎麼樣?明允他可應了?”韓氏急切道。
李敬賢重重嘆氣,凜了她一眼“這事擱你,你能答應?”
韓氏失望道:“他不答應?我就知道他的賢孝都是裝的,一試就試出來了。”
李敬賢不滿的瞪她:“你急什麼?我說他不答應了?”
韓氏換臉比翻書還快,立馬喜道:“那他應了?”
“這麼大的事兒,他總該跟林蘭商議一下吧!”李敬賢鬱郁道,適才真是難堪啊!
李明允揹着手回到落霞齋。
屋子裡,玉容正在熨衣裳,林蘭咬着筆頭在那苦思藥方,如意在整理牀鋪。
“二少爺回來了?”玉容先看見了二少爺。
如意馬上道:“奴婢去沏茶。”
李明允輕輕的“嗯”了一聲,瞄了眼還在兀自沉思的林蘭,進了書房,攤開一方宣紙,往硯臺里加了點水,開始研墨。
玉容覺得二少爺神情不對,擱了熨斗,走到二少奶奶身邊,輕喚:“二少奶奶……”
“什麼事?”林蘭心不在焉的問道。
玉容指指書房,小聲說:“二少爺似乎不太高興。”
“是嗎?我去看看。”林蘭放下筆,走進書房。
只見李明允脣角緊抿,眉頭深皺,目無焦距,一副落寞惆悵的神情。
林蘭走上前,從他手裡接過墨條:“我來吧!”
李明允提筆沾了墨汁,捋了袖子,運筆如飛,不一會兒寫了一幅狂草。
明允一般不寫狂草,只有特別高興或者心裡不痛快的時候纔會寫。林蘭看他寫完一張又換一張,那些字龍飛鳳舞,張揚至極,可見他心裡當真不痛快的緊。
“父親跟你談了些什麼?”林蘭輕柔的問。
李明允一言不發,運筆疾書,落下最後一筆,就這樣捋着衣袖提着毛筆看着自己寫的字,驀地,把筆一扔,將寫好的那副字胡亂揉了遠遠的拋了出去。
林蘭怔怔的看着他,不禁有些心疼,明允一向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尤其是在她面前,今日這般失態……
如意端了茶水要送進來,被玉容拉住,衝她搖搖頭,這會兒二少爺可沒心情喝茶,兩人悄悄退了下去。
林蘭放下墨條,趕緊把另一幅字抽走,省的他又揉了,又去把他扔出去的紙撿了回來。
“你撿它作甚?”李明允語氣中透着一絲煩躁。
林蘭一邊將字捋平,一邊認真道:“你難得寫兩幅狂草,揉了多可惜,要知道你的字可是很值錢的。”
李明允默默的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捋平宣紙,良久,低低的說了聲:“對不起,剛纔嚇到你了吧?”
林蘭見他終於開腔了,微然笑道:“哪能啊!是個人都會有不舒心的時候,不發泄一下憋在心裡會憋壞的。不過,最好的辦法還是說出來。”林蘭說着頑皮的掏了掏耳朵,笑道:“我已經洗耳恭聽了。”
看她故意做出孩子氣的舉動來哄他開心,李明允心情略有好轉,苦笑道:“只怕污了你的耳朵。”
“沒事兒,在這個家裡,什麼污糟事沒聽過,我也沒怎麼樣啊!”林蘭笑眯眯的將李明允按在椅子上,主動投懷送抱,摟着他的脖子,依偎在他懷裡。
李明允平定了氣息,悵然道:“一切都按着我的預想在發展,可是,當我聽到父親親口說出那些話,還是……還是很難過,失望透頂。”
林蘭愣了一下,踟躕道:“父親真的開口了?”
李明允痛苦的閉眼,長嘆一氣:“我替母親不值啊!太不值了……”
李明允的痛苦,林蘭感同身受,李渣爹渣的沒邊了,連親兒子也要算計。
“這樣不正好嗎?你也不用再掙扎了,該算的賬一併都算了。”林蘭輕道。
李明允睜開眼,望着遠處的虛空:“從小娘就教育我,要做像父親那樣的男子,做一個學富五車的才子,做一個勤勉爲政的好官,做一個愛護妻兒的丈夫,那時候,父親在我心裡,是那樣高大,完美無缺,我一直都以父親爲榜樣,我勤奮苦讀,克己復禮,直到韓氏帶着大哥還有明珠出現在我娘面前……”
林蘭暗歎,葉氏啊葉氏,是你被愛情迷了眼,迷了心,還是李渣爹僞裝手段太高明,十六年都看不穿?忽然間,似乎能理解葉氏當初的感受,那般深愛着一個男人,一朝發現她不顧一切爭取的所謂的愛情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這個自稱深愛她重過一切的男人不過是將她當成一塊鋪路石子,踩着她一步步攀登榮華,葉氏萬念俱滅,連報復的心思都燃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