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佞

律容不能確定她的猜測是否正確。但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害死律窈的,不是她的狂放,而是她慌亂之中選擇的退讓。

所以……

律容封賞蒯家,不止賞蒯陽也賞他的弟弟蒯江,以至蒯江不過十七歲便接了仲禧安的位子,做了奉書使。

這一日,蒯江登門仲司馬府,與仲禧安交接。

走到紅綢金線滿閣的仲府門前,蒯江停住了腳,死死盯着那剛換上的匾。

仲國公府。國公,即國丈,仲禧安即將成爲律容的皇夫了。這自然,是仲司馬也就是仲國公的意思。

仲國公府的奴才倒很識趣,見蒯江在門口愣了片刻神,立馬笑嘻嘻的迎上前

“蒯公子,我們二公子已經在書房等您了。”

“煩請帶路。”蒯江目光深邃,卻都是看得見底的。一身藏藍色的袍子將整個人都放沉了三分。頗有大將之風。

仲禧安原是習武之人,對劍極爲癡迷,連書房裡都擺滿了劍,其中有一把是律穹贈與他的上好的玄光鐵。此時他正擦拭手中的寶劍。

“拜見仲公子。”原本仲禧安與蒯江官職平等,無須拜的,但仲禧安,三日後將要成爲皇夫,這又另當別論了。

“蒯公子來了,請坐吧。”仲禧安依舊不捨手中之劍,目光多流轉了幾圈方纔放下劍,朝蒯江走過來。那帶路的小廝識趣的捧上書桌上的一疊公文。

明明是大喜之事,蒯江從仲禧安臉上看不到一絲高興,甚至連生氣也沒有半點。

“這是淮阜地區這些年的財務、政績、軍用情況,我已整理好,蒯公子過過目。”

他的雙目除了在那把劍上時是有光華的,其餘時候都如一潭死水,臉上只掛着若有若無的笑意。

蒯江見狀便沒有多話,匆匆看了一遍公文,就有一個時辰之久。其間仲禧安似是自言自語般喃喃了許多淮阜地區的情況。

蒯江起身告辭。在仲國公府人來人往,張燈結綵的熱鬧中,一切都平靜的按計劃進行着。

律容是很少穿明紅色的,妖冶明麗的婚綢往身上一披,就連青離也不由得驚歎律容的美麗。十四歲的律容已有了大姑娘的模樣了,加之她本身的成熟,紅袍在她身上格外撫媚。

“陛下,一切準備就緒,仲二公子已在仲國公府門口等候,將要啓程。”

“孤的大婚之日,一點差錯也不能有。”律容在鏡子前描眉畫黛,朱脣輕啓。

“青離明白,一定小心盯着,請陛下放心。”

不知怎的,眉筆竟在手中折斷掉落在梳妝檯上,木頭被敲得咚咚作響。衆人皆是一愣,斂聲屏氣不敢輕舉妄動,連青離也猶豫了半刻,方纔小心翼翼伸手上前。

律容對鏡中的自己嫣然一笑。

“不必拾了青離,吉時將至,送孤上轎吧。”

婚禮在騰龍閣後殿,應仲司馬的要求律容省去了衆臣跪拜這一環節,任由他將衆臣請去國公府吃喜酒,所以此時騰龍閣後殿空蕩蕩的要命。

沒有禮號,沒有歌舞,這不是仲司馬的意思,是律容的意思。

律容在後殿坐了將近一個時辰。看着殿內明晃晃的燭火與灼烈的陽光融合交錯,幾近晃花了眼。隱隱約約律容似乎聽見了遠方兵器相交,觥籌傾倒的聲音,嘴角揚起了美麗的弧度。

仲禧安亦一身紅裝,衣袂飄飄,手上提着一柄劍。律容見了,只一眼便恍然一驚。她怎會不認得那劍?

眼前浮現出律穹從黍國最好的工匠手中接過這柄劍時,眼中的驚喜。

今時今日,它不應出現在這裡,竟有一刻律容低頭避開那劍。

復擡頭,明豔的神色已經褪去幾分,仲禧安在五步之遠處站定,沒有再上前。

“陛下的計劃成功了。”

“你一開始就知道,爲什麼不揭穿?”律容不解,也感到挫敗。

“臣知道陛下要動手,但不知道陛下的計劃。臣並非沒有提醒家父,陛下的演技太好。”平靜的解釋完,仲禧安才緩緩低頭看向手中的劍。

要進入正題了,律容輕輕挑眉。

“如今仲家的黨羽,陛下已經全部掌控,家父恐怕早因陛下賜的玉釀一命嗚呼,不知……”仲禧安停頓許久,擡眼揣摩律容的神態。可惜律容只是淡淡勾起嘴角,目光沒有躲閃,光彩四射。

但萬種光華之中偏偏沒有可以窺透她心思的那一種。

“臣臣是否能求個恩典,帶着這把劍離開這裡。”

殿內又陷入久久的沉默,青離偷偷瞥了一眼律容,自然是什麼也看不出來,可就是莫名的心中不安。

“臣可以捨棄一切,但求此劍。”仲禧安的聲音迴盪在殿中格外清亮。

“好一個兄弟情深,”律容終於開口,“孤真當替哥哥好好謝謝仲卿。”

律容曳了紅裙,輕緩着步伐下階,臉上閃耀着難以言喻的詭秘笑容,不禁令仲禧安打了個寒噤。

“仲卿但求此劍,但孤求君命而已。”律容的語氣一改往日的君王威嚴,多了幾份女子的嬌媚柔弱。

仲禧安握劍的右手一緊,下一秒,身後一柄利刃刺穿胸膛,血花四濺。律容在侍衛抽刀的瞬間揮袖轉身,任由血滴在婚袍上綻出花來。

“青離,傳孤旨意,將仲禧安以皇夫禮下葬皇陵。他既求了,便讓哥哥那柄劍陪他入土。”

求劍?求命?律容猜不透,也累的不願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