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水小隊到了此處幾乎已是筋疲力盡,好不容易撐到減壓線附近,忽地水流一亂,那頭出沒猶如幽靈般的灰背白腹大鯊魚,突然出現在了衆人眼前,它想要鑽進石柱間咬人,但軀體龐大難以入內,只好掉頭繞開,圍着石柱羣打轉。它快速遊動捲起的水流之下,原本就已經傾斜倒塌,互相疊壓的廢墟,頓時在水中搖搖欲倒,上面的石塊磚礫不斷滾落,白鯊也被掉落的石塊所驚,顯得極爲狂躁,鯊體掃到了廢墟邊緣,粗大的石柱搖動一陣,便緩緩倒向了水中。
狂鯊襲來,碩大的軀體正好撞在一根石柱上。我們藏身的海底石柱羣,本來就是一處危如累卵的廢墟,在水下日以繼夜地飽受暗涌衝擊,此時受到衝撞,邊緣的一根石柱當即便倒塌下去,砸在了瑪麗仙奴號沉船的船身上,激起了水底的滾滾泥沙。
漆黑的水底涌起一片灰濛濛的煙霧,驚得沉船墓場裡的魚羣爭相逃竄。它們這種逃是屬於沒頭沒腦地亂兜圈子,沒有任何目的性,有許多水族就依靠在沉船和遺蹟形成的複雜地形中藏匿,此刻被水底的震動驚了出來,附近的鯊魚趁機對它們大肆追逐。這水裡就像是開了鍋,一片接一片的魚羣如同電閃星飛,在我們周圍掠過,使人眼花繚亂。
最大的那條灰背白腹巨鯊在水中打個盤旋,又朝着石柱羣遊了過來,我見狂鯊來勢凌厲已極,鯊口中無數利齒已經近在眼前。外圍的幾根石柱倒塌後,潛水小隊已經失去了這道防禦屏障,我只好推着古猜,讓衆人遊進石柱林立的遺蹟深處,同時擡手向那巨鯊射出一枚魚箭,大鯊魚被迎面的快箭射個正着,在水中翻了兩翻,拖着一縷血水再次衝來。
此時我們已藉機遊進了石柱林立的廢墟中央,在橫豎支撐倒塌的巨石孔隙之間穿梭,向水面迂迴,發現魚箭的毒性尚不能當即放翻巨鯊,只好主動迴避,尋得石縫處藏身。堆積得如山如林的巨石遺蹟,越是往深處去越是密集,中間混雜着許多沉船的碎片以及老蚌螺甲,這些無生命之物組成的水底密林,組成了縱橫交錯的天然障礙,巨鯊也一時奈何我們不得。
可是有些體形細小的青鯊則無孔不入,尋找一些空隙鑽入水下廢墟。我和Shirley楊等人應接不暇,遠處的用魚箭射殺,離近了古猜便以刮蚌的利刃在水中搏殺,一時之間四周的海水盡被鮮血所染,我們被大羣鯊魚團團圍困在了石柱林裡,難以抽身浮出水面。
我們逐漸被鯊魚所迫,退到一處數根石柱並立的死角之中。我幫Shirley楊裝填魚箭,她用兩支液壓魚槍輪番射擊,將從巨石空隙間游進來的鯊魚射殺,沒用多久,十幾支分水箭用了個乾淨。我扔掉空膛的魚槍,抓住Shirley楊遞過來的呼吸管換了口氣,只見古猜正躲在一處巨石的豁口下,待有鯊魚從頭上游過,便瞅準機會用弧刃刀戳入鯊腹。青鯊遊動速度極快,迅疾猛惡,在中刀之後慣性仍是不減,一條接一條,不斷被龍戶古猜開膛破腹。
古猜手中的弧形短刀,是件名副其實的水下利器,從柄至刃連爲一體,鑄滿了龍鱗古紋,形如寒鉤弧月,刃頭異常的寬大鋒利,加入了三分精鋼和一分熔金淬鍊,是蛋人在水下刮蚌屠龍的分水匕首。這柄異形刀的歷史,可以追溯千年以上,是歷代蛋人首領的專用之物。此刻握在龍戶古猜手裡,連宰了數條惡鯊,刃口絲毫不損,刀鋒上也並不沾留半點血跡,古猜身旁的海水都被鯊魚內臟和血水攪渾了,可龍弧短刃在幽暗的水中寒光大盛,污血渾水竟是遮掩不住它發出的刀光。
胖子則候在距離古猜不遠的地方,見到沒死透的鯊魚,就用潛水刀將其徹底了斷。不過有些青鯊極是悍惡,即使肚子被刀劃開長長的口子,仍然到處衝突撕咬,水中情形亂成一團,分辨不清是鯊血還是人血。
我用Shirley楊的水肺吸了一大口氧氣,和她同時拽出潛水匕首,加入眼前這場人鯊肉搏的混戰。潛水員用匕首在水底對付鯊魚,絕對是一種瘋狂的行爲,無異於自尋死路,在一般的情況下連片刻都難支撐,我們只不過是仗着地形優勢,接連殺了數條兇殘的青鯊。
可死戰之下,雖能勉強應付一陣,卻也由於水中血腥太濃,將更多的鯊魚引了過來,其餘被狂鯊追逐的那些水族如遇大赦,又紛紛鑽回水底沉船墓場的藏身處。我們這支潛水小隊則成爲了衆矢之的,在被鮮血染紅的水裡以命相搏,稍有些許鬆懈,便難逃“鯊吻”。
如果此時想直接浮上水面,就會失去石柱羣的屏障,在水中面臨腹背受敵的險惡情況,可在水下浴血惡戰,也只是在別無選擇的情況下飲鳩止渴。我們水肺中的氧氣都即將耗盡,而且人力終究有其極限,幾分鐘之後不免人人都會命喪鯊口。
歸墟中的海水並不平靜,倒塌的石柱激得水下暗涌頻頻出現,海水涌動,把一片片血水沖走,可隨後又有新的鮮血將海水染爲渾濁。被開了膛卻未當場斃命的鯊魚,拖着一團團肚腸掙扎翻滾,一旦游出廢墟的死角,就立刻被其他的惡鯊咬死分食,水深處也不斷有一線線血水浮上。此處距離水面雖然很近,但血水漸濃,反把水面上的光線都遮蔽了。這一刻我們如同置身血海,眼前全是血污和成羣涌來的鯊魚,加上海底遺蹟的阻攔,直圍成鐵桶一般。
眼看衆人漸漸不支,我不禁暗自叫苦,再不突圍而出,恐怕就要陷在此處了。正在這時,一陣水涌帶去了附近的污血,我無意中見古猜在水中的動作開始遲滯起來。一條鯊魚如梭行電閃般穿過石柱縫隙,從他面前掠過,古猜胳膊和手上已經滿是鯊魚內臟的黏稠之物,剛被水沖掉一層便又塗上一層,不由得手也脫滑了,他想舉刀刺向從身邊遊過的惡鯊,可筋疲力盡之下,連握着龍弧短刃的手都脫了力,險些把短刀掉落,再也施展不得。他這一慢不要緊,那條在血腥中紅了眼的鯊魚可是絲毫不留情面,在水中轉了半個圈子,便咬向赤裸上身的古猜。
我心中大叫不好,險些喝進幾口鹹腥的污水,這回古猜要玩完了。雖然我和Shirley楊離他不遠,但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想去相助,卻無論如何都難以辦到,而離古猜更近的胖子,此時正將“潛水刀”插在一頭半死青鯊的腹中,情急之下竟是難以在鯊魚體內拔出刀來,身體隨着掙扎翻滾的青鯊在水裡盤旋,他自顧不暇更是無法相救。
可也該着古猜這龍戶命不該絕,那條惡鯊的“鯊吻“在即將觸到古猜身體時,突然掉尾甩頭遊向遠處,像是在逃避什麼災難一般匆匆逃遁,這時我和其他三人全都有點懵了,不知道水中發生了什麼異常變化。但水族魚龍之屬居於海底,它們對水下危險的感知遠遠超過人類,只見四下裡不知什麼時候已浮上許多翻着白肚的死魚,死魚都是突然從水深處被潛流帶上來的,原本漆黑的水下,猛然間發出暗淡的光芒,剛纔石柱遺蹟坍塌之處的海水翻涌沸騰,在我們這裡都能感受到那一股股強烈的灼熱水流。
大概是石柱和沉船壓垮了某處水底熱泉的泉眼,船老大阮黑在生前曾說他在海底見過熱泉,大部分屬於間歇噴涌,多在海底山澗深淵之下,其灼熱程度超出陸地溫泉百倍。百倍之說也許言過其實,但看到水底浮上來的成羣死魚,便知海底熱泉太過厲害,若是有人離得近了,即使穿着金屬橡膠等耐壓材料的重型潛水服,也得被當場活活燙死。
龍火燒海般的熱泉雖然厲害,卻只是侷限在水底沉船墳墓的幾處深澗裡,沸水向上一涌,已自減了數分灼熱,並且帶動了數股極強烈的潛流涌動升騰,死死糾纏不放的大羣鯊魚,頃刻間不是四散逃開,就是在慌亂中竄入沸熱的暗流中,被燙翻死掉。
我們此刻已距水面不遠,被升騰的海水一衝,立時感到一陣頭暈目眩,身不由己地向上升去,相互坍塌疊壓的石柱上方,正是破損漏水後擱淺其上的海柳船三叉戟號。沒進水裡的船底銅板裝甲,大部分已被撞得脫落,船底被石柱戳出幾個大窟窿,衆人一時遭到滾熱的潛涌衝擊,捨命搏浪,從隔水艙的幾個窟窿裡穿過,鑽入了被水淹沒大半的底艙裡。
我頭部出水,在黑漆漆的船艙裡深深吸了幾口空氣,腦部被熱流和窒息產生的缺氧感覺略有好轉,摸到艙中的貨箱,用盡力氣爬了上去。漆黑的底艙裡有幾道潛水手電的光芒晃動,我順着光線依次找到了胖子和Shirley楊兩人,我們三人都像剛從熱鍋裡撈出來似的,全身都冒着蒸氣,好在離深澗中的熱泉距離較遠,又有潛水服裹着,纔沒被燙傷,但受了一場虛驚,爬上貨箱之後都已上氣不接下氣。
我一看潛水小組中唯獨還少個古猜,急忙強打精神,把掛在胸前的手電簡扯下來,舉着在底艙的水面上亂照。我和胖子、Shirley楊三人無不擔心古猜,唯恐他被水流衝入死角燙成了熱雞蛋。突然發現水面上浮出一個人赤裸的肩膀,肩上文着魚龍海水,正是古猜。我趕緊喊了一聲,和胖子一同伸手把他拽住,像拖死狗一樣把古猜從水中拖了出來,只見他全身脫力,雙眼緊閉,僅有一息尚存。
我見古猜面無人色,生死不知,焦急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想把他從昏迷中搖醒,胖子抹一把自己臉上的水,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氣。他在水底半天也沒能說話,憋得不輕,也跟着我招呼古猜:“古猜你要死了你們龍戶獺家可就絕種了,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要死也得將來到法國娶了媳婦生了娃再死不遲……”
這時Shirley楊也幾近虛脫,她把呼吸調整了一下,也急忙過來查看古猜的情況,探了探他的鼻息和心脈,才放下心來,告訴我和胖子:“別擔心,他呼吸平穩,並沒有嗆到水,只是全身神經和肌肉緊張過度,又脫了力,沒大礙,先讓他休息一會。”
我聽Shirley楊說古猜沒事,懸上半空的心總算是又落了地,剛纔難免有些急糊塗了,跟着坐倒在地。這會兒還不到可以喘息休整的時候,“南龍”縹緲的海氣和行脈,在古風水術中是最複雜難辨的一門,“形勢理氣”皆蘊藏在斷斷續續的混沌虛無之中,今日身陷海眼,方纔逐漸明白處境之危險離奇,實爲平生前所未有。這深處海底的一片“歸墟”,全憑龍脈中的海氣凝結,保不準懸在上面的海水,在什麼時候就能將鯨腹般的海底洞窟壓垮,到時還會再次產生海陷的災難,既然已經得到了“秦王照骨鏡”,那就一刻都不該在此多耽,就算海水暫時不會倒灌下來,只要船下的這片遺巨石跡塌了,留在三叉戟號的底艙也有危險。
想到這裡,我咬着牙爬起身來,對Shirley楊和胖子說:“鄉親們早撤了,糧食也轉移了,我看咱們也趕緊撤。”說着話便招呼胖子擡起古猜,我兩人剛伸出胳膊,就見貨箱下水花翻動,那尾在沉船裡便盯上了我們的巨鯊,也被熱涌逼迫在水中兜了個來回,最後竟跟我們前後腳鑽進了底艙,突然間張鰭鼓水,浮水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