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之中,蘇寧只聽身後傳來一聲呼哨,一匹白駭馬從身邊掠過,一隻手臂朝他伸來,只輕輕一攬,他便上了那座騎,飛馳而去。
蘇寧不知將他拽上馬的是誰,奮力掙扎:“放開我,你放開我。我自己能跑的,不比你的白駭馬慢。”
“你能跑?在半空中懸着,目標不更明顯嗎?不想被他們抓到,就老老實實給我呆在馬背上。”
他們一邊爭論,一邊飛奔,一口氣跑到豐都郊外,白駭馬才被咴兒一聲吆住。
蘇寧掙脫下馬,擡眼去看,見一位粉臉英姿的女子。驚問:“你是誰,爲何救我?”
那女子回道:“莫問我是誰,我只問你,你可認得凌成大?”
“凌成大?認得,那是俺兄弟。”
“這就對了。俺現在帶你去見他。”
蘇寧聽出女子是山東口音,料定不是險路上的人,放心跟着女子去了。
那女子看看後邊沒有追來的陰兵,放下心來,不覺放慢了腳步。又行了三百里,擡眼看去,前邊一個山坡,擋住了去路。
女子把白駭馬勒住,說:“到了。”
蘇寧左右看看,只見一個荒山野坡,甚是荒蕪。前後瞧瞧,不見行者。
“這是什麼去處?”
“響馬嶺啊。”
原來,女子帶着蘇寧來到了一個叫響馬嶺的地方。
這響馬嶺,自在終南山前三百里,本是一片小去處,只因若干年前,凌成大和響馬妞在此佔山爲王,劫掠過往行者,籠絡錢財,才被當地稱爲響馬嶺。
蘇寧是一個初鬼,而且大多數時間都呆在艾山,以及往來於山東之間,對豐都這邊的地界並不熟悉。而且,他與凌成大的交往,也僅限於去年春天的相遇,匆匆數日,沒有更多的深談。那時候凌成大還是便衣鬼,對充當響馬的這段往事怎會提及。
所以,蘇寧對凌成大和響馬妞的這段響馬往事,知之甚少。
只見女子將白駭馬往嶺前一棵鐵杉樹上一栓,衝着前邊喊道:“大大,來客人啦。”
循着那女子的喊聲,嶺坡上走下來一位壯漢。“是妞兒回來啦?”
蘇寧看罷,哎喲正是凌成大。幾步走上前去,緊緊攥住凌成大的手,大叫一聲:“恩人在上,受小弟一拜。”
說罷納頭便拜。
凌成大一看是蘇寧,慌忙扶起蘇寧。驚叫道:“你不是去了泰山,在南天門上……”
蘇寧起身,回凌成大道:“兄長所言極是,只是蘇寧臨刑前喝了於沁帶給他的還魂湯,在高裡先生那裡躺了七天七夜,又活過來了。”
“高裡先生?莫不是泰山腳下的那位高裡先生?”
“正是他。”
凌成大對這個高裡先生略有耳聞,知道他是一位剛直的男兒,只是無緣拜見。
“別在外邊站着啦,快快請到裡邊相敘。”凌成大手執蘇寧的一雙手,引到堂前。又轉身吩咐響馬妞去嶺後擇菜,備酒相慶。
“響馬妞?”蘇寧回望女子。此時此刻,蘇寧才慌然悟道,原來剛纔載他來的便是兄嫂啊。
對了,將蘇寧救出豐都的正是響馬妞。
蘇寧隨凌成大進了廳堂,再次施禮。凌成大趕緊攙扶起蘇寧,同爲兄弟,何須如此多禮,方纔坐下。
凌成大問:“賢弟如何來的豐都?”
“這話說來長着呢。”蘇寧便把如何跟隨於沁前來豐都,又如何經過艾山,看到滿目瘡痍山痕,以及不知去向的黃師師和幾個倖存的娃娃,再如何大鬧鬼花秀場的經過講了一遍。
“你是說艾山被鬼伯達放火燒了?”
“正是。”
凌成大聽了,只狠得將五指攥得喀吧喀吧作響。
蘇寧講到疼處,也是潸然淚下。
凌成大亦摩拳擦掌,發誓與鬼伯達勢不兩立。
時間不長,響馬妞已經備好了一應果蔬,又從地窯裡搬出來一罈果酒,桌面上擺放了三隻黑碗,滿斟三碗酒,自坐下,與凌成大、蘇寧同飲起來。
正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蘇寧和凌成大自從去年艾山一別,已有一年。英雄相惜。這一年當中,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相互傾吐啊。
蘇寧問起凌成大因何離的豐都。凌成大說,去年春上,自艾山回到豐都,城內已是哀慼一片。大家對豐都的威望大打折扣。三萬鬼軍竟然抵擋不住一個蘇寧,到底是幹什麼吃的?
鬼亦雄兵敗艾山,回到豐都,在天子殿前被杖三十軍棍,好歹揀回一條性命,回家休養。
鬼伯達也灰溜溜地,躲在葵府裡,再不露面。
凌成大想,自己如果就此回去覆命,恐怕也要捱上三十軍棍。如果不回去,響馬妞還被限制在城中,沒有自由。
想到這裡,凌成大喬裝打扮成一個樵夫,擔一捆柴火混進城內,找到韓嶽。
韓嶽一見凌成大,前後左右看看,見沒有跟蹤的身影,立即捂住凌成大的嘴巴,將他拖回府去,問道:“你怎麼回來的?”
凌成大便將陣前陣後的經歷,詳細講了一遍。然後問韓嶽:“我該怎麼辦?”
韓嶽略加思考,對凌成大說:“你不要冒然去見大帝,就當你還失散在外,我來稟報大帝,派人尋你。等大帝消了這口氣,你再擇機出現。”
凌成大也覺得妥當,就在韓嶽府內潛藏下來。另一邊,韓嶽又去見響馬妞,將凌成大的情況向她講了一遍。
響馬妞一聽,凌成大還活着,喜極而泣。又對韓嶽千般恩萬般謝。
韓嶽說:“都是兄弟,何出此言?一切有我,你須安心。眼下鬼多言雜,休勿流露出來。”
就這樣,凌成大在韓嶽的府內一呆就是三個月。凌成大鐵塔一個漢子,焉能天天窩在深牆之內?就一早一晚地外出溜達。
一天早晨,凌成大溜達到一個狗肉鋪前,被一個木墩子絆了一腳,咣噹摔倒了。地面上剛好有一攤鬼血,被凌成大一股沾,頓成變成一個血鬼。恰巧,葵府的鬼促促路過狗肉鋪,瞪眼一瞧,失聲叫道:“凌……凌成大!”
凌成大聽見有人認出自己,心裡一急,立馬裝死。
狗肉鋪的老闆從屋內跑出來,一看地上躺着一個血淋淋的鬼漢,驚恐萬狀。
鬼促促戰戰兢兢地走上前,用手一試,沒有氣息。“死鬼呀!”慌慌張張地跑回去了。
很快,凌成大的死訊傳到天子殿。
韓嶽和響馬妞趕到現場,將凌成大拖了回去。半途上,凌成大小聲對韓嶽說:“放開我,我沒死。”
韓嶽推一把凌成大:“你現在不死,到了天子殿,也難保不死。”
凌成大隻好假戲真做,裝成了一個死鬼。
韓嶽把幾個月來尋找凌成大的經歷奏給豐都大帝,將凌成大陣前英勇作戰的事蹟寫成一份材料,公佈於衆。
豐都大帝得知凌成大的消息,惋惜了一陣子。死者爲大。豐都大帝也沒奈何,撥出十隻元寶給響馬妞,算作撫卹費用了事。
這樣一來,凌成大倒混了一個烈士的名號。
與此同時,豐都大帝對響馬妞的看管也撤銷了。當初監控響馬妞,是擔心凌成大帶兵出了豐都城,再不回來。如今凌成大人都死了,監控響馬妞還有什麼意義。
最後,在韓嶽的幫助下,將凌成大扮作一具屍魂,運出城去。
到達鐵杉巨樹,纔算離開豐都城。
凌成大不再裝死,從平板車上掙扎着坐起來。瞪着韓嶽,喊道:“你讓我死了,便衣鬼我還當得成嗎?”
“我的傻哥哥,你還想着當便衣鬼,能保住性命就不錯了。”
響馬妞也說:“韓嶽說的是。死就死了吧,又不是真死,保命要緊。”
“車到山前必有路。你先找個地兒,躲一陣子再說。”韓嶽對凌成大說。“再說,你不裝死,響馬妞的監禁如何解除?”
現在好了,都自由了,豐都城也離開了。凌成大苦笑着。
“咱們迴響馬嶺吧。”響馬妞提議。
也只能這樣。凌成大想。那是他們在鬼間的老家。他們前後在那裡呆了五、六十年那。
於是,凌成大和響馬妞謝過韓嶽,於鐵杉樹下就此分手,朝響馬嶺而去。
凌成大與響馬妞雙方回到響馬嶺,面對一座荒山野嶺,心情沮喪。自己堂堂一個山東漢子,渾身的武藝,卻落得一個流民草寇,鬱悶啊!
響馬妞便開導他:“大丈夫能屈能伸,方爲豪傑。想當年朱元章不也是一個要飯的嗎?”
凌成大無語。
“靠山咱就吃山,學那愚公,開山種地。偌大一個響馬嶺,還沒有活路?”
凌成大像悶葫蘆一樣,一言不發,在山裡呆了十日。忽於一日,對響馬妞說:“你說的對,咱靠山吃山。”
說罷,凌成大就積極行動起來。
凌成大不再爲匪,而是扶鋤躬耕,過起了一份田園生活……
蘇寧隨着凌成大山前山後轉了一圈,果然見山前山後青枝花蔓,綠樹紅果,一派田園景象。
蘇寧心裡想,如果艾山不出意外,現在也該是這個樣子啦。可惜這一切,都被鬼伯達給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