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被人盯久了,注視感忽然從身上消失,愛麗絲產生了一種濃郁的不適感,她回過頭,看着聖所的門,猶豫了片刻之後,緩慢地擡起腿,認真考慮踹一腳試試的可能性。
……會捱揍嗎?
好奇怪啊,祂爲什麼突然不看了……
愛麗絲苦惱地站在了聖所的門口,思考要怎麼在不激怒“真實造物主”的情況下把祂的注視引回來。
……
聖所之內,在愛麗絲離開之後,烏洛琉斯又回到那條充滿壁畫的迴廊內,片刻的沉默後,祂穿過自己剛留下的壁畫,出現在了一個描繪着無數壁畫的大廳內。
大廳的中央擺放着一張暗紅色的長桌,周圍是一把把花紋繁複的高背椅。
烏洛琉斯走過去,坐在本應屬於祂的那張椅子上,於是大廳的四周,豎立卻沒支撐穹頂的一根根石柱之上,赤紅的火焰相繼被點燃,將周圍照得煊赫異常。
竊竊私語聲逐漸響起,一點一點變大,暗紅色長桌的周圍,一道道模糊而虛幻的身影霍然騰起,坐在了不同的高背椅上,共有十一道。
當所有身影聚集以後,最上首空餘的兩把高背椅上,左側的拿把鉤勒出一道身着黑袍的黑色羽翼身影,右側的那把勾勒出了一道彷彿籠罩着迷霧的女性身影。
緊接着,一道來自過去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們是在救贖自己,也是在維護這個世界的平衡……
“分裂與背離毫無疑問是最基礎的秩序……
“……這也是祂的想法……”
“……不可否認,我們都有自己陰暗的念頭和渴求,但這是非常正常的……
“……死亡和鮮血將不可避免,我們以……”
那道聲音在這一刻忽然停住,足足十幾秒過後,纔在響亮的竊竊私語聲中,堅定又不容拒絕地重新響起:
“我們以‘救贖薔薇’爲名。”注①
畫面到這裡爲止,接下來開始重演,烏洛琉斯在座位上,沒去關注這裡的一切,而是一個又一個“啓示”復現在祂面前。
那個“先知”身上有秘密,祂應該去找到那個秘密……
還是那個“先知”,祂成了“水銀之蛇”……祂的秘密呢?
祂應該去追那條“水銀之蛇”……
那條“水銀之蛇”的狀態很差了,祂沒必要管,反正也抓不住……
祂的狀態恢復了一點,快去追祂……
狀態很差了,沒必要管……
狀態恢復了……
千年的時光裡,類似的啓示出現過不止一次,直到——最後一個啓示。
莫名出現的少女一步一步登上高塔,無鱗的白色巨蛇於塔頂靜候,祂靜靜注視着這一幕發生,直到某個瞬間,祂覺得自己應該把這個夢給那個少女看一眼。
於是祂這麼做了。
所以……夢境的最開始,她到底是從哪裡走出來的?
烏洛琉斯沉默地坐在長桌前,幾秒鐘之後,祂默不作聲地站了起來,重新走入畫中。
……
聖所之外,沒有得到愚者先生回覆的愛麗絲終於思考出了結果。
“‘救贖薔薇’這個名字是你和女神一起取的嗎?”她仰着頭問道,“聽起來真是糟糕透了……有一股中二病晚期的味道,真不知道你們是出於什麼心態取的這個名字……”
愛麗絲嫌棄地搖了搖頭,卻發現仍然沒有人搭理她。
……?
在甩給聖所一個惡狠狠的眼神後,愛麗絲回到了下午鎮的營地中。
從山頂飛至地面的耗時並不長,但當愛麗絲落地時,卻得到了一個令她十分難過的消息:
“什麼,利奧馬斯特走了?!”
首席點了點頭。
“什麼時候的事情?”愛麗絲睜圓眼睛。
“你一離開,他就在原地變得透明,然後……”首席描述着當時的場景。
毫無疑問,這正是愛麗絲心心念唸的“旅行”。
利奧馬斯特用實際行動表明了,在“神棄之地”,有真實造物主的允許,確實可以重新連接上靈界。
唯一的問題是,他現在不見了。
愛麗絲磨了磨牙,剛想說點什麼,灰色的霧氣籠罩在她眼前,克萊恩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準備儀式。”
……?
愛麗絲懵了一下,開始思考克萊恩是真的已經按照她的要求準備好了食物、餐桌和餐具,還是準備整她一下。
克萊恩應該不會這樣的吧……愛麗絲沉吟片刻,目光掃過白銀城的食物,默默收回視線,對首席一臉認真地道:
“我出去散散心。
“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們已經拿到我要的東西了……或者隊伍至少已經出發了。
“祝你們好運。”
丟下這句話,愛麗絲本想轉身就走,幾步之後她又退了回來,摸出一副塔羅牌,遞給了首席。
“替我找東西的時候可以帶上這個……如果有剩的,後面也可以拿來用,”愛麗絲一邊說着,一邊又翻出紙筆來,“遇到危險的話可以念我的尊名……呃,等一下。”
愛麗絲忽然想起來,儘管她像是裝載了語言模塊一樣速通了巨人語,但僅限聽說。
她並不認識巨人語的文字。
“不好意思,”愛麗絲又把紙筆收了回去,儘可能讓自己的表情一臉正色,“我不識字。”
“?”首席滿臉茫然地看着愛麗絲,像是第一次聽說這種事情。
愛麗絲伸手捂住了臉,嘗試着解釋自己文盲的真相:“我只是不認識你們的文字,我其實認識外面的文字……認識一點。”
——認識魯恩語和赫密斯語、古赫密斯語。
首席斟酌着看了愛麗絲一眼,嘗試着組織語言,愛麗絲實在無法忍受那種眼神,她在首席開口之前問道:
“我可以直接說自己的尊名的吧?”
首席想了想,點了下頭。
於是,愛麗絲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尊名唸了出來,然後離開了這裡。
“永遠純真的孩子……”愛麗絲離開之後,首席複述着愛麗絲的尊名,若有所思。
這句描述無疑與愛麗絲的性格形成了極好的呼應,首席一下子想清楚了某些之前他想不清楚的關竅,當然,絕大部分疑惑仍然沒有解決,譬如……
她是怎麼活到這麼大的?
至於後兩句描述,反而沒讓首席太驚訝,畢竟那僅僅是兩句關於權柄的描述,而愛麗絲自稱命運小姐,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說明了問題。
……
在灰霧之上聽到愛麗絲祈禱的內容之後,克萊恩產生了一種“終於來了”的平靜感。
早在愛麗絲踏入“神棄之地”時,他就思考過愛麗絲要吃什麼——她應該不會放棄吃飯,但按照小“太陽”的描述來看,“神棄之地”似乎也沒有愛麗絲會吃的食物。
當然,不排除她心血來潮嘗一嘗黑麪草和怪物血肉的可能性,克萊恩甚至懷疑愛麗絲會嚐嚐沒祛除污染的。
畢竟,有命運的循環在,只是嘗一口的話,應該沒關係。
在愛麗絲沒有向他要飯的這一天多的時間裡,克萊恩一直在思考愛麗絲到底是怎麼解決她的三餐的。
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克萊恩沒有絲毫掙扎地給愛麗絲準備好了餐具和飯,卻沒按照她的要求準備桌椅——也不能太慣着她。
……
將自己的尊名告知首席之後,愛麗絲就離開了下午鎮的營地。
她準備離開下午鎮的營地一段時間後,再進行儀式。
愛麗絲於黑暗中前行了一段時間,直到下午鎮營地的光芒變得微弱,纔在原地,當着黑暗中虎視眈眈的怪物們的面,佈置好了儀式,等待克萊恩的迴應。
一盤烤魚和一盤燻肉被愛麗絲從儀式通道里取了出來,除此之外,她還拿到了一個塗好果醬的麪包、一個空的餐盤以及一副刀叉。
隨後,儀式通道便主動關閉了。
愛麗絲看着地面上擺開的盤子,遲疑了兩秒鐘後,才喃喃道:
“我……坐地上吃?”
看起來這似乎是唯一的辦法,愛麗絲猶豫了兩秒鐘後,撩起長袍的下襬坐在了地上,抓着麪包和烤魚啃了起來。
這種從未有過的體驗,對愛麗絲來說某種意義上也算得上是別有一番風味,但無論如何,愛麗絲仍然決定要好好報復一下愚者先生。
在吃完這頓飯之後,她閉上眼睛,儘可能讓自己顯得興奮地誦唸道:
“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愚者,
“灰霧之上的神秘主宰,
“執掌好運的黃黑之王,
“我請求您的注視,
“我請求您的垂聽,
“愚者先生,快來,我要給你看看我在‘神棄之地’發現的東西!”
……
她在“神棄之地”發現的東西?她發現什麼了?語氣很興奮,難道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灰霧之上,克萊恩滿懷好奇地同意了愛麗絲的儀式請求。
另一邊的愛麗絲在克萊恩同意後,迫不及待的佈置好儀式,將自己進食的殘留一股腦地塞進了通道。
灰霧之上,克萊恩面無表情地從獻祭通道中取出了一盤魚骨頭,一盤剩下一半的燻肉,一盤蘸着果醬的麪包屑,以及一套用過的刀叉。
“愛麗絲!”克萊恩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隨後又無力地靠在了高背椅上。
他搖了搖頭,滿是自我懷疑地問道:“我真的是……我怎麼會對她抱有期待?”
頓了頓,他又咕噥着道:
“其實這如果不是她吃剩下的,而是她在哪裡發現的,那確實是了不得的發現……唉,算了,我還是別給她找藉口了。”
克萊恩閉了閉眼,發誓自己之後絕不會再相信半句愛麗絲說的話。
不,要不還是相信半句吧,她有時候說的話還是很有價值的……算了,要不還是信一下吧,她其實也沒有在大事上坑過我,就是愛玩了點……
克萊恩頭疼地捏了捏眉心,嘆了口氣。
……
另一邊,完成了儀式的愛麗絲動作飛快地清理好現場,然後拔腿就跑。
“神棄之地”的黑暗中,不斷散發着光芒的“阿波羅”爲愛麗絲帶來了絕對意義上的安全,同時也讓她變得格外顯眼。
在飛奔了不知道多久以後,愛麗絲終於意識到了這件長袍的危害——在面對比她強的存在時,她可能會成爲一個活靶子。
她在原地停下腳步,一動不動地看着一道身影提着一個獸皮燈籠從遠處走來。
那身影有着一身黑色的巫師長袍,頭上戴着尖頂軟帽,隨着那道身影逐漸靠近,愛麗絲能看見祂右眼處單片眼鏡反射出的光芒。
——阿蒙。
“好久不見,”祂微笑着,提着燈籠站在了愛麗絲面前,“小愛麗絲。”
愛麗絲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目不轉睛地看着阿蒙走到她面前。
阿蒙像是在打量什麼稀奇的展品一樣,提着獸皮燈籠繞着她轉了一圈,才嘖嘖嘖地感慨道:
“我本來還想着要怎麼把你騙過來呢,沒想到……你居然自己跑過來了?
“怎麼,看到我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了嗎,小愛麗絲?”
愛麗絲沉默了幾秒鐘後,面無表情地問了一個她遇見每一個人都要問一遍的問題:
“你有在‘神棄之地’快速移動的辦法嗎?”
“有啊,”阿蒙笑眯眯地回答道,“你要去哪裡嗎?”
“……”愛麗絲沒說話,面無表情地盯着祂看。
阿蒙輕笑了一聲,朝愛麗絲說道:
“這樣吧……命運小姐。
“我們可以按你的規則來——我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你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愛麗絲皺着眉看祂。
阿蒙輕輕一揚手,一本精美的書冊出現在祂手中,祂遞到愛麗絲面前,愛麗絲遲疑兩秒,伸手接過了書冊。
這是本印刷精美的漫畫書,封面上是一男一女,很明顯是個貴族公子與穿着警裝的颯爽女性。
貴公子的腳下有着黑色的羽毛,空氣中還散落着零星幾根,愛麗絲認得出來,那是烏鴉的羽毛。
而警裝女子手中拿着書冊,愛麗絲知道,那一定是一本詩集,那名警裝女子其實私底下很愛寫詩,但不會寫。
因爲她記得那個書名。
鴉影下的詩篇:愛與謊言的交織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