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是她?
她怎麼會在這裡?
蕭厚顧不上那迫在睫毛的劍尖,一手拍在地面,想要運起內力去攔住她。
然而,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今早,他沒有放在心上的內傷,此時在他運氣的時候,突然發作了,氣血逆流,堵住了他的經絡,讓他一時之間,動彈不得。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只在眨眼間。
然而對蕭厚來說,卻像是放慢鏡頭的折磨。
看着那飛奔而來身影,以及那近在咫尺的劍尖,一種莫名恐慌從心裡蔓延到了四肢。
“蕭厚,我來了。”
渾身溼漉漉的人微笑着敞開雙手,毫不猶豫地抱住了他。
不——
“噗——”
劍入血肉的聲音。
擁住他的人身子一僵,而他一霎睜大了眼睛。
蒙着黑布巾的托裡,怎麼也沒有想到公主會突然出現在他的劍下。
而這時,蕭厚哆嗦着手握住她的肩,慢慢將她放在了自己的手臂間,不敢碰她那被鮮血染紅的胸口,手指泛白地撥開了她黏在了臉上的頭髮,露出了那張蒼白卻帶着笑意的容顏,他的心隨着她嘴角血水的流出,而一點一點被抽空。
“你、你爲什麼會在這裡?”聲音彷彿已經不是他的了。
龐芷靜睜開眼睛,好一會,纔看清眼前的人,是她看錯了嗎?他的眼裡好像有很多情緒,擔憂,悲傷,痛苦——
“我回了驛站,聽到托裡他們在密謀刺殺你,我放心不下,想過來提醒你,可是沒想到遲來了一步!”她斷斷續續將話說出口。
胸口太疼了,疼得她都出現幻覺了,眼前的蕭厚,雙眸裡好像有什麼裂開了,悔恨無措浸滿了眼睛。
原來,是因爲他的計謀!
蕭厚整個人都震愣在了原地,如果小無賴知道,這一場謀殺,都是他一手策劃的,她還會這樣坦誠,全心全意地看着自己嗎?
他無比艱難地開口,“你很傻,我不會有事的,就算這裡所有人都死了,我都不會有事的,你知道嗎?你怎麼這麼傻?”
她輕咳了一聲,無力卻頗爲無奈地瞪着他,可惜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我都傷成這樣了,你能不能就不要罵我了!”
“好,我不罵你,剛把你的穴道都點住了,止住了你的血,現在,我帶你回家治傷。”
剛纔他幫她診了脈,雖然她傷在胸口,但是那劍偏了些許,沒有傷到心臟,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他在得知這個事實後,整顆心從地獄飛上了天堂,幸好幸好——
但是再這麼放任下去,傷口感染,侵蝕心臟,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活!
方纔堵住經脈的淤血被他強行打通,雖然這樣十分傷身,讓他差點就站不起來了,但是此時他已顧不上那麼多了,他不願假借其他人的手,因爲他的女人只有自己能碰。
他伸出手將她抱起來,雖然體內氣血仍在翻涌,但是他的臉上一點沒有表現出來。
回、回家?
她斂起眉毛,她差點忘了和傾顏的約定,她掙扎着想要下來,卻被他一把按住,“不要亂動,傷口會流血。”
他低頭輕聲溫柔地道。
她一愣,隨即抿了抿脣,“能送我回驛站嗎?”
“你說呢?”蕭厚留給她一個意味不明的回答,然後打算朝馬車走去。
龐芷靜還想再說什麼,然而腦袋裡已經成了一片混沌,慢慢地就失去了意識。
托裡看着準備離開蕭厚,頓時轉身攔住他,“王爺,您不能走,咱們的計劃還沒——”
“滾!”蕭厚面無表情吐露出一個字,然後從他身邊走過。
小無賴的氣息已經有些弱了,他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蕭厚心裡驚慌地將她送上了馬車,然後命人迅速回城。
此時的他,已經顧不上什麼陷害大計,顧不上什麼家仇血恨,他滿心滿眼,只有眼前這個小無賴。
他將她牢牢抱在懷裡,手指撫上她的眉眼,嘴脣微動。
爲什麼這麼傻要來救我?
傻瓜。
然而,沒有人看到,在暴風雨中,數十道身影在樹上跳動着,仿若鬼魅般對那輛疾馳的馬車如影隨形着,肩上揹着的箭羽閃着綠色的寒光。
與此同時,蕭緒踏入了皇宮,緩步走在長廊上,盡頭就是御書房。
天上一個驚雷炸響,他眉間微動,撇開了視線看向了天邊,目光微微沉着,眼底彷彿掠過回想。
他記得,每次遇上雷雨,都有不太好的經歷。
記事起,暴風雨夜,母后摔着寢宮裡能摔的東西,指着他又罵又罰,發泄着心中怒火,後來他才知道,月妃畏懼打雷,每到這時候,父皇都會去陪她,母后氣憤難耐又無可奈何。
十歲那年生辰,也是這樣的大雨,父皇缺席了他的宴席,去陪高燒的蕭然,他等了一天一、夜,然後第二天,大火就燒燬了他整個宮殿,以及那個天真等待的自己。
記起了七年前,風靈帶人去阻攔外敵,等他趕到的時候,血流成河,風雨成殤,那些墳墓,都是他一塊一塊親手埋葬。
五年前宮宴,仍舊是這樣的大雨,蕭然遇刺,生死未卜,父皇月妃因懷疑是他下手,不願意讓他見蕭然一面,他無奈在雨中長跪不起,父皇的不信任,母后的冷嘲,依舊曆歷在目。
而最近的則是入了黑店,他一時不察,小傢伙就被抓走,等他帶人趕到的時候,只看到倒在風雨中氣息奄奄的小傢伙。
再後來,四方出動,要將他置於死地,明明他已經將她送往安全的地方,可在他已經認命的時候,她去而復返如煙花驚豔出現在他的眼前,同樣是大雨瓢潑,他和她,差點陰陽兩相隔。
而在與她一起的那五年裡,幸而得到了一絲清淨,每年暴風雨都有她在身邊相伴着,沒有爭端,沒有黑暗,沒有誤解,沒有暗殺,平靜卻又安好。
是她溫柔了他的歲月,驚豔了他的人生。
他微微勾脣笑着,然而笑意很快就在眼裡消逝了。
今日,仍舊是狂風暴雨在天地肆虐,跟前幾次都十分的相似,他回頭看向那近在眼前的殿門,心中莫名的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