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乾巴巴地拿眼看着他,去找藍恬來幫忙勸說,我們兩個把公司啊,人命關天啊都搬出來了,他還是不肯變卦。
眼看着出發的日子越來越近,我這心裡就越來越後怕,我不是沒吃過苦的人,但我覺得沒必要的時候,不是非要去吃那個苦的。
我在說服黎華,黎華也一直在試着說服我,沒辦法了,終於祭出了絕招,那天我們爭論得不可開交地時候,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戒指盒,端在手上說,“我本來想給你個驚喜,到終點,我就娶你。”
我看着他手上的戒指盒,激動了,伸手想去拿,他把手收回去,傲嬌了,他說:“不讓看,到地方了再看。”
我咬咬牙,“你認真的?”
他用一種十分任性的目光看着我,我再咬牙,媽蛋,拼了!
出發之前,我們兩個都很忙,主要他忙,我跟着幫忙。黎華盡力將自己不在公司這段時間,能安排的事情都給安排掉,而我跟一小秘書似得,成天在他辦公室裡幫忙打雜。熬夜看文件的時候,看得眼睛都花了。
但我想到李拜天那句話,人家低潮的時候你不陪着,等事業平順了再出手,確實太現實了點。雖然李拜天也說,這一點對真正的男人來說,並不重要。不過能在這個時候陪他幫他,我挺有成就感的。
辦公桌旁邊給他遞咖啡,他看也不看伸手來接,其實我們已經配合得很默契了,現在不會再把咖啡灑在桌子上了。
但這次我使了個小心眼,故意把自己的手往他手裡送,他專注地看着電腦,讓我別鬧。
我說:“你看我一眼。”
“別鬧。”
“你看我一眼呢!”
黎華無奈,只能轉頭來看我一眼,我衝他做了個鬼臉,把嘴脣吸成一個小雞嘴的模樣,然後艱難地擠出來一副鬥雞眼。
黎華看着我的樣子,特崩潰地笑了,忍不住伸手把我拉進懷裡,對着我這張小雞嘴吸了兩口,像品嚐一道美味的甜點。
走之前黎華專門把信得過的員工和藍恬叫到面前講話,我跟老闆娘似得坐在旁邊翻雜誌。其實也沒說什麼,就是交代下工作,說公司一旦有什麼事,就及時給他打電話,但也不要隨便一點破事就打電話,遇見事情不要緊張,先冷靜分析。
黎華還是很有個當領導的樣子的。
我們上路了,坐飛機到四川雅安,然後在當地買了騎行用具,我心依然惴惴,但又秉着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繼續咬牙陪他。
我說我騎車肯定很慢,他說:“沒關係,你騎多慢我就陪你騎多慢,我們一起到終點。”
我們的終點是拉薩以北的念青唐拉大雪山,他說這寓意着從青蔥走到白首。
我說:“你從哪兒找的這些詞兒?”
他輕飄飄掃我一眼,“百度。”
其實這趟川藏之行,是黎華從高中起就有的想法,只是一直沒找到人作陪。這個小願望一直拖延至今,如今終於有了個堂而皇之的理由。
我想他也確實該放鬆一下了,緊張了這麼兩年,他爺爺終於去了,似乎有些事情也該結束了。
剛上路的時候,我的心情還是挺放鬆的,這邊比起W市真的算不上冷。道路兩旁古樹林立,雖然不比夏天時候的鬱郁青翠,但冬季的樹林,別有一番蕭瑟的韻味。路上還會有其他的小夥伴,這條線路一年四季都有人在走。有時候我們會停下來,和路過的人聊幾句,請他們幫我們拍照片。
我說我要拍很多很多照片,然後回去搞個超級大的相冊,黎華摸着我的小臉兒,意味深長地說:“等進藏以後你可能就不這麼說了。”
因爲我這人特別愛美,完全不能容忍自己有不美的照片流傳下來,但這一路真的走下來,人會風吹日曬得完全沒法看,這個時候我還沒想到這麼多。
然後我們在四川就遇到了降雨,這都什麼天了,還下雨。前面的小路淹得跟一小池塘似得。我穿着雨靴全副武裝,推着車子跟在黎華後面走。
淌水是很累的,這是我第一次覺得累得不想走了,想打退堂鼓,其實我們才上路一天而已。黎華扛着他的車走在前面,回頭看我一眼,對我做了個親吻的口型,我沉沉舒了一口氣,繼續跟上。
山路很多,上坡下坡,我這體力完全不行,我還是經常會有爲啥跟他來受這個罪的想法,但一想到他那句,“到終點了,我就娶你。”
什麼都能咬牙忍。
他想搞個浪漫的求婚,做了這麼長的鋪墊,我不能不配合不是。這個季節,倒是也不用怎麼擔心我最害怕的山體滑坡,這一路我們走走停停,看了很多風景,除了有點累有點冷以外,暫時沒遇到什麼艱險。
我覺得黎華如今的樣子很帥,像個追風的少年,不過我們出門的時候,他忘記帶剃鬚刀,鬍子沒刮乾淨的樣子,看上去又很有男人味兒。
我們在夕陽下拍照,山水和天空混爲一色,峽谷中參差幾戶人家,天蒼野茫有牛有羊,我用嘴脣摩擦他的胡茬,儘管曾經多次分離而後相擁,我和他之間,從未靠得這麼這麼近。
作爲一個舞者,黎華也是可以很浪漫的,只是之前都沒太有時間浪漫,或者不愛做表現於形式上的浪漫。但女人是天生的形式浪漫主義者,女人喜歡用眼睛看,而不是用腦子想。從這方面來說,女人比男人稍微膚淺了點。
黎華用雜草給我編過花冠,我問他有沒有女神的感覺,他說還是比較像女神經病。
我們基本是經過哪裡住哪裡,這邊有很多專門爲驢友開放的旅行社,唔,就是隔音不太好……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又開始折騰黎華。因爲以前在一本雜誌上看的文章,說旅行時身心愉快,受孕的機率很大。我琢磨反正我現在也沒什麼事兒,不如抓緊時間懷個孩子玩玩兒。
黎華很無奈,委屈巴拉地說:“騎了一天車,晚上還要騎你,累。”
我說:“那要不然我騎你?”
說着我就往他身上翻,他給我按住,咬了下我這瑩潤如玉的肩頭,嘆口氣,“這種體力活還是男人來做吧。”
其實他現在偶爾貧個嘴什麼的,我還是挺喜歡的。不過不能太頻繁,頻得跟喝多了似得,那就不是黎華了。
仗着他現在有花不完的錢,爲了旅途更輕鬆自由,我們是輕裝上陣,隨身帶的行李很少很少,每段路必要的東西,基本是走到哪兒扔到哪兒。偶爾享受下這種揮霍的快感也不錯。
那天我車子壞了,黎華就乾脆馱着我,經過一段下坡的時候,他忽然嗨了,雙手脫離車把,呈一副飛翔的姿態,嘴裡大喊着:“叢優,我愛你——”
我在後面摟着他的腰,想着他這一直一直壓抑的感情,可終於釋放了。要是天天都在旅行就好了。
我活二十多年,沒覺得這麼幸福快樂過。
然後後面跟着的人湊熱鬧,也雙手脫把,跟着咋呼,“我也愛你——”
好幾個年輕人都在這麼嚷嚷,這算是幸福的喝彩吧,我抱着黎華笑得花枝爛顫。也就這個時候,後面有個人騎得太快了,他的車子忽然超越了我們,然後以一個無法被控制的弧度,橫摔在道路中央。
黎華被嚇了一跳,趕緊牢牢抓住車把,找到一個合適的地方停下車。
那個人的幾個隊友跟着停下,過去看他的情況。我跟着黎華走近,只看見那個人一動不動,暫時還不知道怎麼了,黎華眼睛比較尖,忽然伸手遮住我的眼睛,“不要看。”
他的隊友告訴我們,這個人摔車的時候扭斷了脖子,死了……
遠近無人,隊友只能揹着他的屍體繼續上路,我看着被遺留下來的車子,被這種發生在眼前的死亡嚇住了。前一秒明明還是鮮活的生命,他高喊的那句“我也愛你”,不知道是在說給哪個女孩兒,或者哪個夢想聽。
然後一個瞬間,什麼可能性都沒有了。
我在哭,黎華緊緊地抱着我,沉默。
到下個休息站的時候,黎華還是決定不繼續騎車了,他說他錯了,他不該讓我置身在這種危險之中。如果當時發生意外的,是我們之中的任何一個,對於對方來說,就等於整個世界都傾塌了。
雖然他專門爲我買了份鉅額保險。
幸福常常容易在最極致的瞬間戛然而止,我們這場旅行,因爲一個生命的結束,忽然變得有些沉重。
剛到拉薩的那一天,黎華搜着地圖帶我找到一家餐廳,我感覺這招牌眼熟,應該是電視上出現過的吧。
黎華告訴我,“這裡是倉央嘉措和他的情1人約會的地方。”
“就是那個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裡的那個?”
黎華以一種飄逸的姿態回答,“我喜歡《問佛》,和有情1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那個瞬間,他如詩人一般含蓄而抒情的氣質,以及微笑的弧度深深烙印在我眼底和心裡,他明明只是這樣淺淡純粹的一個人,卻無奈被紅塵束縛這麼深。
我有點被感動,抽了下鼻子,他伸手撫摸我的眼底,“怎麼又哭?”
我笑笑,提醒他,“你手機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