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檻庵。
“賀氏,出來!”
慧本打開小院的大鎖,站在門檻邊,大聲喊道。
賀氏放下手裡的繡花繃子,伸手在半舊的窗戶紙上戳了個洞,眯着眼睛看了看,見只有慧本一人,且慧本的神情雖不算太和善,卻也沒有什麼兇惡之氣。
“看來不是什麼壞事?”賀氏慢慢的爬下牀,拉了拉身上的衣裳,慢慢的走出屋子。
慧本不耐煩的催促了一聲,“賀氏,耳朵聾了?還不趕緊出來?”
鐵檻庵果然是個神奇的地方,饒是慧本這種自幼修行佛法的人,在這種全封閉、死氣沉沉的地方呆久了,也略略沾染了一些戾氣,嘴裡偶爾也會爆出一兩句粗口。
“來了,這就來了。”
賀氏加快腳步,來到近前,低聲下氣的問了句:“敢問小師傅,可是庵主有什麼吩咐?”
慧本掃了她一眼,淡淡的說道:“你的運道來了,京裡有位貴人想見你。走吧,別讓貴人久等。”
貴人?
賀氏雙眼一亮,難道是楊家來人了?
賀氏驚喜萬分,恨不得身插雙翼的飛到會客的靜室。
慧本也沒有耽擱,領着她一路朝正殿走去。
進了靜室,賀氏的一雙眼睛便彷彿雷達一樣,四處掃射着。
“你就是趙大奶奶?”
不等賀氏打量完畢,坐在正前矮榻上的一箇中年婦人便開口了。
賀氏循聲望去,只見那婦人四十來歲的模樣,穿着蔥綠底纏枝寶瓶妝花褙子,烏油油的頭髮一絲不苟的挽成了髮髻,簪着一支赤金點翠的簪子。鬢邊還帶着朵精緻的紗堆宮花。
賀氏眯了眯眼睛,旁的不說,只這宮花就不簡單,看這樣式和質地,應該是內造的。
看來,此人定是楊家頗有些體面的老僕。
賀氏暗自確定了來人的身份,激動的心情反而平靜了下來:“我是賀半夏。”
半夏是賀氏的閨名。她不提婆家的身份。反而以‘賀半夏’自居,顯然已經不把自己當趙楚的妻子看待了。
中年婦人眼眸閃爍了下,道:“看來趙大奶奶果然想跟趙編修和離啊。”
賀氏道:“咱們明眼人不說暗話。尊府大小姐的心意我清楚,我的處境你們也知道了。我有兩個條件:第一,讓我順利離開鐵檻庵;第二,我要一個全新的身份、戶籍。”
中年婦人愣了下。沒想到賀氏已經淪落到這步田地,居然還敢提要求。
賀氏彷彿看透了中年婦人的想法。頗有信心的笑道:“如果尊府大小姐能答應我這兩個要求,我便答應和趙楚和離,並且遠離京城不再回來。”
中年婦人正欲說話。
賀氏又道:“當然,尊府大小姐也可以拒絕。那樣的話,我依然在鐵檻庵悠閒過日子,而趙楚有個‘養病’的正頭娘子。不得續絃,尊府大小姐就是再體面。也無法跟一個找不到的人爭夫婿吧。”
賀氏的話說得很不客氣。
中年婦人不禁皺起了眉頭,很想訓斥賀氏兩句。
但賀氏很光棍,直接道:“府上派你來,足見你是個能拿主意的人。我已經身處鐵檻庵了,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尊府大小姐卻不同,呵呵,是風風光光的嫁給大齊朝最年輕的探花郎,還是眼睜睜看着愛郎守着個‘病弱’的正妻過日子卻無處下手、無法達成心願,就看你們的選擇了。”
賀氏手裡捏着一把汗,臉上卻故意做出‘我是光腳的,而你們大小姐卻是個穿鞋的’無所謂模樣。
中年婦人定定的看着賀氏,良久,才沉聲道:“好,大小姐可以給你這個恩典,只是你必須保證順利跟趙編修和離,且賀家不許攔阻。”
賀氏忍着心底的狂喜,淡淡的說:“放心吧,他們不會拒絕的。”
趙楚是個有野心的,能跟楊家攀親,他心裡還不定怎麼高興呢。
至於賀家,賀氏也有應對的法子,賀家要麼接受一個‘因夫妻不和’而無奈和離的女兒,要麼就接受一個‘毒害婆母、忤逆不孝’而被關入鐵檻庵的女兒。
賀家是要臉面的人家,肯定不想把事情鬧出來。
片刻後,中年婦人便離開了鐵檻庵。
次日上午,她拿着內務府開的條子又回到庵堂,跟靜善密談了幾句,便帶着賀氏悄悄離去。
一路搖晃,直到下午馬車才趕到了城門外。
坐在馬車裡,望着熟悉的京城,賀氏感慨萬千,“我,終於活着回來了。”
她不止活着出了鐵檻庵,還給夫君尋了個‘好妻子’。
賀氏相信,待楊綺過了門,不管是趙楚的土包子老孃,還是他善良溫柔的表妹小妾,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哼哼,楊綺身子不好,但心性卻狠毒,且根本不顧及什麼名聲(拜外祖母、母親所賜,她也沒什麼好名聲),下起手來,不要太狠毒喲。
賀氏用腳趾頭想也能猜得出趙家那兩個女人的下場!
而她的仇也就順手報了。
京城繁華,城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很多,馬車慢慢穿過人羣,朝賀家的方向趕去。
途中,正好路過趙國公府,賀氏不經意的瞥了一眼,看到國公府門外燈籠上寫着的‘顧’字時,眉頭輕蹙了下。
對了,還有顧氏,明明能早些救自己脫離苦海,卻硬是拖了好幾個月,顯見不是什麼好人!
賀氏就是如此的小心眼兒,哪怕顧伽羅幫了她,她還嫌對方遲了。
顧伽羅並不知道,脫離鐵檻庵的賀氏已經暗暗記恨上了她,更沒有想到,賀氏在未來的日子裡給她添了不少麻煩。
顧伽羅此時正在跟齊謹之商量赴任的事情。
“……這些大物件兒就不必帶了,京城距離西南遙遠。千里迢迢的太麻煩,也太招搖了,”
顧伽羅面前鋪着一張紙,手中握着一管紫毫筆,一邊說,一邊羅列着要帶的行李。
齊謹之點頭,“還有衣物。也不用帶太多。雲南天氣溼熱,皮子、棉袍什麼的基本上用不到。”
他在西南大營待了好幾年,對那邊的氣候非常瞭解。
“常用的藥材須得多帶一些。對了,如果可以的話,能請兩位醫術好的大夫隨行就更好了。”
齊謹之站在書案前,想到什麼就說出來。
顧伽羅道:“這個方便。我與燕三奶奶有些交情,她們燕家有祖傳的藥鋪。鋪子裡供養了好幾位醫術好、品行好的大夫。到時候,咱們多出些銀子,應該可以。”
齊謹之挑眉,“你跟永興侯府還有些關係?”
燕氏。不就是岳家老三的娘子嘛。
顧伽羅擡起頭,糾正道:“錯,我只是跟燕三奶奶交好。”
至於岳家。從永興侯到世子爺都是隻會吃喝玩樂的廢物,正經差事幹不了。整日裡想着鑽營攀附,顧伽羅根本瞧不上這一家人。
齊謹之眼眸閃爍了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繼續交代:“隨行物品儘量從簡,不過人手要多帶些。”
聖人讓他去芒部,可不是遊山玩水、體驗異地風情,而是讓他做打手的。
既然要打人,拳頭就必須夠硬。
除了武力值高的護衛,後宅的僕婦下人也要精挑細選。
齊謹之可不想自己在外頭打拼,內院卻被當地的土人或是豪強給滲透了。
顧伽羅沉吟片刻,道:“我的幾個丫鬟還能用,但還是缺幾個總覽事務的管事和管事媽媽。唔,母親那兒應該還有一些齊家的世僕,大爺,不如我們請母親挑選幾家穩妥的,隨咱們一起赴任。”
人手不足,是‘顧伽羅’留給顧伽羅的又一個麻煩事。
心腹什麼的,都是從小培養。偏‘顧伽羅’中途出手,將顧伽羅好容易培養的心腹打發一空,只剩下馮媽媽一家。
就是馮媽媽一家人,也只有一家五口,根本不夠用。
從外頭買人,風險太大,顧伽羅是土生土長的大齊貴女,她骨子裡還是更相信家裡用了幾輩子的家生子。
只可惜,她在顧家的時間太短,根本來不及經營自己的人脈,宋氏能給的人也有限。
孃家不行,那就用齊家的人吧。
齊家經過去年的幾次大事,現在留下來的奴婢,基本上都是忠心齊家西府的人。
顧伽羅頂着西府大奶奶的名號,收攏起齊家世僕來,倒也不算太困難。
顧伽羅也有這個信心!
齊謹之聽顧伽羅竟主動要求啓用齊家的世僕,略覺意外。他不是女人,可對於內宅裡的一些門道他還是知道的。
一般情況下,大多數的新婦嫁入婆家,都喜歡用陪嫁的自己人,至於婆家的下人,多是防備、排斥。
顧伽羅卻能這麼做,足見她的坦蕩和真誠,更表明顧伽羅是真正把自己當成了‘齊家人’。
齊謹之心中的某個角落又柔軟了幾分。
夫妻兩個有商有量,家務事基本上都定了下來。
齊謹之不禁鬆了一口氣,但很快又想起了新的問題,“其它的都準備的差不多了,但還差兩個通曉民生庶務的幕友。”
顧伽羅放下筆,按理說,這種外頭的正事,她一個內宅婦人不該攙和,但他們夫妻一起赴任,榮辱與共、生死相依,哪怕是公事,如果能幫得上忙,她也要幫一把。
幕友?
顧伽羅沉吟片刻,忽然腦海裡閃過一個人影,“大爺,我倒是認識一個不錯的讀書人……”
那個給她編話本的周文淵,腦子靈活、行事穩妥,且出身市井,應該能升任‘師爺’一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