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鄉?會不會太早了?”
顧伽羅給紫薇使了個眼色,紫薇會意的退了下去。
齊謹之坐在羅漢牀上,將帽子隨手掛在一旁高几上的帽筒上,“早?阿羅,爲何這般說?”
這兩日周文淵和孟復已然將縣衙的卷宗、賬冊、魚鱗冊等大致梳理了一遍,發現了很多問題。
最然齊謹之頭疼的是,就算髮現了問題,他也沒辦法立時解決。
因爲縣衙裡的那些檔案要麼殘缺不全,要麼弄虛作假,根本就是一堆沒用的廢紙片,半點用處都沒有。
齊謹之想要真正的解決問題,就必須親自下去走走,藉着下鄉巡查的名義,實地丈量一下土地、覈查人口,順便也剿個匪,把烏撒縣內潛在的危險逐一掃除了。
只有這樣,齊謹之才能拿到實際的資料,才能進行下一步的計劃。
顧伽羅親自端了杯茶遞給他,柔聲道:“咱們剛來這裡,按照舊例,是不是該見一見當地的三老、鄉紳?”
齊謹之作爲一地父母官,剛剛走馬上任,須得跟當地有頭臉的人物見個面,好歹相互認識一下啊。
雖然顧伽羅也不怕那些‘地頭蛇’,但有時也不能做得太出格,畢竟齊謹之進了官場,就要遵循相關的規則。
齊謹之接過茶碗,呷了一口,笑道:“我倒是想請來着,但估計沒人敢來。”
縣衙門口還擺着兩堆東西呢,足以嚇退不少心懷有鬼的人哪。
君不見,縣衙前街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嗎?!
顧伽羅也笑了,“也是,我竟把這事給忘了。”
回身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顧伽羅想了想,試探的說道:“大爺,那些東西,您準備擺幾日?旁的我倒不怕,唯有一點,這天兒越來越熱了,再過幾日,那些東西就會腐爛發臭,到時候弄得整個下衙腌臢不堪的,衙門裡的人還怎麼辦公?”
還有一點顧伽羅沒說,那就是這裡原本就炎熱潮溼,蚊蟲蛇蟻什麼的也多,萬一一個弄不好,再鬧出時疫來,那可就太糟糕了!
齊謹之放下茶碗,認真的想了想,點頭道:“阿羅說的是,那些東西雖然經過處理了,但到底不是什麼乾淨物兒,如此放着也不是個事兒。”
這裡到底不是戰場,衙門是辦公的地方,弄得太腌臢了,百姓們有事也不敢來。
“這樣吧,我準備明後日下鄉,在我離開前,命人將那些東西收拾了。”齊謹之暗暗盤算了一番,給了個具體的時間。
顧伽羅又想到一事,小聲的問道:“對了,我記得那些人裡還有馬家的人?”
她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
齊謹之知道,她是在暗指馬家老二,點了下頭,“這次馬家的反應倒是讓我有些意外,他們明明看到了馬老二的人頭,卻還忍着沒有衝進縣衙尋我‘報仇’。”
着實難得啊,要知道這些山民向來彪悍,性子也直來直去,齊謹之卻沒想到馬家的人居然能這麼‘隱忍’。
顧伽羅蹙了下眉頭,“哦,這麼說來,他們還有些難纏啊。”
能屈能伸,這樣的人最令人忌憚。
“對了,那位馬縣丞呢?今日可來縣衙應卯了?”顧伽羅壓低聲音問道。
齊謹之勾了勾脣角,“沒有,倒是派了個小廝來告假,說是昨兒不慎染了風寒,病得厲害,這幾日恐怕都不能來衙門了。”
顧伽羅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喃喃道:“他心裡定然很透了大爺,卻還能謹守規矩,行事滴水不漏,不肯落人口實……”不好對付啊。
‘京觀’的事,大家心知肚明,齊知縣拿馬家人做了‘儆猴’的‘雞’,兩家沒有明着撕破臉,但卻結下了冤仇。
這一點縣城裡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就算此時,馬仲泰做了什麼‘衝撞’縣太爺的事兒,大家也能理解。
畢竟齊知縣弄死了人家的叔父,還把人頭明晃晃的堆在了門外。
馬家人沒有衝上來給家裡人報仇,已經是夠窩囊、夠忍氣吞聲了,難道還不許人家有點兒情緒嗎?
馬仲泰會‘罷工’,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二叔的腦袋還在門口呢,你讓人家怎麼能坦然穿過縣衙那道門?
可任誰也想不到,馬仲泰居然還規規矩矩的派人來請假。
“阿羅說的是,他確實讓我刮目相看了。”齊謹之認真的說道,心裡也暗暗升起了警覺。
烏撒有六大家族,有世居此地的漢人,也有下山歸流的山民。
幾個家族中,馬家的實力不是最強的,私兵也不是最多的,可卻是幾大家族之首。
馬仲泰把持縣務十餘年,除了有家族的支持外,他個人的能力也起了重要的作用。
昨天早上馬仲泰爽快的認了栽,齊謹之心中不免生出了幾分輕視。
這會兒……齊謹之沉吟片刻,忽問道:“對了,你給安南王府等幾家寫回信了嗎?”
顧伽羅一怔,旋即點頭:“按照大爺的意思,我給安南王府寫了回信。本地幾家女眷,我倒是命人去跑了一趟,說咱們剛來,家裡還亂着,待一切安頓下來,再請她們前來做客。”
齊謹之問:“她們又是怎麼回覆的?”
顧伽羅奇道:“我上午纔派去的人,這會兒人還沒回來呢。怎麼,大爺,莫非有什麼問題?”
齊謹之屈起兩指,輕輕釦着炕桌,“倒也沒什麼問題,許是我想多了。”
不知爲何,心中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咱們一共帶了一百名護衛,除去路上傷亡的二十來人,又抽了十一個人去了縣衙,現在還剩下不足七十人,”
齊謹之認真的說着,“這次我下鄉帶上一半,剩下的一半留守縣衙,劉虎等十一人也留下來。”
顧伽羅忙道:“不妥!大爺,您去外頭巡視才更需要人手呢。我們在縣衙還好些,哼,我就不信了,他們還敢衝擊官衙?”
馬家能‘隱忍’下來,其家主顯然是個有頭腦的人,斷不會做出這種‘謀逆’的蠢事!
齊謹之擡起手,“阿羅,這事你必須聽我的。路上的時候你也親眼看到了,安南王府的士兵敢截殺府城的衙役,還敢假扮驛丞企圖劫殺你我,端得是肆無忌憚,”
“咱們跟馬家結了死仇,馬家或許不敢明着做什麼,可私底下呢?萬一他們鐵了心跟安南王勾結,趁着縣衙人手不足,悄悄摸進來——”
齊謹之說不下去了,真若出了什麼事,他後悔都來不及。
烏撒天高皇帝遠,就算有人燒了縣衙,趁亂殺了顧伽羅等一衆女眷,等朝廷知道了,也要好幾個月以後。
最要緊的是,齊謹之不想拿顧伽羅的安危開玩笑。
“摸進來就摸進來,哼,他們敢來,我就敢抄傢伙,”
顧伽羅滿不在乎的冷哼一聲,“我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我的功夫,大爺也見過的。再者,後衙還有三四十個護衛呢,他們可都是大爺訓出來的兵呢!”
齊謹之急了,正欲說話。
顧伽羅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認真的說:“大爺只管放心,妾身定能看顧好家裡。倒是大爺,外頭不比家裡,除了流寇還有毒蟲猛獸,更該多帶些人才是。”
說句不好聽的,同樣是死,死在縣衙裡,還能追查個線索、鎖定嫌疑人。死在荒郊野外的,慢說尋找線索、追查兇手了,屍體都有可能餵了猛獸!
齊謹之和顧伽羅就這麼對望着,誰也不退讓,良久,齊謹之才敗下陣來。
“罷了,一切都聽阿羅的。”
齊謹之嘆了口氣,反手握住她的柔荑,沉聲交代着:“不過,我出去後,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儘量不要出門。出門的話,也要帶足人手。”
顧伽羅感覺到齊謹之的擔憂與關切,用力點頭:“大爺放心,我都省得。”
……
“嘭!”
一個茶碗飛了出來,重重的落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該死,真是該死,他、他怎麼敢?”
嘶啞的聲音從微微晃動的水晶珠簾後傳出來,“不過是靠着祖宗上了幾次戰場,旁人恭維他,喚他一聲‘少將軍’,他就真當自己是戰神了?!一口氣殺了二百餘人,他好大的膽子,也不怕、不怕——”
不遠處的青石地板上,一個精壯的漢子直挺挺的跪着。
聽了這話,心裡忍不住嘀咕:怕?別說,姓齊的還真不怕。你能將他怎樣?
跑到烏撒找他算賬?
進京告狀?
還是找御史彈劾?
沒聽人家姓齊的說了嗎,那些人是‘劫匪’,是刺殺朝廷命官的逆賊,自家主子別說爲那屈死的二百士卒討回公道了,就是連個非議的話都不能說。
說了,就有‘附逆’的嫌疑!
主子忍了這麼多年,爲了大業,做了那麼多的犧牲,眼瞅着各項工作準備得差不多了,在行動前決不能有任何紕漏。否則將會前功盡棄!
珠簾後的人,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恨聲咒罵了一番,將胸中的憤怒發泄出來,才氣息微喘的說道:“給京裡的‘魅一’傳個消息,讓她趕緊行動,她已經失敗了一次,還有兩次機會,我不養廢物,該怎麼辦,她心裡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