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您是沒看到啊,西南地界上數得上的貴婦都來了,蜀、黔、滇三地的布政使夫人,益州、大理等處的知府夫人們,還有……”
馮媽媽一手端着個瓷盅,另一隻手拿着湯匙,一勺勺的給顧伽羅喂着藥膳。嘴裡更是不停的講述着外頭洗三宴的場景。
“竟來了這麼多貴客?”
顧伽羅也有些意外,洗三不是滿月,日子太過倉促了,而很多地方距離烏蒙並不近,快馬加鞭的也要一、兩天的功夫。
今天堂客們能來的這般齊整,想必定是齊謹之在她生產那日就命人八百里快馬送去了請帖。
“可不是,老奴聽說啊,當年蜀地蕭布政使家的太夫人六十壽辰,前去拜壽的賓客也就這麼多了。”
馮媽媽餵給顧伽羅一勺藥膳,順手拿帕子給她沾沾嘴角,繼續興奮的說着。
在西南,身份最貴重、輩分最高的,約莫也就是蕭家的那位太夫人了。蕭布政使出身宗室,祖父是郡王,與高祖爺是堂親。
傳到蕭布政使那一輩上,與皇家的關係已經非常遠了,但他姓蕭,又從小好學,相較於其他鬥雞走狗、紈絝平庸的宗室子弟來說,算得上‘上進’。
且蕭布政使自幼伶俐,藉着在宮裡讀書的機會,與安親王府世子成爲好友,長大後,經過安親王府的運作,直接外放益州做了個知縣。
蕭布政使算不得多麼能幹的地方官,但他很懂得官場上的規矩,又不過分蠢笨,幾年下來無功無過,卻靠着一個‘蕭’姓和油滑的性情,硬是在吏部大考的時候拿了個好評。
最最要緊的,他背後還有安親王府這棵參天大樹,升職不要太順利喲。
這不,剛剛過了不惑之年,他便被聖人任命爲蜀地的布政使。成爲牧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實權在握,煞是風光。
蕭布政使官至三品,他的母親自然也成爲西南誥命最高的人。況又與皇家沾邊,蕭家太夫人在西南絕對稱得上第一夫人,她的整壽壽宴,又豈能太過簡慢?!
齊謹之一個小小的知府,他女兒的洗三宴。請來的賓客竟能與蕭家太夫人的壽宴看齊,足見其盛大。
顧伽羅作爲孩子的母親,能爲女兒有這樣風光的洗三宴而高興。
可這話不能說出來,她趕忙嚥下嘴裡的粥,急急的說道:“媽媽,這話以後可不能再說了。幸姐兒和福姐兒不過是兩個小奶娃,年紀小、輩分低,又怎可與蕭家太夫人相比?”
顧伽羅還有個顧忌,‘幸福姐妹’來得不易,尤其是小福姐兒。先天不足,她怕把孩子捧得太過,損了孩子的福澤。
馮媽媽明白顧伽羅的意思,她剛纔也是太高興了,畢竟大爺如此興師動衆的給兩位小小姐辦洗三宴,是對孩子們的看重,歸根到底,更是對顧伽羅這個妻子的重視。
馮媽媽是顧伽羅的奶孃,見齊謹之這般表現,打從心底裡爲自家姑娘高興呢。
得意之下忘了形。這才說錯了話,她趕忙打了自己的嘴巴一記,笑罵道:“老奴高興糊塗了,連話都不會說了。大奶奶勿怪。老奴以後斷不會這樣了。”
顧伽羅滿意的點了下頭,繼續剛纔的話題:“兩個丫頭還好?沒有被嚇到吧?”
馮媽媽眼睛一亮,興奮的說道:“哎喲,老奴正想說這事兒呢。咱們幸姐兒和福姐兒不愧是大爺、大奶奶的女兒,小小年紀就顯出了不凡。那麼多貴客看着,她們半點兒怯意都沒有。直到添了盆。穩婆給洗的時候,才哭了那麼兩聲,待儀式結束了,都沒用人哄,兩個小小姐就不哭了,哎喲喲,那個乖巧的模樣,別提多招人稀罕了。”
馮媽媽說地手舞足蹈,手中的瓷盅差點兒都掀翻了。
顧伽羅卻沒有注意這些,高興的聽馮媽媽講述外頭的事情。
馮媽媽又道:“可惜有些個地方距離咱們烏蒙太遠了,三天的功夫根本趕不及。不過她們人雖沒到,可還是命人送來了賀禮,並反覆說明,待小小姐們滿月的時候,她們定來討一杯喜酒喝。順便也沾沾大奶奶和姐兒們的喜氣。”
馮媽媽一邊說着,一邊偷眼覷了顧伽羅一記。
雖然齊謹之沒有嫌棄顧伽羅給他生了兩個女兒,外頭來的堂客也不會在人家洗三宴上說晦氣話,但有些人(比如楚氏)話裡話外還是流露出了‘頭胎不是兒子’的‘遺憾’。
還是蕭布政使家的幾個女眷會說話,不止一次的讚歎顧家人好生養、顧宜人有福氣。
是呀,顧家有生雙胎的舊例,顧伽羅此次也一口氣生了兩個女兒,雖不是兒子,但架不住人家效率高啊。
你兩次才能完成的事兒,人家一次就幹完了,絕對事倍功半。
而且用蕭布政使夫人的話來說,“先開花、後結果,顧宜人有神佛庇護,定能兒女雙全、富貴錦繡。”
孟布政使夫人不甘人後,也趕忙附和,故意用調侃的口吻說:“可不是,有一就有二,今年顧宜人得了雙生花,明兒、後兒的就是雙生子,沒準兒還能龍鳳呈祥呢。”
兩位布政使夫人都表態了,其他女眷們也都紛紛響應。
讓她們一番稱讚下來,顧伽羅儼然成了‘好生養’的典範,許多個剛過門還沒有生產的新婦,甚至還悄悄的跟代表齊家待客的楚氏打聽顧氏生育秘訣。
“……嘻嘻,大奶奶,您是沒瞧見楚夫人那表情喲,”
馮媽媽想到楚氏非哭非笑的僵硬表情,就忍不住一陣偷樂,湊到顧伽羅的耳邊,小聲嘀咕着:“嘖,活似旁人欠了她二百五十兩銀子沒還似的。幸而還知道收斂,這纔沒有在人前表露出來。只是心底還不定怎麼生氣呢。”
楚氏帶着楚佩、楚玉姐妹來齊家,其目的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又豈會瞞得住馮媽媽這樣常年混跡內宅的老人?!
哼,對方都這麼不客氣的跑來撬牆角了,馮媽媽若是還能對她客氣,那才真是有鬼呢。
顧伽羅聽了馮媽媽的話。心裡也甚是爽快,但楚氏好歹是婆家的親戚,她一個做兒媳婦的不好表現得太明顯。
輕咳了一聲,顧伽羅低聲喝止道:“媽媽。日後這話也不能說。”
頓了下,顧伽羅又補充道:“另外,她終究是大爺的長輩,不管暗地裡怎麼想,起碼的面子活還是要做的。”
“那也是她爲老不尊在前。”馮媽媽撇了下嘴,好好的將軍夫人卻硬要學**的做派,她馮媽媽就是看不上!
顧伽羅略帶警告的喊了一聲:“媽媽!”
馮媽媽趕忙捧起瓷盅,連連保證,“省得了,老奴省得了。大奶奶,還是繼續吃藥膳吧,您這身子啊,須得好生調理呢。”
早些恢復了,也好早些與大爺同房。讓某個人徹底死心。
顧伽羅對此沒有異議,一口口將馮媽媽送到嘴邊的粥嚥下。
不多時的功夫,顧伽羅便將瓷盅裡的藥膳吃了個乾淨。
馮媽媽絞了一方溼帕子,給顧伽羅擦了擦嘴。
顧伽羅忽的想起一事,用下巴點了點東側跨院的方向,“她呢?還一直待在房間裡?”
“她倒是個安分的,聽院子裡服侍的丫鬟說,楚夫人原本要帶她一起前頭待客,可被她拒絕了,”
馮媽媽略帶疑惑的說道:“大奶奶。您說,這事是不是楚夫人自個兒的想法,那位,並沒有這個心思?”
顧伽羅挑眉。“媽媽爲什麼會這麼想?”
馮媽媽最偏向顧伽羅,論理是該最戒備楚佩的人,可她竟說出這樣的話,顯然是楚佩做了什麼。
馮媽媽猶豫了下,低聲說道:“老奴擔心她生幺蛾子,特意讓慧香去東跨院服侍。從昨兒到今天。慧香一直盯着,卻發現楚佩不是念經就是做女工,連房門都不出,更沒有打聽咱們家的任何事。”
馮媽媽想了想,舉出一個例子,“倒是那個楚玉,要麼跑出去在後衙亂逛,要麼就拉着小丫鬟詢問大爺的事。”
姐妹兩個截然不同的表現,讓馮媽媽不禁產生錯覺:真正有意勾引大爺的是楚玉,而非楚佩。
“唸經?做女工?”
顧伽羅依着軟軟的靠枕,眼睛微微眯起,“聽說楚佩和離後便被家人送去庵堂靜養,莫非從那時起她便開始唸經了?媽媽,她是真的虔誠誦經,還是、還是——”故意裝樣子?
馮媽媽努力回想了下,然後認真的回道:“慧香說,楚佩很虔誠,她手上戴着一串菩提佛珠,十四顆佛珠顆顆都很是光滑,顯是時常把玩的樣子。”
“十四顆佛珠?她這是要‘十四無畏’嗎?”
顧伽羅低聲說着。她因着妙真大師的緣故,看了不少佛經,對佛門的一些術語也極爲熟悉。
十四無畏,楚佩真的在潛心研究佛法?
顧伽羅心底默默的畫了個問號。
外頭洗三宴結束了,乳母們將兩個睡熟的孩子抱了過來。
顧伽羅逐一瞧過,又問了乳母些問題,確定孩子沒有異常,這纔打發她們出去。
看了看窗外,顧伽羅喚過馮媽媽,“宴會既已結束,舅母也該回來了,媽媽你去廚房讓廚娘做些滋補的藥膳,然後親自給舅母送過去。就說今兒個辛苦舅母了,偏生我不能動,無法親去致謝。”
馮媽媽趕忙應了下來,見顧伽羅沒什麼吩咐後,便快步退了出去。
不多時,馮媽媽親自拎着食盒來到了東跨院,無比恭敬的行了禮,然後將顧伽羅的話轉述了一遍。
別看馮媽媽心裡早已把楚氏等一行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但真正面對的時候,絲毫都沒有怠慢、失禮的地方,眼中更是看不出任何異樣。
忙活一天,楚氏還真有些累了,見馮媽媽恭敬,顧伽羅又會做事,心裡很是受用,非常給面子的吃了幾口馮媽媽送來的藥膳。
馮媽媽眼瞧着楚氏落了著,並露出滿意的淺笑,她便知道自己的差事算是完成了。
正欲說兩句客氣話,然後行禮告退,楚佩卻叫住了她:“敢問馮媽媽,表嫂今個兒的精神可還好?”
馮媽媽一怔,旋即回道:“比昨兒好些了,太醫交代要繼續靜養。”所以你們這些人,還是不要去打擾我們家大奶奶。
楚佩卻好似沒有聽出馮媽媽話裡的暗示,笑着說道:“那就好。我昨兒連夜給表嫂做了點兒繡活,馮媽媽既要回去,我便和你一起去瞧瞧表嫂吧。”
馮媽媽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旁的楚玉卻跳了起來,“什麼?姐,你、你居然還給她做繡活?還是熬燈瞎火連夜做活?你、你——”
當着馮媽媽的面兒,楚玉好歹沒喊出‘那個女人’,但話裡對顧伽羅卻滿是嫌棄與憎惡。
馮媽媽不禁皺起了眉頭。這個楚家二姑娘,真真招人嫌,站在齊家的地頭上,居然還敢罵齊家大奶奶,她、她到底是腦子有病啊還是真傻?!
“玉兒,不得無禮!”
楚佩沉下臉來,冷聲訓斥道:“還是你想讓牛媽媽來‘伺候’你?”
牛媽媽是楚家給楚氏姐妹請的教養嬤嬤,最是嚴厲,且生得一副牛脾氣,誰的面子都不給。
楚玉在家的時候,最怕這位媽媽。
一聽楚佩要把牛媽媽接來,楚玉下意識的瑟縮了下,悄悄的溜到一旁,不敢再說一個字。
楚佩轉頭看馮媽媽的時候,臉上已經換上了溫和的笑容,她微微欠身,“玉兒不懂事,倘有得罪之處,還請媽媽見諒。媽媽,咱們走吧。”
伸手不打笑臉人,楚佩到齊家後又很是規矩,馮媽媽不好直接拒絕,只得引着她來到正院。
“表嫂,您今天的氣色好多了,身子也恢復了些吧。”
楚佩淺笑的說着,語氣平和而溫柔,看向顧伽羅的目光裡充滿關切,“照着這個速度,想來用不了多久表嫂的身子就能康復,或許都不必等到滿月呢。”
說着,楚佩還故意朝顧伽羅擠了擠眼睛,彷彿在說:如此,我姑母便能提前回去了,表嫂你就能清淨了。
顧伽羅一怔,這樣的楚佩,竟給人一種坦蕩的感覺。她好像比顧伽羅還不待見自己的姑母,比任何人都想離開齊家呢。
楚佩從袖袋裡取出一個小巧的包袱,放在炕桌上,輕輕解開,露出一塊白色細棉布,“這是我專門給表嫂做的,您看看合不合適!”
顧伽羅定睛一看,這東西,應該是纏裹用的棉布帶吧。莫非是楚佩送給她用來‘束腹’的?!
唔,這倒是蠻實用的,對於生產完的產婦來說,產後恢復體形十分重要。
可問題是,楚佩貌似沒有生育過吧,她怎麼知道這些?
楚佩似是瞧出了顧伽羅的疑惑,幽幽的說道:“其實家人逼我和離的時候,我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最後‘被’流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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