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色已降臨,積雪的山頭,在夜色中反射出星星點點的白光,給昏暗的大地,添了幾道亮,一彎冷月懸掛於空,月華瀉地,將人的影子,拉的好長好長。
七八支火把,將河岸上的小院,照的亮如白晝,矗立於屋門前的男人,雙眸炯亮的盯着黑漆的屋子,很久了始終保持這一個姿勢,默不作聲,靜靜的不知在等什麼。
天色,越來越晚,山裡寒氣重,一衆侍衛皆擔憂的相視,卻誰也不敢出聲相勸,管家肖奈又默了會兒,終是忍不住上前,輕聲說道:“王爺,這麼等下去不是辦法,興許王妃猜測王爺會來,故意沒有和唐公子來此呢?他們……可能在別地兒,王爺不如先回府,留人在這兒盯着,一旦有消息,就馬上稟報王爺,可以嗎?”
“肖奈,你確定唐奕淳住在這裡嗎?”顧陵堯開口,語調淡淡的,由於長久不說話,嗓音有些沙啞。
“是,奴才確定。”肖奈答道,雖然只來過一次,但肯定不會弄錯。
顧陵堯點點頭,“好,那就繼續等。”
“王爺……”
“退下!”
“是!”
夜越深,寒氣便如刀子一樣,割的皮膚生疼,侍衛們早已被凍的麻木,撿了乾柴在院裡打了火堆,全體圍在火堆旁取暖,卻幾番請不過來顧陵堯,他披着厚重的披風,依舊獨世遺立,堅持等在屋門前,緊抿着薄脣,神色清冷,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終於,靜謐的夜空裡,有“答答”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響起,驚的所有人立刻起身,不等顧陵堯開口,墨天已激動的尋聲飛奔而去,很快便又返回,聲線裡透着興奮道:“王爺,是唐公子,他回來了!”
“那王妃呢?”顧陵堯箭步跨出,匆匆走向院門,墨天跟着,卻皺了眉頭,“奴才瞧見馬上只有唐公子一人。”
聞言,顧陵堯步子一滯,不及思索,一匹棕色的馬便旋風般的衝進來,馬上的人掃視着這些不速之客,緩緩勒馬,目光望過來,頓了頓,才翻身下馬,走近抱拳淡淡的道,“安陵王!”
“絳婷在哪裡?”顧陵堯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拳,捏的很緊,隱約有骨骼脆響的聲音,充分顯示着他此刻內心的緊張,唐奕淳遲疑一秒未答,他立刻又追問,“告訴我,絳婷在哪兒?”
“她回宮了。”唐奕淳輕不可聞的嘆一聲,擡腳往屋子走去。
毫無意外的,那人聽了他的話,大步就走,連多餘的半個字都沒有,他不禁譏誚的揚眉,“她不會見你的,你去了也沒用!”
“你想說什麼?”顧陵堯頓在原地,聲線極不穩的質問,冷硬的俊臉,如刀刻般棱角分明,墨眸裡滌盪起難以掩藏的痛楚。
唐奕淳轉身,隔着幾步遠,輕描淡寫的冷笑,“安陵王爺,你對絳婷的感情,我不瞭解,可我知道她是怎樣愛你的,記得她第一次來我這裡,只要提及你,她都會很霸氣的說,我男人怎樣怎樣,那時分,她就很愛你了,爲了你,她連死都不怕的闖進閻王山……”
……
宸棲宮。
沐浴之後,全身心的舒暢,躺在原先閨房裡的雕花牀上,蘇絳婷明明很累,閉上眼,卻怎麼也睡不着,於是睜開,瞪着天花板,默默的數着綿羊。
怕穿着男裝進宮,引來人非議,入城後又隨便買了套女裝換上,饒是如此,宸嬪聽到她來,也驚訝的瞅了她半響,眼裡滿是疑惑,她笑笑,隨便搪塞了幾句,便推說累了,要在宸棲宮住一晚。
宸嬪幾番欲言又止,終是什麼也沒說,只囑咐她好好休息,便挪動着步子,緩步出門,她依稀看到宸嬪在背轉身子時,有悄然抹淚的動作。
蘇絳婷心裡驟然一疼,緊捂住了嘴巴,以免忍不住哭出聲來。
她穿着尋常女子的粗布裙,狼狽的模樣,連宮門的守衛都懷疑的多看了幾眼,宸嬪怎能不多想?顧陵堯的事,只怕傳開了吧,那麼,人人都知道,那個看起來很寶貝她的駙馬,也和平常的男人一樣喜歡尋花問柳……
箬染守在外室,給壁爐裡添着柴禾,聽着裡面的安靜,心裡止不住的一遍遍嘆氣,原以爲公主歪打正着,嫁了個待她極好的男人,可沒想到……哎!
“箬染!”
內室突然傳來喚聲,箬染忙站起身,快步進去,掀起牀帳揚着笑,“公主是想喝水還是出恭呀?”
“現在什麼時辰了?”蘇絳婷從牀上坐起,單手撐着額頭,疲憊無力的輕問道。
“剛過宵禁。”箬染答道。
聽之,蘇絳婷手指屈起,身子有些緊繃,宵禁後,皇宮九門便不準任何人再出入了……
……
晨起,頭有些熱乎乎,鼻子堵胸口悶,蘇絳婷頹然的又躺下,暈暈乎乎的不多會兒又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不知睡了有多久,只覺全身都燙的很,燒的她似快要燃爆了,喉嚨同樣乾澀,有火辣辣的灼痛感,她努力的想張嘴喚人,可夢魘纏的她睜不開眼睛,亦醒不過來,痛苦不堪。
隱約聽得有低低的說話聲,似乎人不少,窸窸窣窣的在忙碌着什麼,她手腕被人按住,似乎像太醫在把脈,迷糊中,又有冰涼的手撫着她的額頭,有似曾熟悉的嗓音,陰沉壓抑的在低語着什麼,她潛意識裡想聽清楚時,又什麼也不知道了,陷入了完全黑暗的大網……
完全醒來,天色竟已黑。
想坐起身,使了下力,才發覺全身疲軟,似乎力氣全被抽走了,如一團棉花般,輕飄飄的,喉嚨依舊幹,蘇絳婷只得無力的呻吟出聲,“來人……”
“公主!”
帳子迅速被掀起,箬染的臉露了出來,見她睜着眼,撲過來激動的喜極而泣,“公主您可算是醒了!”
“水……”蘇絳婷顧不得問別的,擡了擡手,指向桌子上的茶壺。
箬染明瞭,馬上倒了水過來,撐起蘇絳婷的身子,小心翼翼的喂她喝水,溫潤的液體入喉,說不出的舒暢,一杯水喝盡,蘇絳婷這才輕喘着問道:“我怎麼了?我睡了多久?”
“公主發高燒了,太醫給公主把了脈,說公主身子受了寒氣,燒到那個程度可嚇人了,娘娘擔心的都哭了,皇上也過來看了一次,公主昏迷了整整一天,服了兩次藥,總算是醒了,太醫說若是超過十個時辰不醒,就會併發爲重症傷寒的!”箬染回身放下杯子,滿臉憂慮的說道。
聞言,蘇絳婷有片刻的呆楞,她竟然病了……
“公主,奴婢去稟報娘娘一聲,娘娘一直守着公主,心神勞累,剛剛纔去歇了,御膳房早備好了米粥,就等公主醒來喝呢,奴婢一併端來!”箬染轉眼又換上了笑臉,興奮的邊說邊往外走,還不忘告誡屋裡其它做事的宮女,要上心的侍候她。
……
病了幾日,待休養好能下牀了,天上卻又飄起了雪花。
怕蘇絳婷再受寒,宸嬪嚴厲不許她出門,並給她閨房的門窗都加了厚帳子,壁爐一天都燃的極旺,將她的屋子烘烤的暖和如夏日。
悶在屋裡,煩躁而無聊。
箬染變着法兒的逗她笑,把從各個相熟太監宮女那裡聽來的瑣碎八卦都講給她聽,絞盡腦汁的蒐羅宮人的糗事講,只要她露出一點笑容,小丫頭便高興的如吃了蜜糖般。
原本給宸嬪說的是隻住一晚,然後她病了,便理所當然的繼續住着,現在病好了,她不想走,宸嬪不知爲何也沒提,她暗自猜想,可能捨不得吧,禮法上她出嫁了,不能長住宮裡,可現在她和那人出了事,作爲她的生母,嘴上不能說,心裡肯定是心疼她,想把她留在身邊的。
如此,她倒也樂意。
她不想見到那人,那人也稱了她的心意,從胭脂閣她打了他一巴掌後,他們再不曾相見過。
她想,他當衆失了顏面,他一向比她驕傲,怎會向她先低頭?何況,他們之間,似乎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她不會原諒他的行徑,他既做了又無法挽回,兩人見面只會徒增尷尬罷了!
臥病在牀的幾日,看着每日來往探望她的人,有五公主,有七公主,有太子,有魯王,有珍妃,甚至皇后陪着皇帝也紆尊降貴的來過一次,不論誰來,她都強打起精神和笑臉,不讓任何人看出她的傷心和悲涼。
這麼多的人裡,唯獨沒有那個人。
午夜夢迴時,她不由自主的想着,時光好似倒流了,又回到他們鬧和離的那段日子,他與她,突然就斷了交集……
有時,會恍惚記起,高燒昏迷時,似乎有過一隻冰涼的手在撫她的額頭,似乎有過她熟悉的嗓音在說話,可她醒後,沒有一個人告訴她,那個人是他,顯然,是她做夢了……
“公主,御膳房送來烏雞湯了!”
箬染歡快的聲音,隨着開門聲響起,蘇絳婷回神,扭過頭來,淺然一笑,“今天換御廚了沒?昨天煲的魚湯可真難喝,要是這雞湯還沒長進,我就堅決不吃這廚子做出來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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