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安的水軍進攻和焚燬曹軍浮橋的時候,朱靈卻不免有些急躁起來。
因爲土塬的溝壑不好爬了。
曹軍知道了驃騎軍有通過土塬之間溝壑的能力,也通過一些蛛絲馬跡來推斷出驃騎軍兵卒究竟是通過什麼方法通過了溝壑,所以針對於一些比較容易攀爬的區域,都『鬆了鬆土』,導致朱靈在兩個地方攀爬都失敗了。
再加上攀爬的時候還要逼開曹軍哨兵的視線,一旦暴露就會引來曹軍直接在頭頂上的攻擊,但是朱靈並沒有氣餒,他繼續尋找可以攀爬的區域,先是嘗試用少量的兵卒爬上去,然後再借用繩索固定好了折迭梯子,最終還是找到了一個頗爲隱秘的位置,派人往上攀爬。
只不過如此一來,消耗的時間就長了。
可朱靈又不能急,他有多次偷襲曹軍營地的經驗,所以這一次依舊是他前來領兵。
偷襲,幾乎是所有領兵將領都懂,並且都明白,甚至都會防範的戰術,可並不代表防範了,就能防得住,最關鍵一點就是能不能及時的發現。
因此朱靈走得很小心,他先嚐試用少量的兵卒上了對面的土塬,然後仔細觀察了曹兵崗哨的位置,並且趁着這些曹兵崗哨注意力被吸引到了潼關和浮橋那邊的時候,拔出了一處的崗哨,這才比較放心的帶着全員攀爬上了土塬,朝着曹軍營地的中後部分摸過去。
爲了活動的方便,朱靈等人是沒有穿厚甲的,只是穿了普通的戰甲,沒有戰裙,只有額外增加了不怎麼會影響行動和發出聲響的護腿護臂。如果真的陷入曹軍兵卒的重圍之中,持續作戰能力是比較差的,所以朱靈需要的是快進快出,趁着曹軍注意力都被吸引在大河方向上,搞一波就跑。
曹軍的佈置,原則上問題不大。
這就是山東的老傳統了——『原則上』,而實際上在山東之地,更多的是實際上的問題。曹軍陸續和驃騎軍交過幾次手,但是都沒有說取得了多少的戰績。原本山東人還覺得自己是有一些優勢的,可是在驃騎軍面前,卻找不到任何的破敵之法。
小部隊打不過,大部隊也打不過,攻城器械比不了,靈活機動更是差了不止一籌,似乎所有的方面都落後。讓曹軍兵卒感覺到自己辛辛苦苦趕到關中來,就是來給驃騎軍揍的……
對於潼關大營的曹軍兵卒來說,潼關打了那麼久,也就是推進到了潼關下城,而對方一個反擊,半天時間就收復了下城的區域,迫使曹軍退避逃跑,而且還遭受了重創。
這對曹軍的士氣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很多人現在已經開始私底下傳言,說什麼驃騎軍現在還不多都這麼難打,要是等到後面驃騎兵卒來的多了,那就完蛋了!
在這樣的心態之下,偏於後線的曹軍兵卒,並沒有發揮出十足十的警戒能力,很多預設的崗哨點上的曹軍兵卒並不關心他們自己警戒區域的動靜,而是對於遠處的潼關大河的戰鬥很是擔憂,聚集在一起嘰嘰咕咕。
有意思的是,這些兵卒在除了表示憂慮和感慨之外,還有一點點的『慶幸』!
就像是看到旁人在賣兒賣女,然後自己還可以坐下喝茶喝紅酒。
同仇敵愾?
不存在的。
山東明顯的階級劃分,以及驅動百姓反百姓的策略,使得普通底層之間分裂成爲了好多派別。大的地域劃分,動不動就問你是哪裡人?小的就是喜好劃分,鹹黨甜黨也可以鬥爭得七竅生煙六親不認。
在這樣的情況下,山東之地的普通百姓兵卒之間是難得有什麼共情概念的,反倒是這些人會主動站出來維護統治者和他們的上級……
因爲在這些與統治者共情的普通百姓和兵卒心中,似乎是他們這麼表現,就會被統治者認爲是一條好狗,可以多賞兩塊肉,或者提拔他們上來當頭狗。
沒錯,頭狗依舊是狗。
但是隻要比其他的狗活得更好,死得更晚,他們就很滿意了。
所以在看到了潼關阪道火起,那些曹軍兵卒被燒得慘狀,聽到了雙方的戰鼓聲、吶喊聲一直沒有停息,驃騎軍的投石車、火炮一直在持續不斷的轟鳴的情況下,他們反而從同類的痛苦當中獲得了一絲的快樂。
幸好我沒上!
幸好死的不是我!
幸好……
在這樣的情況下,朱靈帶着兵卒繞過了曹軍設下的障礙和陷阱,朝着曹軍後營的方向而去。在通過了最前沿的警戒線之後,在曹軍中後線的崗哨明顯就不太用心,甚至在某些時候朱靈以爲他們都被曹軍看見了,一定會暴露了,可是並沒有任何的示警聲傳出。
大多數的曹軍兵卒都是垂頭喪氣的,就像是沒吃飽飯一般……
或許真的是沒有吃飽。
但是這個問題,對於朱靈來說,現在已經不太重要了。
朱靈眼下更關心究竟要選擇什麼目標。
糧草?
雖說確實是不錯的選擇,可是現在曹軍究竟剩餘多少糧草,已經不太好說了。
所以只能是憑藉着自己的判斷靈活選擇。
這也是龐統在朱靈出發之前,沒有說任何的要求的原因。
試圖攔截驃騎的曹軍,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短短半天的時間,大河的水面上就漂浮着許多的屍體,基本上都是曹軍的兵卒。
儘管如此,曹軍的將領依舊在下令,讓曹軍不惜一切代價的攔阻驃騎軍的進攻。
這種『不惜一切代價』的號令,確實也使得曹軍的確實是『攔住』了在潼關阪道以及水面的驃騎軍的反擊,但是確實是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當曹軍上下以爲驃騎不論是在陸地上還是在水面上的進攻都暫時被大火和血肉攔阻的時候,朱靈帶着兵卒,選定了一個目標。
其實這個目標,朱靈並不是太滿意,但是沒有時間了。
隨着潼關阪道和水面上的驃騎反攻停止下來,曹軍必然會將注意力從前線撤回來,到時候朱靈就有更大的暴露危險……
有時候,人的本能直覺是很強的。這種從人類誕生以來,繼承動物系列的警覺性,躲避災禍,尋找生機。朱靈的本能就不錯,他選定的一個地方,並沒有什麼太明顯的囤積帳篷,只是有些輜重車,然後還有一些兵卒在周邊看守。
經過長時間的作戰,曹軍已經消耗了大量的物資。
這些輜重車顯然就是後期才從山東之地運來的。
雖然朱靈不知道那些輜重車裡面究竟是放了什麼東西,但是他覺得既然在這樣的戰局之下,還要特別安排人員看守的東西,必然就是些好東西。
朱靈一聲令下,手下的兵卒便是齊齊行動起來,並且將攜帶的火箭裝在了地上,瞄準了朱靈所確定的地域。
不多時,火箭便是騰空而起,呼嘯着飛過了天空,然後朝着遠處的曹軍輜重車區域一頭紮了下去……
火箭騰空而起的時候,還有曹軍兵卒朝着飛來的火箭指指點點,大呼小叫着,但是這些遲到的示警,並不能改變火箭的走向。
火箭齜牙咧嘴的,發出歡快的笑聲,帶着長長的煙火氣,然後轟然落地。
朱靈研製的一代火箭,後續得到了龐統的指導,又有了馬鈞的手下協助製作,在原本的十不中一的基礎上,得到了很大的加強。
至少現在十中一二了……
之前朱靈那是口頭上的命中,現在則是真實的命中。
被驃騎軍反擊成功,雖然現在大火將陸地和水面上的道路切斷,驃騎軍不能大舉沿着道路衝殺到曹軍營地之前,但是實際上這已經是一個巨大的失敗了,只要稍微有一點腦子的,也都清楚再被對方這麼壓着打,曹軍肯定會漸漸的支撐不住了。
先是河東區域的曹軍步步後退,現在潼關下城不僅是丟了,而且河道上的浮橋同樣也陷入了熊熊烈火之中,這讓曹軍兵卒感覺自己所有的付出和努力,似乎都等於是徒勞。
『轟!』
火箭在地面上爆響。
星散的火焰四濺!
『轟!!』
一聲更巨大的聲響暴起!
似乎整個地面都在震顫!
樹木在搖晃,沙石在顫抖,一朵碩大的雲塵騰空而起!
朱靈不由得回頭而望,呆立片刻,忽然笑了出來,『哈哈,該!快走,快走!我們好像是捅了個大的了!』
……
……
中條山,通往薄山的小道。
從來趴在山脊上,頭頂上和肩膀上都繫了一些樹枝和草葉。
若是不動,一眼看過去就像是一個灌木。
在山中行進,在這個年代,沒有導航,沒有地圖,更沒有成熟的路線。一個岔道口走錯,就有可能永遠陷在山中……
就算是到了後世,缺少裝備,或是缺少運氣的驢客因爲迷路而死在野外山林之中,也不是什麼罕見的新聞。
而且從來和許褚他們約定的時間只有三天,根本不容許他們慢慢爬,只能是不停的趕路,穿林過澗,這一路而來,別提有多麼艱辛了。
這一路,從來是在拼命!
拼自己的命!
因爲對於從來來說,他現在確實也就只剩下了自己一條命可以去拼了……
wωω▲ тт kдn▲ ¢ ○ 他確實之前有功勳,驃騎將軍也不會因爲他的身份而故意刁難,抹除或是減少,但是……
不夠啊!
若是在偏遠的郡縣,拿着這些功勳換的錢財和新的身份,就這麼忘記一切,在小縣城裡面度過這一生,那麼他之前積攢的功勳是大體上足夠的,可是如果說他想要再將門楣重新立起來,那麼之前的功勳就遠遠不足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
有的人一生下來就是平坦大道,怎麼走都是可以隨心所欲,可有些人生下來卻只能爬山,一山還比一山高!
從來覺得他年輕的時候,是不是將好運都用完了,平坦的道路也都走完了,現在剩下的就是爬山,不斷的爬山,或是登上下一個巔峰,或是摔死在山澗之中……
但是從來沒想到,他表現出來的這種拼命的狠勁,卻贏得了跟着他一同而來的驃騎軍兵卒的認同!
因爲驃騎軍的普通兵卒,也同樣是在拼命!
在封建王朝之中,普通家庭出身的普通孩子,若是想要爬得高一些,不拼命,又能拼什麼?一沒有人脈,二沒有家財,三更沒有什麼隔壁老王表示先來個小目標……
從來越是拼命,便越是融入了驃騎軍之中。
普通的兵卒見到從來也會笑了,甚至有些什麼路上採摘的野果草藥也會分從來一份。
原來這就是,『道不同不相爲謀』啊!
身處在坦途上慢悠悠走着的人,覺得山川秀麗,大河俊美,然後還很奇怪的對那些爬山的人說,你們既然去爬山,爲什麼不把家裡空閒的車輛拿來出租呢?
從來原本也是走在坦途上的人,可等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路斷了,開始爬山之後才發現,只有登高才能望遠,只有爬上山頭,才能向其他的人表示,我征服了此山此地!
從來仔仔細細的觀察着不遠之處的鎖陽關。
因爲虞阪道早就已經被更好走的檀道和蒲阪津兩個通道代替,所以這一條路平常走得人少,河東當年也沒有多少修繕,自然顯得有些破舊不堪。
曹軍在這裡駐紮了七八百人,兵卒也是懶洋洋的……
從來慢慢的從山脊上退了下來,『就地尋找地方休息……我們日落而進,夜半而攻!』
日落時分,山間的光線漸漸的昏暗了下來,在山裡攀爬了三天的三百精兵,在從來的率領下,悄悄的向鎖陽關而去。
……
……
曹彰一把就將自己的兜鍪直接摔到了地面上,雙目噴火一般,『你說什麼?!天降流星?!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伏地的軍校顫抖不已,不敢擡頭看曹彰,同時也不敢說什麼,只是連連叩首。
『將此亂軍之輩,推下去斬了!』
曹彰大聲喝道。
曹彰很生氣。
『夜有流星墜營中,晝有云如壞山,當營而隕,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厭伏』,這是什麼?
該死的,還敢說是『流星』!
你全家都『流星』!
若是真的如此,那麼現在,他們反倒是成了『王莽軍』不成?!
幾名親衛衝上來,將那倒黴的軍校拖着就走。
劉馥看了那臉色蒼白依舊是咬着牙的軍校,搖了搖頭,什麼都沒說。
一個傻子,死就死了吧。
刀斧加身,該求饒就求饒,趕快將這幾年做得功勞什麼的說一說,最好還是跟那個將軍什麼的有些什麼關係,然後或許就有機會活命了……
咬着牙什麼都不講,看起來很勇,實際上很傻,不是誰都可以享受『刀下留人』的待遇的,爲了一個無名軍校,搭進去自己的人情面子,劉馥沒這些個閒心。
現在更重要的問題是如何應對如今這惡劣的局面!
潼關阪道的火油陷阱被毀了。
浮橋被燒燬了大半,即便是拼命用兵卒民夫去修補,可是下一次驃騎水軍再來呢?
還有後營……
什麼『流星』云云,劉馥是不信的。即便是劉秀的那個什麼流星,劉馥同樣也是不信,但是他絕對不會告訴旁人不要信。
劉馥認爲,所謂的流星其實就是些惡劣天氣,比如狂風暴雨什麼的,伸手不見五指的極端情況,才能讓劉秀帶着少量的人馬直衝王莽軍的中陣,並且不會受到什麼其他王莽軍的狙擊。
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上來說,劉秀在關鍵時刻能出現這種戰場,也確實是有運道的……
所以當下的『運道』莫非又轉移到了關中?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大漢氣運,上一個漢,長安兩百年,現在這一個漢,雒陽兩百年,這麼算來,似乎……
『軍師……軍師?!』
曹彰的呼喊聲,讓劉馥回過神來,『啊,將軍,何事?』
『何事?』曹彰氣不打一處來,可是面對劉馥,又不能像是對待普通軍校一般喊打喊殺,只能是按捺了性子,『軍師,眼下應該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確實應該好好考慮一二了。
劉馥點了點頭,『且容馥謀劃一二。』
戰場漸漸的沉寂下來。
潼關阪道上的大火還在燃燒,熄滅之前不會有什麼人能過來。
雖然曹軍還有一些船隻,可以派遣水軍去逆流進攻關中水軍,可是現在浮橋既然已經毀得七七八八,中條山大營和潼關大營之間聯繫的通道只剩下了往來擺渡的船隻,讓這些船隻再去折損在大河之中,那可就真是徹底被切斷往來。所以水面上再去攻擊關中水軍,也沒有實際意義,所以曹軍不約而同的停止了戰鬥,開始打掃戰場,多少回收一點一些箭矢和石彈,準備迎接更艱苦的戰鬥。
驃騎的關中水軍也迴旋到了潼關渡口,和潼關兵馬彙集一處,處理戰場殘骸,以及運輸曹軍降軍俘虜。順帶清理潼關下城之中,曹軍原先佈設的陷阱,將原本對於潼關上城防禦的工事,現在調整到朝着曹軍大營的方向上。
戰場上暫時的安靜下來了,可是誰都知道,這種安靜是暫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