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眯着一條縫的雙眼,昭示着凌駿對這個世界的眷戀,他始終還是放不下的,即便有了封奕然的承諾。
腳步沉重地來到他跟前,封奕然擡起手,輕輕地撫過凌駿的眼皮,那雙眼睛就完全閉上了。
手術室一片的慘白,愈加襯托出封大少此時的沉痛心情。
他輕聲說:“一路走好!”
即使再悲痛,也不可能會從封大少的嘴裡說出任何煽情的話,他本就是個話不多的人,也就是在蕭子晴的面前,纔會像變了個人。
何況男人之間的情意,更多時候是體現在實際行動中,而不是用語言來表達。
從手術室裡走出來時,封奕然已經恢復了往日的清冽,只是那依舊挺拔的背影,卻無端地生出幾分不太和諧的悽然。
“準備專機,即刻回國。”沉聲下達命令後,他便率先穿過長長的走廊,外頭燦爛的陽光,將他孤單的身形拉出了好長好長的影子。
從今往後,封奕然的身後都不會再有那個沉靜寡言的男人,也不會再有哪個手下會像凌駿那般瞭解他。
孑然一身不可怕,可怕的是,少了那個與自己有過命交情的好兄弟。
此生,總歸是緣分盡了,而凌駿這麼年輕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上天爲什麼不能公平一點呢??
醫院裡人來人往,不時會聽到病患家屬着急的叫聲,哭喊聲,這個地方每天見證過多少的生離死別,又要送走多少條生命??
封奕然只覺得,周遭的喧鬧都與他無關,也無法驅走他心底的寒意。
他渾身從裡到外都散發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陰鷙的俊臉活像是地獄來的使者,讓人見了都要退避三舍。
手機鈴聲恰好在這個時候響起,那是蕭子晴專屬的聲音。
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好情緒後,封奕然用平常的輕鬆口吻接通了電話:“乖寶?忙完了?”
這個時間,該是蕭子晴回到駐地了,如果不是累到不想動,她會記得打來電話報平安,順便向男人撒嬌。
“嗯,剛回來,今天都快累死了,我的雙手到現在都在發抖,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身上出了好多汗,黏黏的,但我都不想動彈了……”
軟軟糯糯地抱怨了一通,蕭子晴倒在大牀上,疲憊地揉着自己的眉心。
出乎意料的是,電話那頭的人並沒有和平時一樣,輕聲細語地安慰她,反而是長時間的沉默。
這異常的狀況讓蕭子晴一顆心就提了起來,她坐起身,看了看手機屏幕,上面顯示是在正常的通話中。
不禁擔憂地輕喚道:“老公?你怎麼了?不會是有什麼事吧?”
聽到她略顯緊繃的聲音,封奕然纔回過神來,淡笑道:“沒什麼,這邊剛好有人過來說點事情。既然累了,那就早點休息,實在動彈不了,就睡醒了再洗澡吧!”
蕭子晴試圖從他平靜的聲音裡找出一絲不對勁,卻又覺得自己是不是太神經質了。
不放心地追問:“你真的沒事?”封大少在和她講電話的時候出神,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事。
她下意識地就覺得是出事了,而封奕然對她隱瞞的同時,還要極力裝作若無其事,女人的直覺有時候就那麼準確。
封奕然不想讓她擔心,便不得不裝出更加輕鬆的口吻,“沒事,能有什麼事呢?南非這邊的進展很順利,不過我可能要回A市一趟,公司有些事要處理。乖寶,我可能要晚些時候才能去看你了。”
公事上的東西,他從來不會跟蕭子晴說,蕭子晴也不會問。
現在聽到他這樣說,蕭子晴便放下心來了,只當封大少是爲公事煩惱,也沒往心裡去。
她不以爲意地笑道:“你要是沒空就不用過來了,我那天也就是跟你抱怨一下,你要是真來了,我恐怕連跟你說話的時間都沒有呢。”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便掛了電話。
將手機放到口袋後,封奕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不想讓蕭子晴知道凌駿去世的消息,免得她擔憂,但是凌駿的後事,他必須親自回A市去料理。
這也是他能爲凌駿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當專機降落在A市機場的時候,停機坪上已經有好幾十人站在那裡,凌駿的父母也讓人從小縣城接了過來。
一見到封奕然扶着凌駿的靈柩從舷梯下來,凌駿的母親就激動得痛哭起來,“駿兒啊……我的兒子……你怎麼捨得媽這麼難過啊……”
偌大的停機坪,瞬間就被巨大的悲痛籠罩着,許多手下都是凌駿親手帶出來的,此時也全都紅了眼圈。
凌伊人和凌爸爸攙扶着哭得昏天暗地的凌媽媽,也是泣不成聲。
封奕然來到他們的面前,朝着凌爸爸和凌媽媽深深鞠了一躬,“請節哀!”
除此以外,他想不出還有什麼要說的了,此時所有的語言都顯得那麼蒼白。逝者已矣,就算他做出再多的承諾,也不可能挽回凌駿的性命。
事情的經過如何,早已讓派去接凌爸爸和凌媽媽的手下轉述清楚,封奕然更是沒有否認,凌駿是爲了救自己而丟掉性命的事實。
他向來敢作敢當,就算凌駿是他的下屬,保護他是凌駿的職責範圍,封奕然也覺得有必要交代。
凌爸爸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也沒讀過什麼書,卻很通情達理。
他抹了一把眼淚,哽咽着說:“駿兒常說,能跟在封大少的身邊這麼多年,是他莫大的榮幸。而我們家能有今天,也全都是託了大少您的福啊……”
對於凌駿的死,凌爸爸雖然很痛心很難過,卻也知道不能全怪封奕然。
換句話說,以凌駿的身份,別說是擋了一顆子彈,就是要被人射成了馬蜂窩,那也得護了封奕然的周全。
誰讓他是爲封奕然打工的呢?既然做了這行,就該預料到有今天這樣的風險。
能讓家裡風光地過了那麼多年,除了凌駿自己的努力,也有着封奕然刻意的照顧。
以前凌爸爸也沒少對凌駿說,要感激封奕然對他的知遇之恩,好好報答封奕然的恩情,絕對不能做出忘恩負義的事。
今時今日的結果,凌爸爸也料到是遲早的事,所以傷心之餘,並未對封奕然說出任何不得體的話。
凌媽媽是典型的農村婦女,以夫爲天,此時更是隻顧得爲兒子的早逝傷心,哪裡顧得上其他?
這樣悲愴的時候,封奕然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他握緊雙拳,認真地說:“你們以後的生活都由我來負責,這點不需要擔心。有任何要求都可以跟我說,我也答應過凌駿,會好好照顧你們。”
目光看向痛哭不已的凌伊人時,封奕然接着道:“凌駿特地叫我照顧你,所以你往後不管是繼續讀書深造,還是另尋工作,我都會盡力安排。”
凌伊人錯愕地擡起雙眸,對上那張極其認真的俊臉時,沒來由地紅了臉。
意識到現在不是自己羞怯的時候,她又胡亂地點了點頭,不敢再看封奕然,心裡卻將剛纔的話銘刻於心。
封奕然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的重情重義,還有此時許下的承諾,爲他日後帶來了巨大的麻煩……
凌駿出殯那天,A市很是應景地下起了小雨。
天地間迷濛一片,模糊了視線,卻平添幾分寒意,無端地將本就悽然的氣氛,烘托得更加悲涼。
墓地是封奕然早就讓人選好的,背山面水,是真正的風水寶地。
他所有的保鏢加親信全都來了,來送凌駿最後一程,一羣黑西裝沉默地低頭默哀,現場伴隨着凌媽媽和凌伊人的哭聲。
封奕然只覺得這地方壓抑無比,他卻不得不留下來,堅持看着他的好兄弟入土爲安。
從今往後,凌駿就要在這片土地上長眠,再也不能伴隨他左右了。
辦完喪禮,封奕然只對凌伊人說了一句:“凌駿不在了,你自己住在那邊也不方便,搬回大宅住,好歹也有人照應。”
反正他的別墅裡多的是房間,平時他和蕭子晴忙的時候,至少凌伊人的生活起居不成問題。
凌伊人不知是感動,還是受寵若驚,連忙開口道:“不……封大哥,我對不起你和子晴姐姐,我、我實在是不能……”
封奕然不耐煩地挑了挑眉,“我答應過凌駿要照顧你,就一定會做到!這事就按我說的辦!”
冷然地掃了凌伊人一眼,封大少便叫來一名手下,吩咐他送凌伊人回到凌駿的住所,將行李全都收拾好了送過來。
坐在車裡,封奕然習慣性地看向副駕駛座,空蕩蕩的座位在提醒着他,凌駿已經不在了。
心傷之下,他便拿出手機撥了出去,想要聽聽蕭子晴的聲音,藉此來緩和一下情緒。
不成想,那邊是無法接通的提示音,冰冷而毫無感情。
封奕然生出不妙的感覺,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另一個電話響了起來,正是留在非洲守護蕭子晴的手下。
他連想都不想就接了,那頭是手下驚慌的聲音:“大少,夫人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