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隊副心裡一驚。
是啊,這又是本地人的優勢。謝春和黑皮禿子這些人,都是本地人。真要出事了,往大金山深處鑽,官方追捕的人,哪有他們地頭蛇那麼熟悉地形?
可湯某人卻是外鄉人,他可沒有任何地利優勢。相反,這方面是他的劣勢,根本無法彌補的。
就算現在謝春每天放他出去溜達,他又能溜達幾天,掌握多少地形?
本地人可是在這裡生活了二三十年,三四十年。大金山雖然不說是他們的後院,但也是他們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瞭解程度當然不用說。
這麼說,自己還真是大意了啊。這麼關鍵的問題,居然都還沒認真考慮過。
天天琢磨船翻了怎麼辦,都是白琢磨的。
幸好這女人一語驚醒夢中人。
想到這裡,湯隊副覺得眼前這個不太漂亮的女人,忽然間有那麼幾分可取之處,也變得眉清目秀起來了。
“有道理,說得很有道理。原來他們早就想好了後路,大金山就是他們的後路。我這個外鄉人,呵呵……”說到這裡,這湯隊副的情緒明顯有些偏激起來,他覺得自己被排斥得太厲害了。
婦人見湯隊副的情緒被撩撥起來,索性繼續不動聲色地煽風點火:“不僅僅是外鄉人,我怕你這個新兵營對付,到時候可能還……”
“還什麼?”
“我擔心你到時候會成爲炮灰,讓你們去拖時間,給他們爭取脫身的時間。當然,這是最壞的可能。我看那些電視劇裡,皇帝永遠不會錯。地位越高的人,往往越不會有錯。錯的都是下面的人,背鍋替死鬼往往都是下面的人。”
這話太戳心了。
湯隊副面色陰晴不定,他很想否認,乃至呵斥毆打這婦人一番。可事實告訴他,人家說得可能一點沒錯。
而且,他之前再三承諾不打人。要是連這點誠信都沒有,怎麼做人?
再說,他眼下還真有別的想法。真要到逃命的時候,他不是本土人,對大金山不熟悉,是不是要找一個帶路的人?
別人他更信不過,這個女人好歹跟着他混,吃他的喝他的,哪怕天天捱打,但她的命運早就跟他湯某人綁定。
她想活着,必須得聽他湯某人的。
要是當這個替死鬼,湯隊副顯然是一百個不願意的。說一千道一萬,大家跟着謝春都是爲了活着。
其他一切都是附加值。附加值可高可低,但基本盤是活着,而且這個基本盤必須要得到保證。
“大人,我可能說的有點極端,也許事情沒那麼糟糕,不會發生最壞的可能。”婦人故作安撫道。
湯隊副卻搖搖頭:“不,我做人追求一個穩字。任何事都要走最壞的打算。這次官方的直升機都飛進盤石嶺村了,我的直覺有點不太好。我這個人從小別的本事一般,但直覺往往很準。我感覺要倒黴,肯定不會有好事發生。”
說得跟神棍似的,婦人心裡很是鄙夷。
你要真有這麼好的直覺,怎麼會淪落到千里之外當打工仔?怎麼沒把自己直覺到上層人士行列去?
當然,湯隊副這麼說,婦人心裡自然是歡喜的。這說明湯隊副已經被她帶了節奏。
“大人的直覺這麼準,那確實應該做幾手準備,至少給自己留條後路。”
“沒錯,後路是一定要留的。”
婦人道:“我從小在大金山砍柴打豬草,對大金山很熟悉。如果大人到時候還願意帶我,我一定保證大人平安。黑皮也好,禿頭也好,他們對大金山都不見得比我熟悉。”
湯隊副眼睛一亮:“好,你要真對大金山熟悉,保證我們有後路,我也給你一個保證,今後絕不打你,好吃好喝只要有我一口,就少不了你的。”
婦人忙感激道:“我保證,絕不會有問題。我知道幾個隱蔽的山洞,還有一些山溝溝,絕對安全。”
“嗯,這是最壞的打算。現在還沒惡化到這一步,還得且看。”
“對,大人決不能自亂陣腳。我建議這段時間,大人要多觀察大家的動向,多跟謝爺走動。或許能從謝爺那裡聽到一點點信息。”
“有道理。”
“如果哪天你們新兵營要開動,還安排一些很奇特的任務給你們,那時候你就要小心了。說不定……”
“我知道了。沒想到你們女人看看電視劇,居然能學到這麼多心眼。看來我平時電視劇看少了。”湯隊副自我反省。
“我們農村婦女,沒什麼本事,閒着也是閒着,就愛刷個劇。哪像你們男人,個個要幹大事。”
不得不說,這婦人其實很會說話,很懂抓人心。
只是苦於大勢,苦於俘虜身份,苦於力量被絕對壓制,她就算再會揣摩人心,再會煽動人心,在絕對的力量碾壓下,也很難有所作爲。或者說,在沒有絕對的機會出現,她不敢有任何異常反應。
因爲她知道,但凡她有所動作,只要失敗了,那就真的沒有活路。她會跟那些被拖走的屍體一樣,被丟棄在亂山崗上,腐爛發臭,甚至被野獸吞食。
果然,她這麼一說,湯隊副心裡那點芥蒂又消除不少。
不是這個女人厲害自己之前沒發現,她無非就是刷劇學到一點東西罷了。一個農村留守婦女,說到底,跟自己襄城老家那黃臉婆有啥區別?
就算嘴上一套一套的,真到要命的關頭,還不得看男人?
想到這裡,湯隊副嘿嘿一笑,點頭道:“你這娘們,還算有腦子。沒錯,要幹大事,還得看我們男人。這世道,你想有口吃的,想活下去,沒有男人肯定不成。”
婦人順勢討好道:“我就指望大人你了。”
“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能把後路找好,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那一口。”對湯隊副來說,現在是用人之際。他當然要挑好聽的說。
畢竟大金山他是真的一點都不熟悉啊。真要逃入大金山的話,沒有人當嚮導,肯定是不行的。
婦人卻道:“大人,我覺得,如果靠你自己去打聽,去查探消息,還是太顯眼了。你的身份特殊,他們又忌憚你是外鄉人,肯定不會告訴你核心的東西。什麼事都會避着你。所以,你需要其他的耳目。去跟你打聽消息。”
“哦?其他耳目?”湯隊副尋思了片刻,隨即露出一些尷尬的樣子,“我倒是有幾個心腹手下,不過都跟我一樣,不是本地人。都是外鄉來的打工仔。就是因爲本地人排斥他們,他們纔會主動跟我靠攏。這些傢伙連官話都說不好,溝通都不順暢,指望他們也夠嗆。”
婦人羞澀道:“你不是還有現成的心腹嗎?”
說着,婦人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湯隊副一愣,隨即醒悟過來:“你是說你嗎?你要給我當眼線?”
“嗯,如果你能把我安排到後勤部門去,我是本地人,一定可以爲你打聽到很多情報的。”
他湯隊副要說太大的權力並沒有,但安排個把人到後勤部門去,這點事只要運作一下,倒是不難的。
“你真能爲我打聽到情報?”湯隊副有些擔憂,“我擔心你們女人心理素質差,萬一搞砸了。你小命都保不住,還可能連累我。”
“大人,我們女人有女人的辦法。你現在除了我,還有別的人可用嗎?就算再找個女人過來,也需要時間培養。她是不是對你忠誠也不好說。”
還真就是這個道理,湯隊副想了想,點頭道:“好,我就把你運作到後勤部門去。不過我這邊總不能沒有一個人伺候吧?”
“我白天后勤部門幹活,晚上回來伺候,不也一樣麼?”
“好,我這就去把這事辦了。正好要去後勤領一批物資。你到後勤那邊要勤快點,幹活要麻利點,讓別人背後沒話講。”
婦人忙不迭點頭:“我知道的,我們一個農村婦女,從小砍柴打豬草,什麼活沒幹過。”
要說湯隊副對這倒是沒什麼擔心,這個婦人有多能幹,多勤快,他這些日子也看在眼裡的。
湯隊副有個優點,那就是實幹。任何事,他只要定了主意,絕不拖沓,說幹就幹。
這回也一樣,他稍微做了一些準備,出門時順手在腋下夾了一卷報紙,報紙裡卻是幾包煙。
他本人不愛抽菸,但這並不影響他蒐集菸酒的熱情。因爲他知道,在這世道,菸酒是比黃金還硬的硬通貨。
因爲這玩意是消耗品,且大概率是用一次少一次的。短時間內很難再恢復生產。或許釀酒還能湊合搞一下,煙的話,短時間內怎麼也不可能恢復生產。
所以,別小看幾包煙,在這時候走到哪都是敲門磚。求人辦事,朋友走動,幾包煙絕對堪比陽光時代厚厚的大紅包。
不多會兒,湯隊副就來到了後勤部。
後勤部如今絕對是個肥缺。掌管後勤部的幾個人,可都是謝春的老夥計,老兄弟。
有一個更是謝春的堂弟。
別小看後勤部門,管着千把人的吃吃喝喝,這後勤部門人數看着實不少,也有百十人的規模。
湯隊副本身就要到後勤部門來領取一批新兵營的物資,他的出現,倒是沒有覺得意外。
反正每天都有人來後勤部哭窮。但若不符合規定,誰也別想從後勤部帶走任何物資,哪怕一把蔥都不行。
這是謝春畫的紅線,誰都不敢以身試法,挑戰謝春的權威。
當然,正常的物資需求,符合規定的,基本也不會被卡。畢竟這地方剛興起沒多久,吃拿卡要的風氣還沒盛行起來。
湯隊副帶着幾個心腹,領取了這次規定當中的物資。當然人情世故的東西還是有的。
散煙也發了好幾根,笑臉也陪了幾次,倒也順利把物資領到了手。
不過今天湯隊副顯然還有別的事要辦,示意手下人在外面等等他。
很快,湯隊副就來到了一間辦公室。
辦公室裡頭坐着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戴着一副老花鏡,手裡夾着一根菸,正入神地看着書。沒錯,正是看書。
當然,都末世了,想玩電子產品也得有那玩意才行。
看到湯隊副推門進來,這漢子眼皮輕輕擡了一下,卻也表現出什麼熱情的樣子,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繼續裝模作樣看他的書去了。
“亮爺,看書啊。”湯隊副呵呵賠笑。
這年頭,他一個外鄉人,賠笑臉那都是日常標配。倒也沒覺得有多掉面子的事。
“嗯。”這個叫亮爺的傢伙淡淡地用鼻腔迴應了一下。
“嘿嘿,亮爺是世外高人。這年頭能靜下心來看書的人,真是很罕見了。”湯隊副拍這馬屁。
啥靜心下來看書,都是扯淡。看個娛樂小說無非也是打發時間罷了。
湯隊副猜測,不是亮爺不想玩其他的。後勤部門女人最多,他未必不想玩,恐怕是玩不動罷了。
當然,這些只能在心裡頭琢磨。
臉上還是要繼續賠笑臉。
亮爺彈了彈菸灰,有些不耐煩道:“老湯,別玩虛頭巴腦的。說吧,找我什麼事?我可說好了,物資分配是謝爺親自定的,該你們新兵營的少不了,不該你們的,一粒米都別想多拿。”
“是是,誰不知道亮爺是鐵面判官,大公無私。我老湯幾斤幾兩自己清楚,哪敢開綠燈?”
亮爺又吸一口煙,拿腔捏調道:“那你更不該來我這啊。總不會想跟我這半老頭子扯閒篇吧?”
“其實還是有事相求。”
有求於人,湯隊副還是很懂事的,將報紙裡幾盒煙稍稍露了點邊邊角角出來,然後迅速往亮眼辦公桌下面的抽屜裡塞進去。
亮爺只是淡淡笑,卻不阻擋。
“老湯,你是瞭解我的,辦不到的事,你免開尊口。”
“是是,其實我沒別的要求。就是家裡那個女的,光吃閒飯不幹活,手頭還是有點吃緊。想安排到後勤部門來賺個口糧。”
湯隊副倒是沒有迂迴,直接把來意道明。畢竟這個要求並不過分。無非就是壓榨勞動力罷了。
“就這事啊?”亮爺笑了,“這個可以辦,你叫她過來就是。不過我可說好了,只管三頓吃喝。酬勞是最低一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