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們進屋之後,柳雲芊頭一次有正常人的反應,頭一次出現臉色變化。只見她一把摟住手裡的公仔,緊緊摟在懷裡,嘴巴在公仔上親個不停,就像一頭護崽的母獸。
“詩諾不哭,詩諾不怕,媽媽在,媽媽保護你。”柳雲芊聲音帶着幾分驚惶,神情充滿慈愛,看上去就好像真的是在安撫自家小閨女似的。
這讓羅處和江躍都忍不住產生懷疑。
她到底是裝成這樣,還是已然徹底魔怔,完全分不出公仔和真人的區別?徹底把這個公仔當成了女兒?
看她這樣子,顯然不像是裝出來的。
難道她當真把公仔當成了親生女兒柳詩諾不成?
江躍他們不懂精神類疾病的醫學原理,不知道她這種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看她這副認真專注的樣子,終究是顯得無比詭異。
而且,剛纔的事實無疑證明,她其實並沒有完全和外面的世界隔絕。否則江躍扮她女兒的哭聲,爲什麼能激起她如此激烈的反應?
毫無疑問,她是可以get到外界信息的。
她一直不肯交流,只是她把自己給鎖起來了,不像和外界再產生任何關聯罷了。
也許,這壓根就是一種逃避?
江躍見狀,卻並不死心。
繼續模擬柳詩諾的聲音。
“媽媽……救救我……”
“媽媽,我好痛……”
江躍非但沒有停下,反而加快的頻率,模擬的聲音越發悽慘,越發痛苦。
他之前聽過柳詩諾的聲音,加上他的複製技能,本身就能模擬出對方的一切,雖然他此刻沒有開啓複製技能,但是模擬一下聲音自然是不在話下。
此刻從他口中發出的聲音,可以說是惟妙惟肖,跟真正的柳詩諾如出一轍,完全沒有區別,就跟小女孩自己發出的慘呼完全一樣。
便是連羅處也聽得有些毛骨悚然,明明知道發出聲音的人是江躍,可聽着聽着,他便感到一陣揪心。
江躍一邊模擬柳詩諾的哭聲,一邊觀察柳雲芊的反應。
柳雲芊明顯是受到了這個聲音的干擾,更加緊張地摟着懷裡的公仔,手忙腳亂地安撫着,臉部嘴脣一個勁往公仔上貼着吻着。
不過,隨着江躍的語氣不斷加速,柳雲芊的情緒明顯越來越驚惶,對自己沉浸的那個世界,似乎也越來越產生懷疑。
就在這時,江躍忽然一把上前,把她手中的公仔狠狠一拽。
“媽媽,你只愛那隻小猴子,不再管詩諾了嗎?”
“詩諾?詩諾?”
柳雲芊懷裡的小公仔被奪走,雙手拼命地虛空抓着,試圖將它多回去。
可江躍這句話,就像晴天霹靂一樣,轟在柳雲芊腦海裡。
柳雲芊渾身打個激靈,臉上滿滿都是驚愕和茫然……
同時,她的表情就好像被人用鞭子狠狠抽打似的,一陣抽搐。
詩諾,我的心肝寶貝詩諾。
媽媽愛你勝過一切,怎麼會不管你?怎麼會愛什麼小猴子?
就在她神情錯愕時,江躍一把將那小公仔丟在她面前。
“媽媽,你連小猴子和詩諾都分不清嗎?”
柳雲芊嘴脣不住哆嗦,眼睛死死盯着那隻小猴子,滿眼都是驚惶錯愕,眼前的小猴子彷彿一下子變得無比陌生。
這不是我的詩諾啊!
柳雲芊混沌的腦子裡,陡然閃過這個驚人的念頭。
“詩諾,詩諾!你在哪裡?”
柳雲芊彷彿一下子變了個人,似乎一下子就清醒了,跳下牀來,四處找了起來。
剛纔明明聽到詩諾的聲音,她在哪裡?
我的乖乖女兒躲在哪裡?她爲什麼向我呼救,爲什麼說她好痛?她受傷了嗎?
她一把推開牀邊的江躍,翻箱倒櫃找了起來。
屋子裡翻了好幾遍,什麼都沒找着,喃喃着便要朝門外走去。
“柳雲芊,你該醒醒了!”
江躍忽然一聲斷喝,就像平地驚雷,震得柳雲芊嬌軀一晃,差點癱倒在地。
不過,效果顯然是好的。
這一聲斷喝,似乎又讓柳雲芊恢復了幾分神志。
眼神驚訝地打量着四周,又看看江躍和門口的羅處。
“我在哪?你們是誰?我的詩諾呢?我剛纔明明聽到她的聲音!”柳雲芊忽然跟發瘋似的衝向江躍,一把揪住江躍的衣襟,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我的詩諾藏起來了?”
江躍搖手製止想要上來解圍的羅處,示意他不必擔心。
“柳雲芊,事到如今,你還要魔怔到什麼時候?”
柳雲芊驚疑地看着江躍,手上的動作也慢慢鬆開了。
“你……你怎麼認識我?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你藏起我家詩諾了?你說你想要什麼?你想要錢嗎?要多少?我所有的錢都可以給你,房子車子都可以給你,求求你把我的詩諾還給我!”
江躍也想把柳詩諾還給她,可這顯然已經不可能。
面對一個傷心絕望的母親,再鐵石心腸的人也很難不動容。
他也知道,這個柳雲芊雖然是從魔怔中恢復了些神志,舉止語言都慢慢恢復了正常人的邏輯。
可江躍實不知該怎麼告訴她那個殘忍的現實。
對於一個是思女成魔的母親,告訴她女兒的死訊,無疑是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
可這個真相,卻又不得不告訴她。
否則,她將永遠這麼瘋下去。
再殘忍的瘡疤,終究是要揭開的。
柳雲芊還在苦苦哀求:“求求你,還我詩諾,還給我好不好?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的。”
江躍喉嚨一陣發酸,輕輕道:“柳雲芊,你要找的詩諾,已經不在人世了。”
“不!”
柳雲芊聽到這句話時,陡然發出一聲慘叫,歇斯底里地吼了起來。
同時跟發瘋似的抓住江躍的衣服,瘋狂地搖晃着:“你騙人,你騙人!我家詩諾不會有事!我家詩諾永遠不會離開媽媽的。”
江躍沉沉嘆一口氣:“你說的沒錯,詩諾她一直在想媽媽,哪怕她不在人世,魂魄被人鎮壓,她還是一直在找媽媽。”
噗通!
柳雲芊一屁股坐倒在地,整個人的精氣神好像忽然被吸乾了似的,活像一隻行屍走肉,兩眼無神,表情因爲痛苦扭曲到了極點。
她甚至痛苦到連嚎啕的力量都沒有,只是不斷捶打着地面,全身絕望地顫抖着。
江躍無奈地看着眼前這一幕,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去勸解。
這種痛苦是無解的,任何人都無法勸解。
許久,柳雲芊陡然揚起腦袋,那一頭凌亂的長髮讓她看上去完全沒了照片中的優雅時尚,反而是充滿猙獰意味。
“是你,是你害了我家詩諾?”
柳雲芊這個柔弱的女子,眼神頭一次射出濃濃的兇光。
江躍見狀,不但沒有害怕,心情反而暗暗定了下來。
目露兇光纔好,有了仇恨纔好。
最怕就是了無生趣,生無可戀,完全沒有活下去的意志,那樣纔是最難辦的。
只要她心中燃起仇恨,那她就有活下去的勇氣,在最初這段最難熬的時間段,她纔有精神支撐。
見江躍不回答,柳雲芊雙手一張,就要來抓撓江躍。
江躍輕輕抓住她那孱弱的手腕。
“柳雲芊,我要是兇手,會傻到來這裡找你嗎?”
柳雲芊一呆:“你不是兇手?那你們是誰?”
江躍朝羅處瞥了一眼,提醒羅處,該你出場的時候了。
羅處心領神會,上前介紹了一下自己的身份。
官方人士的身份還是很有說服力的,柳雲芊看完之後,果然恢復了冷靜。顯然,陽光時代養成的思維模式,官方人士肯定不會害她女兒。
“你們……是來調查我家詩諾的案件嗎?”
“算是吧。”
柳雲芊有些生氣:“什麼叫算是吧?難道我女兒失蹤,你們不應該查一下嗎?”
江躍本想告訴她,這年頭失蹤的人多了去,哪調查的完?
不過考慮到人家失去女兒,情緒極度不穩定,就不要再去刺激人家了。
“調查我們其實一直在調查,線索也有一些,但是……”
“但是什麼?”柳雲芊追問。
“這個線索我擔心你聽了受不了。”
柳雲芊怒道:“我怎麼會受不了,還有比我女兒更重要的事嗎?”
“那你說說看,黃先滿這個人,現在在哪?”
“他?他不是上班嗎?”
江躍苦笑,有些無奈地瞥了羅處一眼。敢情這個柳雲芊雖然恢復了神志,但她魔怔這段時間的記憶,恐怕根本沒有留存。她的記憶力,說不定還停留在陽光時代呢。
“對了,我想起了,過兩天不是清明節嗎?他說要回趟老家,他老家對掃墓儀式看得很重。你們打聽他幹什麼?”
江躍再次跟羅處對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
果然如此。
這柳雲芊的記憶,竟然還停留在清明前夕。
這時候離清明節都過了一個多月了。也就是說,柳雲芊被送進精神病院,可能都有一個月多時間了。
柳雲芊大概也發現了江躍他們的表情有些不對勁。
“怎麼了?你們苦笑什麼?是黃先滿犯了什麼錯嗎?是他把詩諾藏起來了對不對?”
“黃先滿是你什麼人?”
“我先生啊。”
“詩諾是你們的女兒?”
“對啊。”
“那爲什麼沒跟黃先滿姓黃?”
“他倒是想,可詩諾不是他的親生女兒。我跟先滿也是最近一年拍拖到結婚的。詩諾她……”
柳雲芊沒有說完,不過意思已經表達得很明確。
黃先滿不是詩諾的親爹。
不知爲何,柳雲芊透露的這個信息,江躍卻一點都不覺得意外,反而覺得本應如此。
“柳女士,你和黃先滿平時恩愛嗎?他這個人脾氣怎麼樣?平時有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舉動?”
柳雲芊被問的有些慌張起來:“你們……你們到底想打聽什麼?是不是先滿把詩諾藏起來了?你們剛纔說詩諾不在人世,是嚇唬我的對不對?”
江躍嘴脣動了動,卻被羅處打斷。
羅處正色道:“柳女士,這種事沒有人會拿來開玩笑。我們打聽黃先滿,確實是因爲他有重大作案嫌疑。”
“先滿……先滿他害死我的詩諾?不,不可能!他一直把詩諾當成親閨女,比親閨女還親啊。”
後爹比親爹還親?
不能說這個世界沒有這樣的後爹,但大多數這種傳聞,也只能是自我標榜,可信的沒有幾個。
“柳女士,你對黃先滿這麼有信心?你真的很瞭解他麼?”
“我當然瞭解他,不然怎麼會跟他結婚?他溫柔細心,對我百般疼愛,恨不得把這個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找來給我。他從來不對我說半句重話,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黏在我身邊。他真的非常愛我。有時候他還會傻傻地吃醋,說我在女兒身上花的時間,可比在他身上花的時間多多了……”
看着柳雲芊這陶醉的樣子,江躍甚至都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也許真不是人家黃先滿乾的?
是不是先入爲主了?
不過,那棟廢棄大樓裡的種種細節,再一次在江躍腦子裡反覆回放。
江躍再次確定,這個黃先滿絕對沒有柳雲芊描述得這麼好。
柳詩諾案件裡,這個黃先滿絕對逃不過嫌疑。
這傢伙在柳雲芊眼中的人設越完美,代表着此人的演技越高明,其背後的手段就越恐怖。
那些詛咒,那些歹毒的手段,還有那巨大盆栽裡的屍體,正常人完全不堪想象!
見江躍和羅處沉吟不語,柳雲芊忍不住道:“你們難道不相信嗎?難道你們認爲,先滿會害我的詩諾?不可能!詩諾失蹤那些日子,先滿整天就跟瘋了一樣,到處找,到處貼尋人啓事,在網上散佈各種尋人消息,他對詩諾的愛絕對不會假,不會假的……”
“可你又說他回老家掃墓?”
“是啊,我們找詩諾找了半個多月,一直沒有音訊,先滿也累得瘦了十幾斤,我看着都心疼。他提出要回老家一趟,我又怎麼能自私阻攔呢?”
“所以,後來的事,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後來?後來怎麼了?他不是剛回老家麼?”柳雲芊茫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