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局徹底接手之後,江躍便主動撤離病院。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此間的一切恢復正常,那隻青色巨眼受到驚嚇已然逃遁,似乎還特別忌憚白天,應該沒多大問題。
行動局接手後,這家病院基本上會被徹底封鎖,列爲禁區。
柳雲芊則跟着江躍秘密回到了行動三處的地盤。
這時候多多已經醒了,在羅處辦公室喝着牛奶,啃着包子,看上去竟是不慌不忙,頗有些大將風度。
見江躍帶了一個女人返回行動三處,多多倒是沒有多疑,反而很是懂事地把包子拿出來分享。
柳雲芊其實腹中飢餓,卻也不好意思跟一個六歲不到的孩子搶食。
好在江躍沒把自己當外人,很快就在三處的食堂弄來了早餐,也就是包子豆漿這些。
柳雲芊這回倒是沒有矯情,矜持地吃了一些。
看得出來,這個女人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一舉一動都透着一種修養,哪怕是肚子很餓,吃東西也是優雅從容,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狼吞虎嚥的不雅吃相。
吃完早餐後,氣氛又一次陷入沉默中。
柳雲芊喪女之痛顯然不可能那麼容易走出來,這種哀傷也不是三言兩語能夠撫慰的。
說的越多,只怕她心裡越痛。
多多這娃從小跟着母親,生活中也遇到了不少困難,因此小小年紀,其實也懂得了一些察言觀色。
看柳雲芊神色哀傷,他本來想跟江躍膩歪一下,看到此情此景,倒也沒有太過活躍,而是時不時拿眼神偷看江躍,帶着幾分詢問之色。
江躍摸了摸這小子的頭:“多多,你去裡屋玩一下,我跟阿姨說幾句話。”
多多順從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溜煙進了裡屋,順手還把門給帶上。
房間裡就剩下江躍和柳雲芊兩人,柳雲芊感覺到有些拘束。
雖然自己比這個年輕人起碼大六七歲,可終究都是年輕男女。
江躍主動開口道:“柳姐,咱們也算共患難過,這麼稱呼你,你不介意吧?”
柳雲芊看着江躍乾淨而又關切的眼神,心中一熱,隨即又是一酸。
很顯然,這個年輕人對她的關心是發自肺腑,並沒有半點摻假的,這是一種善良的同情和關切。
“江先生,謝謝你。”
“呵呵,你這句先生叫得我很不自在。要不跟羅處一樣,叫我小江好了。我也纔剛過十八歲,可不想被叫得跟個老頭子似的。”
柳雲芊聽他說得一本正經,知道他其實是想逗自己笑,可她心頭完全被喪女之痛充斥,即便想笑,也笑不出來。
“那我也叫你小江吧。”柳雲芊輕輕道。
“小江,可以跟我說說你是怎麼發現詩諾的嗎?”
江躍等的就是柳雲芊問,她要問,證明她還放不下,放不下才有復仇的動力,纔有活下去的動力。
當下也不隱瞞什麼,將當初在那棟廢棄大樓的前半段經歷,一五一十地講了一遍。
至於大樓後半部分內容,涉及到林一菲,江躍並沒有提。因爲這部分跟柳雲芊也沒有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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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聽江躍說完,柳雲芊中途眼睛紅了好幾次,好幾次眼淚忍不住往下掉,但都被她強行忍住,沒有哭出聲來。
“所以,你們是聽到我詩諾的哭聲,才接近那棟大樓的麼?”
“可以這麼說。”
柳雲芊泣不成聲,想到女兒受那麼多的折磨,想到女兒那般慘死,她簡直痛徹心扉。
“其實,詩諾早已經不在了,她一次又一次向外界發出信號,一次又一次跳樓,一次又一次發出哭聲,其實是爲了吸引外界注意力,好讓自己能夠被外界發覺,對嗎?”
江躍沉重道:“確實是這樣,那個詛咒非常惡毒。詩諾即便已經不在了,但她幼小純真的魂魄,還是被那個詛咒鎮壓,天天都要受那箭頭釘射之苦,這也是爲什麼她一直呼救,說自己好痛的原因。”
江躍再次將當時的細節還原了一遍。
紙紮人,還有詩諾的生辰八字,以及七處箭頭的種種細節安排,包括這個古老咒術釘頭七箭書的變種等等……
這些細節更讓柳雲芊痛不欲生。
詩諾纔多大啊,死了還受這麼可怕的折磨。
這兇手簡直是魔鬼!
柳雲芊痛苦地捧着臉,伏在桌面上泣不成聲。
忽然,她猛地擡起頭來,淚眼婆娑問道:“小江,你說的紙紮人,是什麼樣子的?”
柳雲芊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聲音幾乎是哆嗦着的,彷彿忽然想起了某個敏感的細節,她必須要弄清楚的細節。
江躍描述了一番,見柳雲芊還不是特別有概念,當下索性找了幾張A4紙,當着柳雲芊的面紮了起來。
江躍過目不忘,他見過一眼的東西,造型自然不會忘。雖然他無法準確將那紙紮人複製出來,但大概折一個形狀還是可以做到的。
最後,一個略顯得粗糙的成品,便出現在了柳雲芊跟前。
“大概就這個樣子,不過我看到的是用黃紙紮成,而且造型比這陰森多了。背後寫着詩諾的姓名和生辰。”
“是這樣嗎……”柳雲芊面無血色,喃喃道。整個人看上去失魂落魄,就好像人生最後一線希望破碎了一樣,整個人充滿了絕望氣息。
“柳姐,你是不是見過類似的紙紮人?”
柳雲芊痛苦不已,點點頭,又瘋狂地搖頭,整個人看上去完全崩潰。
江躍似乎猜到了什麼,自言自語道:“其實,在那棟大樓,在那棟辦公室,我還看到了兇手的影子。”
柳雲芊身體如觸電般坐直,盯着江躍:“兇手長什麼樣子?”
“我沒看到具體什麼樣子,只是一道詭異的影子。兇手身材挺拔,大概三十歲不到的樣子,他應該是個左撇子。因爲他拿燭臺的時候,是用左手的。當時他端着燭臺,正在進行某個詭異的儀式。當然,這只是瞬間的片段閃現,就像電影鏡頭那樣,一閃而過。”
三十歲不到,身材挺拔,左撇子。
柳雲芊得到的這三個細節,又一次跟黃先滿重合了。
其實之前在病院裡頭,江躍跟她說起星河大廈,說起十二樓,說起那盆大盆栽,柳雲芊心裡已經有些接受不了。
她根本不認爲黃先滿會是兇手,她本能就拒絕接受這個判斷。
她此刻是多麼希望,兇手不是黃先滿,這樣她至少還剩下一點點人生的希望。
可從江躍嘴裡透露出的無數細節,都指向黃先滿。
甚至江躍都已經非常確定地告訴他,黃先滿是最大的嫌疑人。
“柳姐,真相確實很殘酷,但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找到殺害詩諾的兇手。我也希望兇手不是黃先滿,可現在所有的證據表明,他真的很難洗脫嫌疑。”
柳雲芊痛苦搖頭,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消化這個殘忍的消息。
“柳姐,詭異時代,人命說輕不輕,說重也不重,全看受害人家屬追查的意願強不強。如果你確實不想接受這個現實,你不究,相信行動局也不會非得揪着不放的。”
這話很殘忍,其實也是事實。
但江躍說這話的本意,其實是要試探柳雲芊的態度,甚至是激發她的復仇動力。
要是柳雲芊還是一直接受不了這個事實,那追查黃先滿完全無從說起。
果然,柳雲芊的眼神頓時變得堅定起來。
“不,我一定要追究到底,不管行動局追究不追究,我一定不會放棄追查兇手,不管兇手是誰,我絕不放過他!”
“那你就得學着消化這個事實,兇手十有八九就是黃先滿,你得有決心把他給揪出來。”
柳雲芊知道江躍這是故意用激將法。
“小江,你還年輕,不知道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兒女意味着什麼。如果兇手是黃先滿,我第一個不放過他!”柳雲芊語氣無比堅定。
“可惜,這個黃先滿,現在要找到他,可沒那麼容易。羅處他們調查過幾次,這個人好像從星城消失了。柳姐,以你對黃先滿的瞭解,你覺得此人會躲在什麼地方?”
柳雲芊上次見到黃先滿,還是清明節前,他自稱要回老家祭祖。
當時他還準備了許多祭品,還有各種紙錢之類的。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柳雲芊記得,清明前夕,她在黃先滿的書桌上,看到了一個紙紮人。
當時她還不懂那是什麼東西,只覺得有些古怪,看着有些陰森。
問了黃先滿,他說那是清明要帶回去的祭品。
柳雲芊當時就覺得有些奇怪,祭品她也不是沒見過,哪有小孩子造型的祭品?
黃先滿還謊稱他父母生前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生得一個女兒,燒個紙娃娃,算是給父母還願。
這種說法勉強也說得通,柳雲芊當時沒有在意。
剛纔聽江躍講述細節的時候,提到紙紮人,她才恍然想起。所以纔會問江躍那紙紮人的詳細樣子。
這一問,讓柳雲芊徹底崩潰。
江躍複製的紙紮人跟她之前看到的完全是如出一轍。
這意味着什麼?
柳雲芊雖然善良,但不是傻子。
她一直覺得可以託付一生的枕邊人,真的有可能就是殘害她女兒的魔鬼!
江躍見柳雲芊精神恍惚,並沒有回答他的意思,當即嘆一口氣,也不再追問下去。
這時候柳雲芊反而開口道:“我打算先回家看看,小江,現在星城戒嚴,還允許我回家麼?”
“明面上是肯定不允許的,不過你要回家,倒也不是沒辦法。”
“黃先滿他在星城沒有房子,他如果回星城,肯定會回我的住處。說不定,在那裡就能找到他。”
江躍忍不住問道:“柳姐,你在星城,還有其他家人的吧?”
柳雲芊搖頭:“我家是北方的,我在星城讀的大學,一直留在星城奮鬥。第一次成家年輕不懂事,詩諾還沒出生就被人給踹了。好多年後,黃先滿才走進我的生活,他一點都不嫌棄我帶着一個女兒,對我百依百順,將我們母女照顧得很好……”
見到江躍表情複雜,柳雲芊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有點魔怔了,爲什麼還把黃先滿說得那麼完美?
自己是不是真的被黃先滿平日裡的言行給洗腦了,以至於完全沒有意識到黃先滿面具後面惡魔的本性?
“我送你回去一趟吧。”
人家夫妻之間的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磨滅的。在真相沒出來之前,柳雲芊非得對黃先滿抱有幻想,江躍也不好干涉。
進屋叮囑多多在這裡不要亂走之後,便帶着柳雲芊出門了。
一問住處,江躍驚呆了。
柳雲芊所住的小區,赫然在江躍原來新月港灣對面,兩個小區之間就隔了一條街道。
江躍帶着柳雲芊一路輕車熟路,個把小時後,便來到這個叫秀水苑的小區。
相比新月港灣,這個秀水苑年份更久遠一些。
柳雲芊見江躍輕車熟路,也有些狐疑:“小江,你以前來過這裡麼?”
江躍苦笑,只得告訴她自己就住新月港灣。
“啊?你住新月港灣?你姓江?你是不是新月港灣那個學霸?你是不是有個姐姐,房產中介公司上班的?”
江躍大感意外,要說他們家庭在整個星城也就平平無奇,算不上多麼顯赫有名。名聲竟然都傳到對面秀水苑小區了?
“我聽過你的大名,你們小區大,基礎設施好,我以前常帶詩諾去你們小區遛彎,聽一些大媽聊天提到過你。說你在揚帆中學每次考試都領先第二名很多分。後來,我因爲業務關係,還認識了你姐。你姐現在住家裡嗎?還在那裡上班嗎?”
說起來其實也就一個多月的事,但現在說起陽光時代的人際關係,卻有種如隔幾十年的恍惚感。
江躍嘆道:“我姐她早就不上班了,加入軍方了。”
隨即江躍看到秀水苑小區的大門鎖着,還有各種障礙物,知道要進這個小區只怕不容易。
柳雲芊也看到這一幕,皺眉道:“爲什麼小區大門要堵起來?難道我這個業主都不能回去嗎?”
她的思維,還是停留在陽光時代。
江躍苦笑道:“柳姐,這世道,沒人跟你講爲什麼。要進去不是不行,但正門肯定是走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