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思穎很清楚,她現在只要挪挪步,把俞思源給告發了,這事對她來說肯定是最好的選擇。
至少這樣的選擇,可以將自己置於不敗之地,就算事情最後不可收拾,她告發有功,肯定不會被追責。
甚至,如果俞思源頂缸的話,作爲交換,小紀等人也可能得以保全,很大把握可以免死。
唯一需要犧牲的,就是俞思源。
只要羅思穎從辦公室走出,走到杭長庚那裡去,將這事告發,她就能讓自己處於最好的位置。
可這一步,羅思穎到底還是邁不出去。
俞思源剛纔的話,就像神奇的咒語,繞着她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她忘不了俞思源說的那些話,同樣也忘不了俞思源說那些話時的堅毅表情。
如果不是絕對的信任,俞思源斷然說不出那樣的話來。
羅思穎跟俞思源也算是交情不淺,對俞思源十分了解。
這個看着文靜的女孩,其實特別有主見,而且有自己辨別是非那一套標準,在大是大非面前,絕不會隨波逐流,盲從他人。
在一定程度上,羅思穎其實是非常欣賞俞思源的。
以鄺金龍在星城大學今時今日的地位,俞思源能夠對他說不,不假辭色,寧死不從。
這從側面上也證明了俞思源的骨氣。
文靜秀氣的外表背後,這姑娘有着鋼鐵一般的意志。
可這樣一個意志堅定的人,卻對一個外校的年輕人如此推崇,如此信任。
這種推崇信任,甚至超過對她羅思穎的推崇信任程度。
羅思穎自然不會去吃醋,但卻由不得她不陷入沉思。
如果羅思穎是跟鄺金龍一樣的利己主義者,她肯定不會在意這些,她甚至會毫不猶豫就去把俞思源給告發了。
可她並不是。
她不是絕對的理想主義者,也一直在向現實妥協。
可說到底,羅思穎內心深處始終還是有一條底線,那也許不是善惡的底線,卻是爲人的底線,是大是大非的底線。
她也深知,星城大學現在這種獨立小王國式的統治,其實是建立在大量底層倖存者血淚屍骨這個基礎上的。一定程度上是不人道,甚至是反社會的。
而六巨頭當中,維持這種統治局面的絕大多數人,其實是爲了滿足自己的私慾。
這種私慾也許是物質慾望,也許是財色慾望,也許是權力慾望。
包括羅思穎,她也無法否認,她當上這個巨頭位置,同樣是爲了讓自己過得更好,讓自己能在亂世當中有一席之地。
所以,在大立場上,她肯定是要維護星城大學這種統治局面的。
可這並不意味着,她就因此滅絕人性,喪失底線。
人性的溫情,是非的界限,在她心中並沒有徹底模糊。
正因此,她以巨頭的身份,也保了很多人,救了很多了,避免了不少慘案,制止了許多惡劣事件。
可她終究只有一個人,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有限。
她無法從根本上解決星城大學存在的問題。
俞思源的這件事,無疑是將兩種情況撞在了一起。
一方面是她的底線和人性,另一方面則是星城大學的統治利益。
在俞思源事件上,這兩者的衝突,已經如同水火不容,無法調和。
要堅守底線和人性,星城大學的統治現狀就有可能被衝擊。
可要是一心維護這種統治局面,她就勢必要昧着良心,滅絕人性,去告發俞思源。
思來想去,羅思穎終究還是下不了這個決心。
她怔怔地看着資料上江躍的照片,心想這個好看到過分的男孩子,來星城大學到底有什麼野心。
真的只是爲了找個實驗室安家落戶麼?
星城大學生物工程學院的那個實驗室,早早就被列爲禁區。
難道說,江躍此來,是早就盯上那個實驗室了麼?
只是,在這種情況下,羅思穎終究不明白,江躍怎麼可能成功?
那實驗室被列爲禁區,便意味着有重兵把守。
他想在裡頭安家落戶,完全沒有操作空間。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更別說進人進設備。
再說了,就算都進了,實驗室要運作還得一系列基礎設施跟着運轉,在目前的條件下,怎麼可能不驚動星城大學的人?
“不管這傢伙到底什麼想法,他也不可能成功吧?”羅思穎暗暗思忖着,“既然他成功不了,等他發現沒有機會的時候,也就知難而退了。我又何必多此一舉?”
羅思穎其實內心深處已經有了選擇,她不想去告發。
只不過,她必須給自己找一個充足的理由。
不去告發是因爲江躍的目標肯定實現不了,那麼,告不告發似乎也沒有多大意義。
本來,有了決定後,羅思穎心情本該放鬆的。
可她腦子裡,竟還是俞思源那些話。
因爲,那些話裡頭有些內容,實在太嚇人。
俞思源竟說,那個傢伙是爲星城的存亡來星城大學的。
如果他失敗了,星城也就沒幾天了。
這些話,羅思穎一開始本能就覺得她是危言聳聽,是想說動她的驚人之語。
可她仔細玩味,再結合俞思源的動作和表情,她忽然隱隱覺得,也許俞思源並非全然的危言聳聽。
自己好心邀請她加入臨時行動小組,完全是爲了幫她遠離鄺金龍,這般好心,俞思源不會不知道。
可她還是拒絕了。
這拒絕當然不是因爲看不起她羅思穎,而是爲了不讓她難做,不想給她引火燒身。
這說明,俞思源自始至終是冷靜的。
那麼,她那番話,萬一要是真的呢?
星城的命運要真的沒剩幾天呢?
那麼,星城大學這點基業,這些所謂的統治地位,意義又何在?
這種亂世,期待穩固長期的統治,本身就是自欺欺人。
若真遭遇巨大的動盪,甚至是翻天覆地的變局,誰能保證俞思源描述的事就不可能發生?
辦公室沒有其他人,羅思穎卻是越想越是心跳加速。
因爲,她越深入思考,越發現這裡頭深不可測。
那葉先生代表青冥先生前來對星城大學發號施令,務必要消滅江躍。
要說羅思穎,她並非青冥先生的手下。
六大巨頭中,杭長庚纔是青冥先生的死忠。
他一直強調,星城大學的統治現狀,完全是因爲有青冥先生在背後支持。
青冥先生也有意無意展現過他的能量。
甚至,青冥先生在官方那邊的身份,星城大學幾個巨頭都是有所瞭解的。
可是,爲什麼青冥先生明明是官方身份,卻要殺江躍呢?
江躍是星城主政的未來女婿,跟行動局羅騰親如兄弟,一直爲官方出力。
按理說,青冥先生不應該是跟江躍立場一致的麼?
還是說,青冥先生要殺江躍,完全是因爲政治鬥爭?
如果僅僅是政治鬥志,就讓星城大學如此大動干戈去對付江躍,羅思穎內心深處無疑是抗拒的。
羅思穎猜測,這裡頭多半有些內幕。
尤其是青冥先生,也許他除了官方這個身份之外,還有其他身份。
羅思穎幾次旁敲側擊過杭長庚,杭長庚卻跟老狐狸似的,每次都巧妙迴避,就是不肯泄露真實情況。
此刻,羅思穎越想越有些心驚。
她甚至想到了一個非常恐怖的可能性。
要是……
要是俞思源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江躍就是爲星城存亡而戰。
而青冥先生,就是掌控星城存亡的邪惡因素,而杭長庚則是青冥先生的死忠幫兇,整個星城大學都被他裹挾進去,那該如何是好?
這種可能性,簡直讓羅思穎心驚肉跳,汗流浹背。
她很想將這個恐怖的念頭拋諸腦後,不去想,不去琢磨。
可不知爲何,這個念頭總是揮之不去。
想着想着,她竟差點陷入到俞思源的節奏當中。
如果在江躍和星城大學學生會之間,俞思源選擇相信江躍。
這個選擇莫名其妙在羅思穎腦海中出現,羅思穎竟發現,自己竟莫名其妙的,也沒覺得杭長庚有多可信!
甚至,可信程度完全沒超過資料上這張原本陌生的臉。
這太荒唐了!
羅思穎有些坐不住,她心頭煩躁莫名,只覺得有種恐懼的感覺壓在心頭,讓她坐立難安。
她覺得,自己必須出去走一走。
既然所有的事情都圍繞着那實驗室,羅思穎決定,先去了解一下,爲什麼那實驗室會被列爲禁區。
她之前只知道那一切是因爲陸錦文教授的失蹤。
現在看來,也許一切並沒有那麼簡單?
不然的話,爲什麼江躍會衝着實驗室來,而青冥先生指名道姓不能讓江躍他們得逞?
一定要將江躍扼殺?
一切,是否都跟那實驗室有關聯?
實驗室列爲禁區的事,是由杭長庚親自敲定的。
當然,杭長庚沒有親自過問,而是交給張定高主持。張定高原先就是生物工程學院的一名學生,他主持這件事,倒也合情合理。
羅思穎很是小心,張定高這人看似牛高馬大,是個莽夫。
實則面相是會騙人的,這只不過是張定高的表面形象,實則此人面帶豬像,心頭透亮。
要是被他那粗魯的言行舉止給迷惑了,八成就要上他的惡當。
因此,羅思穎十分小心謹慎,並沒有急忙忙就去找張定高。
而是將目標鎖定在了幾個戰鬥組的名字上。
這些人,原本都是她羅思穎的熟人,有些是關係戶,現在都是實驗室禁區的常規輪值戰鬥人員。
二十四小時三班倒。
羅思穎要找人,理由倒也充分。
要成立臨時行動隊伍,自然要找一些精銳,找一些信得過的強者。那麼找幾個舊部聊聊,倒也合情合理。
現在大家都在積極籌備隊伍,物色人員,羅思穎這些動作倒也不至於引起他人懷疑。
“思穎姐,你找我?”這次來的,是羅思穎的一位老鄉,不過比羅思穎晚一屆,是體育系的一名女生,塊頭幾乎可以趕上一般的男生那麼壯實。
“婷子,坐。”
那體育系女生跟羅思穎關係顯然不錯,也沒客氣,一屁股坐對面沙發上。
“思穎姐,是不是組臨時行動隊伍的事?如果你召喚,我肯定沒有二話的,肯定到。不過,實驗室那邊,你得跟張定高學長打個招呼纔會放人吧?”這姑娘明顯虎虎的,沒多少心機那種。
“我看實驗室那邊列爲禁區,你們日常工作非常忙碌,張定高能放人麼?”羅思穎試探問道。
“忙碌什麼喲?根本沒什麼好忙的。都快閒得拍蒼蠅啦。姐,實驗室那邊,其實……”
“其實什麼?”羅思穎不動聲色道。
婷子性格雖然虎,大概也知道有些話不能亂說。
可對面是羅思穎,她最信任的學姐,那又當另說了。
“姐,實驗樓那邊其實沒多少是真正的實驗人員,大多數人都是軟禁在那裡罷了。而且,每天都有人在那裡熬死了,牀單一裹就扔出去燒了。只不過……這些事一般不讓說。”
婷子說到這裡,有點猶猶豫豫:“姐,我就只跟你說。你聽聽就好。”
羅思穎鄭重道:“放心,我有分寸。”
婷子顯然很信任羅思穎,並不懷疑羅思穎會出賣她,繼續道:“其實我早就不想在那邊幹了,那些骯髒的事情,我真的一點都看不下去。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要那樣對待那些人,他們也沒做錯什麼啊。爲什麼不能像正常的星城大學學生一樣對待他們?爲什麼要像囚犯一樣關押他們?”
“你是說,關押?”
“其實就是關押。”婷子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起來,顯然是想起這段時間親眼見聞到的那些慘事,身體心理同時涌起一陣強烈的不適感。
“姐,他們這麼做,真的對嗎?”婷子語氣充滿痛苦的疑問。
“婷子,你都知道什麼?”
“姐,實驗樓每天都有好多人死去,他們的死狀都很詭異。我們雖然不敢說,其實很多人都知道,這些人不是實驗人員,而是被當成了實驗品。而且,實驗樓真正主持的人,並不是我們星城大學的人,那裡有一批陌生人,肯定是校外的。我們都懷疑,他們在做一些邪惡的實驗……”
婷子語氣有些哆嗦,但還是勇敢地道:“姐這幾天,連我們戰鬥組的人,都經常出現莫名其妙的死亡。如果哪一天我死了,一定不是正常死的。姐,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幫我調離那裡,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