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窮兇極惡的人,他終有內心深處的軟肋。
更何況,詭異之樹這些代理人,也並非個個都是真正的窮兇極惡之徒,絕大多數人是做不到徹底滅絕良知的。
相比上次肆虐新月港灣社區的暴君那夥人,童江南倒未必更兇殘。
暴君是徹底滅絕人性,反社會人格的典型代表。
而童江南也好,唐攀也好,他們這些人恐怕都做不到像暴君那樣壞到毫無底線。
至少,在童江南心中,家人終究還是他繞不開的一個結。
雖然,家人現在到底情況如何,是否存活,他一點信心都沒有。
可就像江躍說的,萬一家裡人還活着,就像新月港灣基地的這些倖存者一樣。
而自己作爲反派入侵基地,不就等於是間接向自己家人揮動屠刀嗎?
如果說童江南一直都是心智堅韌,不被外界干擾心智,那麼此刻,他的心理防線終究是出現了一絲裂痕。
當江躍提及他的家人,並激發出他內心深處對家人惦念情緒,他的心理防線到底還是破防了。
童江南長嘆一口氣,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絲誠懇的意味,緩緩道:“江躍,我必須承認,新月港灣基地,甚至整個星城,能夠擁有你這樣的逆行者,是他們的幸運。”
江躍澹澹道:“你以爲僅僅只有我一個嗎?我相信,整個大章國,一定會有很多我這樣的人,沒有妥協,一直在努力着。只要人類還有一線希望,就應該緊緊抓牢,不讓這殘存的一線希望熘走。”
童江南點點頭,沒有擡槓,而是道:“呵呵,抓住這一線希望,談何容易?不過,拋開立場不說,我對你們這些人是發自肺腑佩服的。我有時候甚至會想,如果我有那麼幸運,第一時間站在你們這邊陣營,說不定,我也會跟你一樣,拼盡一切去守護這一線希望。我相信,你這麼拼命,一定是有你必須拼命的理由,有你特別想守護的人和事,對嗎?”
“你要這麼說,我也不反對。”江躍倒是沒否認這一點。
童江南露出一絲苦笑:“可惜,我從一開始,就走錯了道,走在了你們的對立面。在我沒有能力選擇,沒有能力判斷的時候,已經做了選擇。這大概就是我們這些人的最大悲劇。”
“現在結局尚未確定,是悲劇還是正劇,一切都還不好說。”
“不,對你們來說,確實還不好說,對我們來說,悲劇已經註定了。”童江南搖頭道。
“所以說了這麼多,你終究還是不願意抗爭一下?”江躍皺着眉頭,有些怒其不爭了。
他聽得出來這童江南的口氣,肯定是有不甘,有懊悔的。
可除了不甘和後悔外,江躍並沒有感受到童江南有那種抗爭的強烈意志。
換句話說,童江南也許是認命了,但也躺平了,沒有鬥爭的意志了。
江躍留着童江南不殺,費盡脣舌,可不是爲了讓童江南認命。他還是希望激發童江南的鬥志,對詭異之樹發起反擊。
哪怕最終註定要死,爲什麼不能在死之前拼一把?
童江南語氣沉重道:“江先生,抱歉。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跟你一起做一次衝鋒。可惜,這一切註定無法實現。”
“不過,事到如今,我也不可能再爲它賣命。我雖然不能幫你衝鋒陷陣,不過,我還是可以告訴你一些秘密。這些秘密,是其他人不知道的。算是我對你釋放的善意的最後回報吧。”
見江躍還想勸他,童江南擺擺手:“你聽我說,不必勸我。我們的能力得自於它,只要我們對它產生一點敵意,它就可以輕鬆讓我們失去力量,甚至讓我們灰飛煙滅。所以,你希望我反戈一擊,這個想法很好,可惜註定實現不了。”
“所以,讓我們說些現實一些的事情吧。”
童江南心理防線一旦放下,整個人的狀態也一下子釋然了,彷彿已經和過去做了最終的和解,心態變得十分坦然。
江躍從中看到了童江南的態度,知道他所說不假。
強扭的瓜不甜。
更何況正如童江南所說,他的能力來自於詭異之樹,因此指望他親身去反戈一擊,可行性很低,而且也沒有太大意義。
那就說一些現實點的事情吧。
童江南語氣變得神秘起來:“江先生,你們把它叫做詭異之樹,也知道它的來歷,對麼?”
“地心族,上一個紀元,也許是這顆星球的物種,如今換了紀元,還想以主人翁自居,打算從人類手中奪回這顆星球的掌控權,消滅人類,實現他們重掌地球的野心。”
童江南點點頭:“大體是沒錯,而且你們也知道,地心族目前還無法適應地表的環境,對吧?”
“這些都不是什麼秘密了。”
“那麼,你們知道,你們口中的詭異之樹,是唯一的嗎?”
是不是唯一的呢?
這個問題江躍也考慮過,但是直到目前爲止,還沒有答桉。
童江南認真道:“據我所知,星城的這位,只是其中之一,它並非是唯一的。”
“哦?你如何知道?它親口告訴你的麼?”
“它當然不會告訴我,但我會暗中觀察。”
“你觀察到什麼?”
“我猜測,整個蓋亞星球,應該有二十八棵詭異之樹,它們盤踞二十八個區域,以每一個據點爲核心,不斷擴大地盤,掌控地盤。最終達到將整個地表世界同化,讓地表世界的環境變得可以容下地心族生存。到那時候,地心族的大軍會真正入侵地表,到那時候,人類徹底會成爲獵物,甚至會成爲地心族眼中的瘟疫災難,就像人類眼中的蟑螂蚊子老鼠蒼蠅這些意義。總而言之,在地心族看來,它們纔是這顆星球的主人,而人類只是這個紀元長出來的麻煩罷了……”
如果童江南不是以一種平和的語氣講出這些,江躍聽了這話,說不定都會壓制不住情緒。
因爲,站在人類的角度,這種度,這種說法實在太欠揍,很容易激怒人類。任何一名人類都不可能接受得了這種說法。
在人類的認知當中,走過漫長的進化之路,走過漫長的文明之路,好不容易發展到生態鏈的頂端,成爲這顆星球的主宰,成爲這棵星球毫無爭議的主人。
人類怎麼可能接受得了地心族這種霸道邏輯?
憑什麼人類是這顆星球的麻煩?甚至是瘟疫災難?
這簡直就是豈有此理!
“我很好奇,地心族這個霸道的邏輯,你們這些代理人是如何說服自己接受的?”江躍忍不住問。
童江南搖頭:“我們從頭到尾就沒接受過這種說法,只不過以我們的能力和處境,根本無法辯駁罷了。而且,詭異之樹也不會親口這麼跟我們說。它其實非常有智慧,一直是用各種雞湯來安撫我們,穩住我們,甚至給我們畫大餅,表示就算地心族重新掌控這顆星球,它們也會幫助我們進化成新的生命形式,而不是所謂的人類。”
“鬼話連篇,有句老話說得好,兔死狗烹。真到了那一天,你們不會是什麼新的生命形式,頂多是跟動物園裡的動物之於人類,成爲觀賞對象。要麼,也就只有是死路一條了。”
事到如今,童江南其實也不否認江躍的這個判斷。
地心族是絕對不可能容許人類存在的,它們的目的就是奪回這顆星球的掌控權。
人類作爲它們敵視的存在,作爲它們掌控這顆星球的最大威脅,。地心族怎麼可能允許人類存在?
“江先生,我不想用僅存的這點時間來跟你辯論這些,也許你說得對。真到了那一天,地心族絕不會留我們。”
“所以,不管出於什麼立場,我實在想不到你們跟着詭異之樹一條道走到黑的理由。”
“也許,這就是得過且過的心思吧。戰爭時代當漢奸的人,或許也是這樣的想法。”
江躍聞言後,嘆一口氣。
實情就是如此,有人反抗,就必定有人投降。
哪怕知道投降最終也不會有好果子吃,但還是架不住投降的誘惑。
至少投降了,眼下可以過得好,可以苟延殘喘。
“江先生,我知道你一直沒有放棄對付詭異之樹,可一直都不順利,始終無法對它形成致命一擊,對嗎?”
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江躍倒是沒有否認,微微點頭表示認可。
“照這樣幹下去,讓你三年五年,你們還是贏不了,你信嗎?”
這卻是江躍不信的。
“它是很強,很詭異,但我們的認知也不是一層不變的。暫時找不到它的致命弱點,不代表它就沒有。”
“有,肯定是有的。它無法在地表長時間生存,甚至不能在地表世界行動自如,這就是它的弱點。至少目前來說,是它的弱點。”
“而你們確實也找到了一些延阻它進化的辦法。不得不承認,你們所做的一切,對它的進化之路確實是起到阻礙效果的。也確實打亂了它的節奏,讓它暴跳如雷,讓它對你們恨之入骨。”
“但是,就算你們這些都做對了,也不過是延緩它進化的速度和進程,並沒有徹底切斷它的進化之路。原先它也許只需要十天八天,而你們的阻撓騷擾,也許它需要一個月三個月都有可能。但最終,它一直在進化。如果不能從根子上解決,終究只是延緩悲劇的出現時間而已。”
“退一萬步講,即便星城這邊,你們做得天衣無縫,讓它舉步維艱,一點都沒有辦法。可是其他地方呢?二十八個據點,二十八棵詭異之樹。其他地方是否也有江先生這樣的人?你能確保,每一個據點都能嚴防死守嗎?只要有一個地方突破,就會帶動另一個地方,一個個據點不斷帶動,以點及面,甚至帶動整個體系的突破,到那時候,區區星城一地,做的一切也就是徒勞的了。其他據點分分鐘可以帶着星城完成突破,甚至直接覆蓋過來,你們又能如何?”
這就像着火一樣,起初是一層樓燒起來,如果沒人滅火,很快就會竄到其他樓層。
要是火勢一直沒有控制,任由蔓延,最終蔓延到整棟大樓,這幾乎是可以預見的事。
這個消息,讓江躍心神着實大震。
之前童江南說提供一些情報,說點有用的,他還有些將信將疑。
可這些信息說出來,的確是讓江躍深感震撼。
最重要的是,他通過窺心術觀察到,童江南眼下可以算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他說的都是發自肺腑的坦白,是真正的掏心窩子話,沒有任何加工誇大的成分。
本來以爲星城這個局面就已經夠棘手的了。
聽完這個消息後,江躍才發現,真正嚴峻的可不僅僅是眼前星城的困局。
就像童江南說的那樣,整個星球其他據點要是都淪陷了,星城這一隅還能安好嗎?
傾巢之下,無有完卵。
星城終究是無法獨善其身,無法成爲遊離於世界之外的烏托邦。
“因此,江先生,你們要對付的,絕不僅僅是星城一地的詭異之樹,你們要面對的是整個蓋亞星球的異變,尤其是在地心深處蠢蠢欲動的地心族。只要二十八個據點形成覆蓋,地表世界的改造完成之後,地心族就將涌回地表世界。一旦到了那個時候,纔是人類真正的末日。”
“二十八個據點,你有確鑿證據嗎?”
“我說過,這是我觀察推測的。當然,這一切是可取證的。是不是我信口開河,你還有時間去取證。”
江躍倒不是懷疑童江南到了這個時候還說假話。
“除此之外,還有更多線索麼?比如說它們的真正弱點?”
童江南苦澀笑道:“它們對人類本就是視爲天敵,利用我們這些代理人也不過是工具而已,你覺得會向我們展示弱點嗎?即便有,也一定是全力隱瞞的,絕不會被我們窺視。不過,我判斷,要找到對付它們的辦法,最終還是要從它們生存的地方入手,從根源處入手。”
“地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