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取得了超乎想象的巨大成功。
這不但是因爲寧衛民做局考慮得周全,真費了心思去籌劃,下了大功夫去準備。
也是因爲這件事的天時、地利、人和都有了應有的火候。
說實話,其實是所有一切有利因素交匯在一起,所產生的合力效果。
先說天時。
如果在三十年後,提起日本的泡沫時代日本人在消費上的瘋狂。
人們往往第一印象,就是日本人如同“爆買”的華夏觀光客那樣瘋狂購物。
但實際上,比起“買買買”上的花費,泡沫時代的日本人在吃的方面花費最多。
這纔是正常的現象。
因爲對美食的嚮往是所有人類最大的共性,何況這種慾望又是那麼基礎和實在。
不得不說,相對於其他的慾望而言,其實口腹之慾上的享受是最容易實現,最容易獲得滿足的。
所以往往人一旦富裕起來,最先會花錢去補償的就是自己的腸胃。
而且還會在這方面進行持續性投入,以獲得升級版的享受。
從最初解饞的目的開始,到吃得健康,吃得高級,吃文化,吃身份,吃新奇,一路晉級!
說白了,吃!就是一切慾望的基礎,絕對的剛需!
人往往只有吃飽了,吃好了,纔會去惦記其他的東西。
這就是爲什麼在泡沫經濟中,日本的飲食行業會成爲第一個達成二十兆目標的實體產業。
爲什麼日本飲食行業的產值,能以高達數倍的數字,遠遠凌駕於百貨行業和建築行業之上。
事實上,從八十年代中期開始,隨着《廣場協訂》摧毀了日本製造業,逼迫日本政府落實增加進口,擴大內需政策開始。
之後伴隨日元一路升值走高,日本國民生活水平的相應提高,所謂的“グルメブーム”(美食高潮)就來了。
並且以極快的速度席捲了整個日本。
1985年的時候,在日本外國餐飲企業還大概只有四百家。
而到了1991年,這個數字爆漲了七倍,達到了三千二百餘家。
當時的電視節目也開始批量涌現穿插各類美食的綜藝節目,甚至美食節目出現,同時也帶火一批名店名廚。
甚至連日本的麥當堡,一進入八十年代,都掙脫了整個七十年代在日本只有四十五家分店,半死不活的境況,終於在日本打開了局面。
1990年,這家全球快餐知名企業,在日本已經擴大了將近二十倍,擁有了七百七十八家分店。
總銷售額則高達一千七百七十五億円,平均單店銷量兩億三千萬円,讓日本成爲麥當堡全球單店羸利最高的地區。
由此可知,日本飲食行業的空前繁榮到達了一種何等瘋狂的程度。
而六七十年代起延續至今崇尚樸素家食的日本餐飲文化,也由此發生了重大轉變。
一方面接待飲食業追求豪奢與洋風化。
另一方面家庭飲食則開始外賣化。
就這樣,日本的“一億總中流”變成了“一億總吃貨”。
那麼毫無疑問,寧衛民在這個時間段來日本開辦壇宮飯莊分店,可謂恰逢其時,正趕上餐飲消費的大風即將駕臨日本的風口。
他以宮廷菜爲噱頭,走奢華風,意圖打造出的日本最昂貴的中餐廳。
這正好迎合了日本人蠢蠢欲動的獵奇心理,和日益旺盛的高端餐飲消費需求。
從供需關係上來說,目前的日本,尤其是東京、京都、大阪這樣的一線城市,對於充滿新鮮感的異域美食,的確是有真切需要的。
畢竟連東基業這樣的公司都有計劃組織員工海外遊了嘛。
這就足以說明,日本人不差錢的年代已經開啓!
在這樣的前提下,那真是什麼餐飲企業都好做,賠本兒的可能性基本沒有。
而且儘管日本是個島國,具有很強烈的排外性,但因爲中日兩國在文化交流上源遠流長,
日本人對華夏文化和歷史英雄向來十分的敬重。
譬如孔子、譬如三國英雄、譬如國父等等。
那不用說,華夏的皇帝和西太后當然也在這些歷史名人其列。
所以日本人對於寧衛民主打宮廷菜的噱頭,利用壇宮飯莊的裝修擺設給賓客們講故事,通過方方面面的細節來鋪墊用餐文化氛圍的這一套啊,是真扛不住啊。
像今天一來到開業慶典現場,看到壇宮飯莊居然是這個樣子的。
還別說谷口、香川這樣的小人物了,就連住友銀行的人也對華夏的宮廷菜充滿了好奇心。
要知道,越是大企業,就越免不了請客吃飯的交際,對於花費多少金錢卻不是很在意。
然而日本的高端餐飲,不是高級料亭、壽司店,就是西餐廳,實在太過單調了。
這些人早就吃膩了,看厭了,他們當然渴望見識到與舊有認知不一樣的新鮮事物。
所以在今天現場的來賓裡,幾乎所有商界的日本人的都充滿期待感,關注力也是滿格的。
這種情況下,慶典開始後,松本慶子以飯莊股東的身份發言,當衆闡述自己如何與壇宮飯莊“結緣”的理由和經過。
自然一下子就說在了日本人的心坎裡,取得了掌聲雷動,歡聲笑語的斐然效果。
完全可以稱得上是“趁虛而入”。
首先松本慶子爲了活躍現場氣氛,樸實又不失幽默地解釋爲就是因爲“饞”的緣故。
她說自己去華夏京城的時候經常吃烤鴨,也很喜歡從明清兩代傳承下來的皇室料理,但到日本後就再也吃不到了。
她不禁爲此感到可惜,也爲沒吃過這些美味料理的日本人感到可惜。
跟着,松本慶子就開始迎合日本賓客們的虛榮心。
她說如今的日本人有能力,也理應品嚐到來自世界各國的高級料理。
於是就爲讓在日本的人們也能吃到烤鴨,也讓日本民衆品嚐味美尊貴的宮廷菜,成爲她加盟壇宮飯莊,把華夏正宗宮廷大菜帶到日本的初心。
她認爲,壇宮飯莊的菜餚代表華夏飲食文化上較爲輝煌的一面,也是華夏古都傳統的象徵之一。
而且很多日本人其實早就已經聽說過京城烤鴨和宮廷菜的名字,但一直苦於沒有機會品嚐。
如果壇宮飯莊在銀座開設的分店,能夠就滿足大家喜愛華夏飲食文化的願望,這足以讓她感到驕傲。
總而言之,松本慶子的發言甭管真的假的,反正相當講究策略。
算是把宮廷菜和日本人一起給捧上天了,很有點“皇帝的新衣”那倆騙子搞格調綁架的意思。
按京城的打小鼓兒的行話來說,這可以叫“搡上了”,本質上可以說有點“起鬨架秧子”的意思。
其厲害之處在於,可以用“識貨不識貨”的面子問題,把賓客捧得高高的。
讓大家多了一層評判的顧忌,不能不多加包容。
真等到開宴上菜之後,還別說壇宮的飯菜真能有多麼出彩了。
哪怕不合胃口,哪兒有個閃失,賓客們也不會太計較。
這麼說吧,只要寧衛民的宮廷菜不是太掉鏈子,難吃得讓這些賓客們太過失望。
相信就能一舉收穫好評,甚至贏得許多肯花錢的消費的真實客戶。
其次,再說說地利。
不得不說,這個時候日本的中餐市場環境對於壇宮飯莊開創事業而言還是很不錯的。
如果整體來看,別說和三十年後比了,就是和五年後的1990年相比也好太多了。
完全可以說是白紙一張,任由寧衛民畫出最美、最新的圖畫。
不爲別的,就因爲因爲這個年頭的日本纔剛剛對大陸開放簽證,大陸那邊先過來的多數都是爲讀書的留學生,很少有具備廚師技能的打工人。
所以在日本開中餐廳的華夏人,多是百年前就定居日本的“老僑民”或者是來自港臺的人士。
他們經營的也多是粵菜或是經過改良日化的“中華料理”。
別說水平原本就不高,純粹地道的其他菜系非常少見。
像在東京,如今也就是津門外經貿委和日本一家企業合辦的津門風味的“天已坊飯莊”,能算是味道比較純正的北方菜。
可這家飯莊只懂照本宣科,他們按照傳統技藝烹飪的天津菜,日本食客並不是很認同。
而1979年曾經在東京開業的“聚得全”,雖然頗受歡迎。
但因爲在日經營成本太大,選擇店面較小,實際上自開業一來只是作爲大使館的編外食堂存在着,很難滿足日本食客的需求。
再加上京城的三家“聚得全”一分爲二。
王府井與和平門“聚得全”屬於京城市飲食公司,前門“聚得全”屬於京城飯店總公司。
這三家店在國內一直爲“正宗”之爭和“註冊商標”打得跟熱窯似的,根本無心向海外發展業務。
東京的這家“聚得全”壓根就沒堅持幾年就關門停業,廚師也早就撤回了原單位。
這麼一來,物以稀爲貴。
像壇宮飯莊這樣主打的宮廷菜目前在東京堪稱絕無僅有,而且居高臨下,從新奇感上來說是很佔便宜的。
幾乎就成爲了渴望品嚐“地道原味”華夏飲食的日本人,唯一的,也是最佳的選擇。
樹立起“正宗華夏皇室料理”的權威性招牌壓根不存在什麼困難。
價格哪怕要得再貴,但因爲沒有可比較的對象,要多少日本人也只能認頭。
而且說實話,大部分日本人其實也挺好忽悠的。
大概因爲生存環境的不同,日本人沒有經歷過我們的“動盪年月”,不大懂得對陌生人不要說實話纔是最好的保護。
日本人普遍都有點直,恨不得別人說什麼信什麼。
否則日後也就不會發生,大量赴日的華夏人僅靠自吹自擂,自稱是歷史名人的後代,就能輕而易舉獲得日本人敬仰和信任的事情發生了。
沒上過當的小鬼子初見狡猾的華夏人,真的很吃這一套,他們被當猴兒耍得不亦樂乎。
所以這種情況下,當開業慶典進行到現場演示第二環節。
由壇宮飯莊的幾位廚師走上舞臺,當衆表演起幾道中餐菜式。
這一幕幕在壇宮反正算是常規的基本操作,落在少見多怪的日本人眼裡,簡直就像神奇的魔術一樣。
第一道菜,是麪點組的組長許春燕和峨眉酒家的外援伍師傅,一起合作的宮保雞丁。
許春燕負責做糖飾,伍師傅負責動火炒菜。
衆目睽睽之下,就在許春燕運用糖畫的傳統技巧把一個精緻的糖花籃做出來的時候。
伍師傅也展現了他鐵鍋大顛勺的技巧,幾十年的工夫如同雜技,讓鍋裡的菜上下分飛。
隨後,就在日本人眼花繚亂不知看哪兒好,更不知該爲哪位的技藝發出讚賞的時候。
許春燕已經駕輕就熟完成製作,把一個精妙絕倫的糖花籃擺在盤子中間。
而這個時候,早已經配合演練過好多次的伍師傅,也卡者時間恰到火候的炒完了他的這道菜。
於是二者合一,一盤色香味俱全,如同瑪瑙石一樣漂亮的宮保雞丁分置於糖花籃和白盤之中。
讓目睹了整個過程的小日本鬼子們全看傻眼了。
而當這道菜被擺在舞臺下的臺子上,日本賓客們彷彿才如夢初醒發出讚賞。
原本只想撈點娛樂新聞的記者都瘋了,個個涌上前和賓客們爭奪圍觀位置。
相機的閃光燈這通狂閃啊,好像這裡不是餐廳開業,而是走秀現場。
而且還得說,這道菜還千萬千萬別讓日本人嘗試,因爲日本人是吃不了辣的,更沒吃過花椒。
他們要一口吃下去登時就得踩坑,那事兒就大了。
事實上還果然如此,當這道菜在現場被分給前排的賓客們一品嚐。
許多人有幸嚐到的人登時就都急了眼,如同被燙了舌頭,手忙腳亂的到處找水喝。
可偏偏這道菜又是那麼穩準狠的抓住了人類的味蕾,是不分種族通殺的經典菜式。
這些日本人還一嘗他就上了癮頭。
立刻喚醒了他們骨子裡渴望受虐的體質。
無論男女,帶着畏懼還是忍不住再度嘗試,而且還不能不豎起大拇指說好吃。
那是要多可笑有多可笑,要多可憐有多可憐,真是集體化身抖M,痛並快樂着。
所有隻要有誰親眼目睹了這個現場,就一定會相信,華夏美食的PUA纔是PUA中的至高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