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鈴……”
還沒來得及安頓好行李,寧衛民房間裡的電話鈴聲響了。
寧衛民接起來後,居然是酒店前臺打來的。
更沒有想到是,寧衛民纔剛想到來法國要見的朋友,就真的有老朋友主動找上了門。
酒店前臺告知他來了訪客——阿蘭德龍。
在同意見客後,很快房間的門又響起了敲門聲。
而剛打開門,阿蘭德龍說着英語,就給了寧衛民一個大大的擁抱。
“嘿,我親愛的華夏朋友!我可真想念你!能在戛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雖然兩個人年齡方面完全可以稱之爲是父子一樣的差距。
但經歷過在京城的一段相處的時光,他們此時此刻,看起來更像是許久不見的兄弟。
“見到你,我也高興。”寧衛民同樣以熱情來回應。
不過於這樣突如其來的見面,他必然是說不出的意外,也難掩好奇的。
不但是因爲阿蘭德龍並非一個人獨自前來,他還帶了自己的現任女友,比他小三十歲的一個漂亮女孩。
更主要的是,寧衛民雖然給阿蘭德龍和德納芙都提前聯繫過,說過自己的婚訊,也表示要爲了《李香蘭》這部電影來戛納電影節上湊熱鬧,但沒有告知他們自己的具體行程。
阿蘭德龍居然就這麼出現了,怎麼琢磨,都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這是我的女朋友羅莎莉·範·布利蒙,荷蘭人,職業是模特。這是我的華夏朋友寧。啊,對了,寧是皮爾卡頓公司的股東之一,也算是時尚業的人呢。或許你們也有機會合作呢。”
聽阿蘭德龍如此介紹,寧衛民趕緊跟那姑娘也來握手,“你好你好,初次見面。”
不過客氣了幾句,就忍不住又掉頭詢問,“可……你們怎麼知道我是今天到啊?我們纔剛剛入住不足一個小時……”
沒想到阿蘭德龍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然後以老大哥的姿態拍了拍他的肩膀。
根本沒有直接回復問題,卻透露出故作高深和毫不掩飾的得意。
“這可是法國,是戛納,是我的地盤。就連威爾士親王和王妃來了,要住在哪裡,我也清楚得很……”
阿蘭德龍說的是應該英國查爾斯王子和戴安娜王妃要蒞臨本屆戛納電影節的事兒。
這對特殊來賓明天要大駕光臨的消息,給本屆戛納電影節增加了特殊的光環,正在街頭小巷四處傳播。
寧衛民和松本慶子一來到戛納就從酒店經理的口中知道了。
但寧衛民還真不能說阿蘭德龍吹牛逼。
因爲這個傢伙這輩子好像一直在闖禍,可無論惹出來多少禍都有人給他擦屁股。
據傳言他和法國當地的黑幫組織有重大牽連,也不知是真是假。
反正和他老婆私通的貼身保鏢,是被人給爆頭了。
而這件案子哪怕轟動了整個歐洲,最後也是不了了之。
甚至沒有媒體再敢對阿蘭德龍這段失敗的婚姻說三道四。
這一切的不正常都顯示出阿蘭德龍背景的複雜。
所以寧衛民是寧可信其有。
尤其現在又是身在法國,面對這位地頭蛇,他怎麼都有點心裡含糊。
誰知道這個傢伙骨子裡是《黑鬱金香》裡那個冷漠自私的哥哥,還是熱情善良的弟弟?
不過哪怕如此,有些事兒也是他無法容忍的。
“嘿,看,這是誰!真是個美麗的東方美人!歡迎你到戛納來!你就是寧的妻子吧?難怪他還這麼年輕就急着結婚……”
眼見着阿蘭德龍的目光又看向了自己身後的松本慶子。
甚至這傢伙露出了魅惑的笑容,習慣性地就伸着腦袋要去抱自己老婆來吻面禮。
寧衛民趕緊閃身攔住阻止。
“NO,NO,我們是東方人,不習慣這樣的禮節。還是握手吧,握手就好……”
對這個帥絕人寰的花花大渣男,寧衛民可是懷有極大的戒心的。
誰讓這傢伙色膽包天,爲了女人,就沒有他不敢幹的事兒呢。
想當年,爲了個主動送上門的女人,拋棄未婚妻羅密施耐德的事兒就不說了。
這說傢伙來到京城都不老實,差點捅了大簍子。
敢情在馬克西姆餐廳的招待會上,阿蘭德龍看上了一個二十歲的姑娘,對其美貌驚爲天人。
居然就敢公然現場求婚,要人家做他的妻子呢。
才見第一面啊,他弄不好比人家姑娘爹都大,這也是人乾的事兒?
何況當天的與會嘉賓都不是一般人,來的都是幹部子女,每個人都出身不俗。
幸好姑娘也是明智,對明星只是喜歡而非迷戀,在現場明確拒絕。
否則這事兒還真夠讓皮爾卡頓公司不好收場的,也許就莫名其妙得罪了某位大人物呢。
所以啊,既然認清了阿蘭德龍的另一面,當然寧衛民就不可能放鬆警惕。
這不能說他缺乏自信,而是一個男人在宣告底線,這叫防患於未然。
好在阿蘭德龍這傢伙倒是心大,在某些方面還是很粗線條的。
而且或許也是自家事自己知道。
畢竟女朋友還在身邊呢,真打翻了醋罈子,到時候也是他自己受着。所以握手就握手,阿蘭德龍和松本慶子的手輕輕一觸既分,也沒借機行什麼吻手禮,相當剋制且紳士。
倒是兩個女人互相很親密的抱了抱,然後都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用英語嘗試着溝通起來。
而這個時候,阿蘭德龍找了把椅子坐下,也把給寧衛民帶來的東西拿了出來。
“這是幾張證件。給你們的。”
寧衛民從阿蘭德龍手裡接過證件一看,上面寫着“Marché du Film Badge”。
不認識法語的他擡頭以不解的神情看看阿蘭德龍。
“市場通行證的意思,這種通行證有最高權限,電影節什麼地方都可以去。你說想見識一下戛納影節宮地下一層的交易市場,我就幫你申請了,本來你可以申請電影從業者通行證的,那種比較便宜,除了交易市場以外的地方都能去。不過可惜的是,你聯繫我太遲了些,展位可沒能爲你辦下來。”
“哦,太謝謝了。這已經感激了。”
寧衛民恍然大悟後,趕緊道謝。
“還有這些,參賽的電影和展映名錄,和一本以及電影交易市場的廠商名錄。你們也用得着的。”
阿蘭德龍還想的挺周到,又拿出了一些本屆電影節的詳細資料給他們。
這讓寧衛民不得不承認,阿蘭德龍這個老大哥,在辦事上還是很靠譜的。
說真的,他們只是臨時起意來戛納。
因爲時間上確實定下來太晚了,想要搞到與會資格確實比較困難。
別說松竹映畫沒辦法解決,黑澤明的人脈也不起作用。
甚至就連有影片入圍的東映那邊也表示沒辦法夾帶他們入場。
原本打算是到了戛納再說,大不了臨時想辦法。
結果還就是這位法國地頭蛇解決了他們的大問題。
當初只是電話裡隨便說了一下,沒想到無心插柳一樣,就把最大的問題解決了。
看來他在京城在這位大明星身上花費的心思沒白費。
作爲朋友,阿蘭德龍還是對他挺夠意思的,並不是那種純粹的酒肉之交。
現在好了,有了這些合法的證件,只要掛在脖子上,這樣就可以隨意四處看看了。
“你這次來到戛納,有沒有在電影節擔任什麼職務?你這個內行,對我還有什麼建議?”
寧衛民又打聽起了阿蘭德龍的安排。
“咳咳,小老弟,如果你要指望我在組委會能替你說話,那你可要失望了。我只是閒着無聊來玩兒的,主要是爲了和你們聚一聚,儘儘地主之誼。並沒有擔任任何職務。至於會不會露面,走走紅毯?純粹看心情了。抱歉,你要賣拷貝,我幫不上太多的忙,頂多會給你介紹幾家歐洲的片商,其他的只能你自己拿着名片和海報在展廳現場碰運氣了。”
然而雖然阿蘭德龍這麼說,隨後還是給了不少很有價值的建議。
“啊,不過,如果你們不在乎錢的話。也許你可以用高價從其他人手裡收購一個展臺,來賣你的電影。畢竟,每年戛納,都有不少賣掉了電影拷貝的幸運兒提前撤攤,總會有地方安排你們的。嗯,還有,我還有個朋友今年在戛納影節宮負責展映工作,我記得她曾經告訴我,好多人都不知道非競賽單元的電影展映時間是有間隔空擋的。如果你們的運氣好,或許還有些空餘的時間可以安排下你們的影片放映,這也對於影片的銷售有利。算是花錢買個和公衆見面名額吧,你知道的,在這裡放一場電影,總會吸引一些來參加交易市場的電影買手。當然,還是得加錢。而且因爲是臨時加映上不了資料,受到的關注度也相對有限,這些恐怕需要你們自己考量……
“哦……”
寧衛民心想,這就所謂的出門靠朋友了,真沒想到還有這種辦法。
多虧有阿蘭德龍這個在法國影壇手眼通天的內行在,否則這些內幕,弄不好他自己再來參加兩屆,也摸不到門道。
於是他當即又跟阿蘭德龍打聽其具體內情和相關價格。
只可惜這些事兒,阿蘭德龍也就只知道個泛泛,還真說不出太詳細的交易行情。
畢竟他是個大明星,幹不出倒賣影節資源這種事兒,具體行情還得另詢他人。
“別擔心,事情都會好起來的,寧。”
阿蘭德龍看出了寧衛民對這件事的重視,於是寬慰他道,“如果你真的感興趣,明天我就幫你聯繫這些人,放鬆,小老弟。在別的地方我不敢說,但是法國,甚至是歐洲,電影業內我的面子還是有點用的。何況凱瑟琳明天也會來的,她和組委會的關係比我更熟,那個女人的厲害之處,你懂得的,這世上大概沒有男人能拒絕她的要求。她也知道你要來,肯定會樂意幫忙的。所以請放鬆吧,好好享受當下。”
說到凱瑟琳德納芙的時候,阿蘭德龍不由壞笑着眨眨眼。
這是屬於男人間的默契,寧衛民也就只好跟着一起訕笑起來。
“接下來你們打算做什麼?要不要一起去馬丁內斯海灘呢?那裡的陽光和風景可是相當不錯的。一定要去看看。”
阿蘭德龍隨後又發出了邀請,而且還包括了不同的項目選擇,“我在這裡有艘船,如果你們願意,咱們還可以出海兜兜風,喝着啤酒,釣釣魚什麼的……”
然而寧衛民卻感到有點疲倦了,只想自己隨便轉轉,先熟悉一下戛納小鎮的環境。
便以時差的理由拒絕了阿蘭德龍的好意。
“不了,謝謝,剛到這裡,我們還得收拾下行李,也得倒個時差。謝謝你的邀請,雖然我很期待能親身感受一下《怒海沉屍》裡的場面,渴望感受與你這個危險的人,共同泛舟出海的刺激。不過今天還是算了。體力和精神都不足以支持我這麼做,我可不想真被你包進帆布裡送入大海長眠。如果能換個時間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話讓阿蘭德龍聽了立刻大笑起來。
不爲別的,就因爲《怒海沉屍》是他1960年的作品,共和國也有上譯的版本,故事就是翻拍過數次的小說《天才瑞普利》。
阿蘭德龍在片中是主角,因爲記恨,以及對富足生活的羨慕,他這個窮小子在帆船上殺死了帶他出海的富二代,並將屍體用帆布包住後仍進了大海里。
寧衛民這話無疑是以他在片中的角色來對他進行調侃。
雖然這部電影沒有獲獎,但阿蘭德龍在片中的顏值可是巔峰狀態。
而且這部片子劇情緊湊,邏輯合理,口碑尤爲不俗,對阿蘭德龍的事業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甚至在許多影迷看來,阿蘭德龍在此片中的表現,都遠比馬特戴蒙在幾十年後演繹的另一版本要更有魅力,也更引人同情。
所以說,寧衛民不懂聲色地就搔到了阿蘭德龍的癢癢肉兒。
哪怕就是拒絕了這次邀請,阿蘭德龍也不會爲此產生絲毫芥蒂。
倒是又轉而求其次,和寧衛民、松本慶子相約一起吃晚飯,來盡地主之誼。
實際上,阿蘭德龍和女友羅莎莉留下來只喝了一杯酒,就一起欣然離開了,把獨處的自由還給了這小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