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博文的這具身體並不是他生而帶來的那具肉身,或許更準確地說,這具身體是屬於耿博文的,但這具身體裡的魂魄卻不是耿博文,而是叫尚童。
在千年前的那一世,尚童是位居大國師之下的大祭司,他一直追求打破陰和陽的界限,混淆生死,讓自己掙脫生死的束縛,獲得不死不滅的力量。然而他的能力有限,十幾載的鑽研,依舊找不到能夠打破陰陽之間界限的方法,但他知道,有個人知道打破界限的方法,那就是當時那個時代,玄術領域的天才,那一世的顧寅——蕭子寅。
蕭子寅是玄術的天才,但他從出生起就被預言將會成爲王朝毀滅的災難,於是他被家族拋棄,被皇帝下令追殺,行蹤成迷,尚童根本找不到他。
契機是出現在某次去緣覺寺找元清的時候。
尚童是祭祀,經常來往緣覺寺。元清是當時那寺中主持的關門弟子,所以他跟元清很早就認識,算是老熟人了。而尚童是那次無意間的拜訪,卻意外地在元清那裡見到了蕭子寅。
蕭子寅並不介意被他看到,他是被追殺,但那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人得手,反而是死在他手下的人不計其數。即便通緝令未撤,但蕭子寅已經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除了亡命之徒,幾乎沒有人敢繼續追殺他。
尚童是見到了蕭子寅,但他跟那些惜命的人一樣,一樣不敢動蕭子寅。直接上去問蕭子寅要打破陰陽界限的方法,尚童自然也是不敢的。
但尚童的野心並沒有因爲恐懼而止步,爲了他的野心,他開始了漫長的等待,等待蕭子寅露出他可以利用的破綻。
而他的耐心最終也得到了回報,他發現了蕭子寅對元清產生了一種隱秘的感情。尚童發現這點後,並沒有馬上亟不可待地動手,而是選擇了蟄伏,直到蕭子寅對元清那感情沉積發酵到再也無法自拔,尚童便開始動手了。
他利用大國師,安排了抓捕蕭子寅的行動。蕭子寅也果然如他所料,在他搬出元清的安危後,毫不抵抗地束手就擒了。因爲蕭子寅很清楚,緣覺寺是國寺,只要沒有他蕭子寅,那緣覺寺便可以護住元清。
尚童的計劃很順利,蕭子寅成了監下囚,他本以爲這樣便可以從蕭子寅那裡,得到他想要的那本寫有打破陰陽界限的手記。然而,尚童還是失算了,除了元清,再也沒有可以威脅蕭子寅妥協的籌碼,而從蕭子寅離開緣覺寺後,元清便不是他能夠動的人物了。
漫長地等待最終卻一無所獲,尚童憤怒地教唆了大國師,讓他通過皇帝,施以削肉剔骨之刑,後將蕭子寅的碎骨和血肉,四散鎮壓在不同的地方,從而禁錮他的魂魄,想要等他有能力控制魂魄後,再利用控魂之術,找出他想要的那本手記。
但尚童又沒能如願,因爲出現了一個他全然沒想到的變因。
元清開始走訪各地,尋找蕭子寅的碎骨和血肉,幾年後竟真讓他集齊了蕭子寅的碎骨和血肉。隨後,蕭子寅被他禁錮的魂魄就掙脫了出來,他失去了最後的一絲希望。
尚童自然是不甘心的,他想到等到他死後,他這一世的野心都會在輪迴中消失,他會忘記這一世的一切。他不願意接受這樣結局,於是他用了陰屍陣,將自己的靈魂移入年輕的肉身中,借人陽壽,以這樣的方式,保住他的野心,保住他的記憶,繼續“活”在這個世上追求他的目標。
用陰屍陣的方式,他換了十次的身體,他知道了冥鎖陰扣的存在,知道了打破那東西,便能打破陰陽的界限,但怎麼打破冥鎖陰扣的方法他卻依舊不甚清楚。
在尚童第十二次換身體,將自己換到耿博文身上的時候,他發現蕭子寅轉世成顧寅,來到了這世上。
尚童狂喜之後,卻發現顧寅是帶着前世的記憶轉世的,他自然沒辦法輕易地對顧寅做什麼。他想要拿到顧寅的魂魄,但拿到魂魄並不是單純地殺死顧寅就可以的,他需要直接把顧寅魂魄留在這個世上,不被鬼差察覺。就像對顧寅上一世的蕭子寅那般,他分散鎮壓封印顧寅的碎骨和血肉,讓顧寅魂魄留在陽世,卻神魂難聚,鬼差也就察覺不到了。
十八年前,萬鬼同哭陣,就是尚童爲捕獲顧寅的魂魄精心設計的。
那一次,他本是能夠成功的,本該能夠成功,卻被元清的轉世——秦飛破壞了一切。
耿博文走進掛號大廳,張鐸已經按照他的吩咐離開,去迷陣攔截顧寅。
空曠的大廳極爲陰冷,這不是當下季節該有的溫度,也不是因爲大廳裡開了空調,這所醫院早已在廢棄後斷電,中央空調能用的也早被拆走了,根本沒有任何能用的製冷設備。這種陰冷,是因爲這掛號大廳所在的整座樓被納進了陰屍陣中。
大廳空曠的地面上,猩紅的陣紋若隱若現,一圈一圈地構成一個巨大的陰屍陣。這個陣並不完全在樓裡面,它一直往外延伸,一直蔓延到樓外的花壇。在最外圍的位置是12個支陣,下面鎮的便是a市12名遇害孕婦腹中胎兒練成的鬼嬰,用來爲陰屍陣聚集陰氣。
沒錯!a市那12起孕婦命案,作案者便是耿博文。
陰屍陣養陰屍需要濃重的陰氣,魂魄轉世成胎兒,未出世前陰氣最重。用死胎煉成的鬼嬰,便是這世上最爲陰毒之物。再加以醫院這樣的重陰地,短期內便能聚集只夠陰屍達到移魂的地步。
在這陰屍的陣眼處,躺着一個人,或者說應該是即將被煉成的一具陰屍,他瞪着一雙猩紅的眼睛,直勾勾地大廳的天花板。這人的身份,是耿博文的表弟,也就是那個失蹤的耿文浩。
尚童需要方便他在陽世活動的身份,所以他挑選容納他魂魄的陰屍,生前一般都不是普通人。耿博文這個耿家繼承人,尚童用得其實挺合心意,若不是這具身體已經開始出現屍斑,支撐不了多久,他並不想換掉。現在既然不得不換,那麼作爲耿博文不在後,耿家第二繼承人耿文浩便是一個最好的選擇。這樣他失去耿博文這個身份後,依舊能夠掌控耿家。
耿博文將目光從已成陰屍的耿文浩身上轉開,終於落在陣中死門位置的秦飛身上。
秦飛被安置在一把帶扶手的木椅上坐着,背對着耿文浩所在的位置,他還在昏迷中,腦袋無力地垂着。
耿博文走到秦飛面前,露出一抹笑容。
“元清啊元清,你每世輪迴,那位大人都會喚醒你在輪迴中遺失的記憶。你這十世輪迴,可都給我添了不少麻煩,這一世尤爲可惡!你知道麼?十八年前,你把顧寅從萬鬼同哭陣中拖出來的時候,我簡直恨不得讓你魂飛魄散!可惜,十世聖僧,身上有大功德大機遇的人,果然不好對付,中了養鬼術,大冬天地掉進清水河中,你居然還是沒死。”耿博文說着發出一聲輕笑,“不過,現在我慶幸你沒死。你那時如果死了,爲我起陰屍陣擋天譴的人可就找不到了。十世聖僧,身負大功德,這樣的人可不好找。”
以陰屍陣還陽,這是極爲損陰德的的逆天之行,術成必有天譴。尚童自然是有辦法化解天譴,但隨着次數的增多,天譴的厲害也隨之成倍增加,這已經是他第13次起用陰屍陣,爲了術成之時能夠化解天譴,他原本需要準備很久。但現在有秦飛在,十世功德,天佑之命,這不是最佳躲開天譴的避雷針麼?
早就發現元清的轉世——秦飛沒有死,他也沒有對他動手,甚至還勒令刻意接近顧寅的姜旭不許動秦飛。那一切都是爲了今天,爲了他能夠再一次重生。
秦飛甦醒過來的時候,先是看到地面上,滿滿是猩紅色陣符彷彿要從地面上跳出來一般,不斷顫動着。而他自己坐在椅子上,身體沒有被捆綁,卻感覺被一股力道狠狠地按在了椅子上,根本沒法站起來。
秦飛擡頭,昏暗的大廳中,他看到十步開外,在猩紅色的陣符形成的第一個陣圈外,站着一個穿着黑色風衣的男人,他戴着彩繪的木雕面具,臉藏在底下。
“醒了?”
耿博文的聲音從面具後面傳出,秦飛聽着有些耳熟,卻因爲面具下發音聽起來悶悶的,沒辦法更好的分辨。
“是你給我寫信引我來a市的?”秦飛問道。
“正是。”耿博文道。
“十八年前,給我下詛咒的也是你?”
“不錯。”
“你是誰?”
“你本該知道我是誰的,可惜你忘了。”耿博文嘲道,“如果你還記得,說不定我們這會兒還能敘敘舊。”
耿博文並不打算讓秦飛知道自己是誰,故意把耿文浩的陰屍放在秦飛背後,是不打算讓他知道耿文浩是陰屍陣的素材。雖然等陣成之後,秦飛多半會死,但耿博文還是選擇了小心行事,畢竟顧寅就在外面的迷陣中,他可不想自己的魂魄剛轉入耿文浩的身體,就被顧寅識破。
耿博文沿着那陣圈慢慢地踱步,走到秦飛側面的位置,從那個角度可以看到秦飛背後,躺在陣眼上的耿文浩,他雙眼中的猩紅已經完全消退,已經徹底成爲了一具陰屍。
“謝哲在哪裡?”秦飛又問道。
“他啊……”耿博文頓了頓,輕笑一聲,“他就不用你操心了,一會兒我問他借了陽壽,他就是一具屍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