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數就行了,許薇姝閉上眼睛。
身後祝四斤盯着馬車看了半天,忽然想到——他還是要去找娘娘給他介紹的師父。
魏茂才唸了好幾句佛,一把握住祝四斤的胳膊,拖着他就往回縮身子。
“都是乾爹的錯,乾爹的錯,你老老實實待着,過幾天我託關係給你消了籍,你回你老家去吧。”
他還是不放心,萬一太孫出點兒什麼事兒,就是上面不在乎他們這等小人物,碰上要拍馬屁的混蛋,就憑四斤這小子伺候過太孫還有太孫妃這一回,就可能讓他萬劫不復。
魏茂才不敢冒這個危險。
祝四斤嘆了口氣,也沒反駁,趁着夜深人靜,就溜去娘娘說的地方,找一個叫高韓的人,又去找個叫毛鑫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這麼做了,所謂士爲知己者死,那是讀書人想的東西!可他的一生中,也許永遠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機會,幫助一個貴人,抓住它,也許就能改變人生,哪怕最後失敗死了,那也能在這個世上留下痕跡。
身爲男人,還是年輕的男人,最會有些年長之人看來不合實際的念想。
這個小年輕還在那兒做出艱難抉擇,讓他這麼艱難的許薇姝和方容兩口子,已經進了皇宮。
許薇姝託他去傳句話,也就是託付一句而已,沒真想着剛剛見面的個陌生人能幫上多大的忙。
在宮裡她的人脈廣得很,再說了,方容手底下的夜行人也不是吃素的。
只要那位陛下不至於一見到他們。就先一杯毒酒給毒死,總歸出不了大事兒。
想來。對於一個當成半個未來接班人培養的太孫,便是犯了天大的罪。那也要給他申辯機會,何況,方容一不忤逆不孝,二沒有犯上作亂,大約不至於立死。
不過,身份存疑,一樣是讓人有嘴說不清的大事,除非有人主動跳出來做點事兒把萬歲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許薇姝和方容成親多年,算是心意相通。她隱隱約約能猜出自家男人應該有後招,只是眼下一踏入紫宸殿,還是有一種風雨欲來的壓迫感存在。
這次皇帝沒在御書房。
方容和許薇姝被領到後面的玉泉閣,臨水而建,環境優美。
一上玉階,許薇姝就看見地上跪着兩個老婦人,瞧着也有五六十歲的模樣,微微顫顫,都是粗布的衣裳。沒有打補丁,也不算好,手腳並不粗大,也長得白胖。面有油光,應該偶爾能吃一兩頓肉,大約在老百姓裡。屬於中等人家。
視線在對方的鞋面上掃過,鞋子的手藝是京城手藝。繡花喜歡鑲邊,料子是荊州特產粗布。漿洗不易壞,手腕上的玉鐲帶了很多年,質地很不錯,不是這人能買得起的東西,或許以前在大戶人家當過差,那是主子賞賜。
就是臉上有些擦傷,額頭上有淤青,即便沒受過大刑,想必也吃了苦頭。
皇帝端坐在軟榻上,捧着紫砂壺喝茶,見了方容進門,也臉色不變,瞥了他一眼,就讓他在一邊站着,看見許薇姝,想了想,就沒讓人把姝娘帶出去。
旁邊義王坐在下手位置。
臉色有些難看,看見方容,到像是有些愧疚。
靜默了片刻,皇帝指了指那兩個婦人,道:“容哥兒,這兩個人你可認得?”
方容皺眉,想了想才道:“確實覺得有些眼熟。”
“你們說說,你們是什麼人。”
皇帝一開口,兩個老婦人就瑟瑟發抖,臉上慘白,嘴脣發烏,沙啞着嗓子道:“回,回萬歲爺,老奴以前曾經在內府當差,專爲貴人接生,也當過教養嬤嬤。”
方容低垂下眼眉,心中多少有數。
許薇姝忍不住暗暗嘆氣。
皇帝臉色鐵青一片,咬了咬舌尖,才讓聲音保持一貫的清淡:“說吧,把你們該說的話都說清楚。”
許薇姝嘆息,根本不用聽了。
果然,那兩個老婦人支支吾吾半天,猛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容哥兒,老奴對不起你,可是,可是老奴也有一家老小在,不能欺君,其實,其實當年燕來郡主和太子結爲夫妻之前,就有了身孕,這事兒太子也知道,我們,我們是逼不得已,才爲其隱瞞。”
方容臉上瞬間蒼白。
皇帝的手也抖了抖。
義王低下頭,一言不發。
整個紫宸殿寂靜如黑夜。
“宣太子……宣太子過來。”皇帝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裡擠出,一時間,他竟然有些不敢看方容的臉。
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連皇帝都心煩意亂,太子纔到。
短短時日,太子看着竟是神志不清,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
皇帝氣得讓人先給他洗漱,整個人洗刷下來一層皮,這才拎到眼前,怒叱:“你說實話,你和燕來是怎麼回事兒?方容究竟,究竟是不是你的親子?”
太子呆了半晌,忽然仰頭長笑,臉上佈滿淚痕,只一個勁呢喃:“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是我的,太子不是我的,父皇不是我的,兒子女兒妻子都不是我的,哈哈哈哈,不是不是……”
他聲音粗噶,皇帝大吃一驚,連連追問,太子卻整個人迷糊的不行。
他簡直不敢相信,不過是稍微疏忽了些,兒子就變成這副模樣。
方容也皺眉,走過去扶住太子,順了順他的後背,扭頭高喊:“叫太醫!”
義王一張嘴,想說點兒什麼,只是皇帝一臉難看,但並未阻止,他還是沒說話。
不一會兒太醫到了,都說太子怕是阿芙蓉吃得太多,傷了腦子,只能慢慢用藥,也不知什麼時候會好。
皇帝心煩意亂,看方容的目光復雜,看義王也難受,這兩個老婦人,都是義王帶來的,她們也確實曾經在內府當差,當年都是好手,被派去太子那兒伺候過燕來郡主。
可太子這樣兒,也沒辦法追問。
混淆皇室血統那是大罪,殷朝在這方面也管理嚴格,要是真出了差錯,太子絕不可能不知情,若無太子涉入其中,任誰也不可能輕易混淆血脈。
“方容,你有什麼話說。”
皇帝運了半天氣,忽然擡頭道。
方容沉默半晌,只道:“陛下,眼下的情形,我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只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無論何事,都有痕跡,陛下乃是聖明君主,一切請陛下查明吧,只是,姝娘嫁給我,不是她的錯,我只希望陛下能允許她去往靖州,遠離京城的是是非非。”
皇帝看了他一眼,深吸了口氣,終於一揮手,道:“先,先把……方容禁閉東宮,沒朕的命令,誰也不許探視。”
必須承認,他確實是老了,經不起折騰,如果換成年輕的時候,遇見這種事,他必然更殺伐決斷,無論方容是不是親孫子,都必死無疑。
皇宮裡風聲鶴唳。
許薇姝也在東宮,只是見不到方容。
阿生和毛孩兒他們都傳進來消息,想要許薇姝跟他們離開,但她覺得還不是時候,要再等等看。
方容那傢伙可不是個習慣坐以待斃的。
時間一天天過去。
太孫沒了消息,義王到是又蹦躂得很歡喜,忠王也再次出現。
皇帝好像原諒了他。
畢竟,忠王就是做了再多錯事,但他也沒真對皇帝怎麼樣,那也是皇帝的兒子,還是被寵了多年的兒子,沒那麼容易下去。
當然,比以前低調得多。
義王還看着意氣風發,忠王卻變得沉默低調。
外人看來,義王是得利者,但他這會兒其實心中極爲不安,皇帝好像把方容軟禁在東宮,卻是保護了起來,還派出人四下查探,並不是完全相信方容的事。
而且,太子沒廢,太孫也沒有廢,甚至陛下對言論控制特別嚴格,決不允許外泄,外人並不知道太孫被軟禁的真相,最多隻是有點兒奇怪。
再加上皇帝的身體也不像怎麼健康的模樣,萬一要是哪兒出點兒岔子……
“看來要再加一把火!”
義王府
大堂內,義王身前,站着一個細弱女子,竟然還是熟人——雯姑娘。
她瞧着依舊是老樣子,蒼白纖細。
義王看着她,柔聲道:“陛下仁善,一定會善待你,只要你把事情辦好,我就奏請陛下,冊封你爲郡主,恢復盧國公府的榮光。”
雯姑娘一咬牙,狠狠地點頭。
方容,你不要恨我,我想光明正大地走在陽光下,我要姓盧,我不想變成沒有姓的女人,我不想永遠躲躲藏藏!
我不想在你的後院,整日讓一個不知所謂的女人壓迫,明明同樣都是國公府的貴女,都失去了家,爲何命運會如此不同?
一頂轎子,悄悄進了宮門。
剛一進去,宮門守着的小太監,就一溜煙溜到宮外,盧玉衡就整理了下衣服,去往睿王府。
也不知道他和睿王說了什麼,睿王便換好朝服,去了幾位老親王的府裡。
這些老親王,比皇帝還要高一個輩分,宗室碩果僅存的老人,真正的權力肯定沒多少,可在宗室,那都是招牌門面,連皇帝也要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