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點頭,指了指五爺爺,直截了當說道:“馬老。這位病人是深靜脈血栓,且病程漫長,血栓既多又鬆動,隨時有栓塞的危險。”
“所以我覺得必須馬上手術,不能再保守治療了。”
五爺爺只在馬一針這裡診治過,所以根本沒有深靜脈血栓的記錄,馬一針還是第一次聽說。
不過他向來主張中西各成體系,各有千秋,甚至都不屑於知道西醫給自己的病人打了什麼診斷,所以不在意地答道:“我不懂你們西醫的診斷。在我這邊,我這老兄弟就是血脈瘀阻,療法就是化瘀通絡。”
“至於危險性,老兄弟脈象雖然弦澀,卻依舊中正,其餘氣色舌苔等均未見異常。除了腿痛跛行外,食慾、睡眠、精神、二便俱佳——這樣的情況,會有什麼危險性呢?”
王磊一時語塞。
兩個體系之間確實有着巨大的鴻溝,完全說不到一起去。
如果是現代教育體系下出來的兩幫醫生,是有一定互相理解能力的,畢竟都學過對方的課程。
但馬一針這種,明明身在醫院,卻自我隔絕,完全憑着祖傳醫術行事,對現代醫學幾乎一無所知。
這該怎麼解釋?
略微思考後,王磊努力解釋道:“馬老,深靜脈裡的血栓會轉移到別的地方,入肺的話,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會死。”
“入腦的話,就是中風。”
馬一針本來就對西醫不感冒,哪裡願意聽他講解醫術,只不過本着尊重他人的習慣,他還是努力聽着。
但弟子們更加不樂意了,你一個毛頭小子給我老師講醫學?
雖然礙着老師吩咐不敢插嘴,更不敢離開座位,但一個個兇狠地隔空瞪視王磊。
劉明輝深知這幫傢伙德性,看得膽戰心驚,不停擦着汗,示意王磊別再說了。
王磊就當沒看見,繼續講解:“但是在血栓轉移之前,表面上是看不出什麼異常的——也確實沒有異常,因爲嚴重危害還沒發生,只有腿上有異常。”
“然而栓塞發病速度極快,前一秒正常,後一秒可能就不行了。最嚴重的,連搶救機會都沒有。”
“所以最好的辦法是預防——也就是開刀,先把血栓給拿掉,不給它栓塞的機會。”
簡單說完要點,王磊期待地看着馬一針。
馬一針略作沉吟後,依舊不緊不慢:“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說的血栓,應該就跟我說的瘀阻差不多意思。”
“但是瘀阻很可怕嗎?”
馬一針露出不解之色:“瘀則化之,阻則通之,鍼灸、湯劑皆可生效。你說只有動刀子拿掉,需要如此大動干戈嗎?”
孔醫生臉上露出嘲笑之色:“他們最強的也就這一招。效果是有,傷害太大了。”
“對,明明是施針、服藥即可解決的事情,卻非要動刀,他們太落後了。”
“他們不知道整體觀念,只會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哪裡不好就割哪裡,真蠻夷也。”
一幫弟子本就視王磊爲口是心非的奸賊,聽老師親自反駁,趁機大肆嘲笑。
王磊脾氣再好,也有些忍耐不住。
面對這樣的病人、這樣的同行,他很想反諷一番,然後扭頭就走,讓他們自生自滅。
不過身負江婉柔重託,他還是深吸了口氣,就當沒聽到這些人的嘲諷,對五爺爺說道:“五爺爺,不管怎麼說,我跟婉柔不至於害你,對不對?”
“對,你們怎麼會害我呢,那我……”五爺爺有點猶豫。
“你要是實在有顧忌,還可以去外面再看看,聽聽別的醫生怎麼說。”
“全國這麼大,厲害的醫生有很多,多聽幾位醫生的意見總不會吃虧吧?”
王磊自以爲這個說法很有道理,誰也不能反駁,誰知五爺爺連連搖頭:“不行不行,那得花多少錢啊,兒子在外面掙點錢不容易,不能糟蹋。”
邱麗雅一聲不吭地把發票攤在他面前。
你給兒子省錢?施針費用+診金+藥費,一千出頭了。
這還只是一次,總共多少次了?
要是病好了也值,問題是一點用沒有。
如果只求診斷的話,拿出一小部分就夠去合飛的大醫院了吧?
儘管早就知道花錢多,但五爺爺看到那數字還是眼皮直跳,他想了想,仰頭對馬一針問道:“馬老,您看,我這病真的有危險嗎?”
馬一針按照自己的看法如實說道:“任何病都有危險,醫者不可妄言包治。我只能說目前看來沒有危險。”
“那就好那就好。”
馬一針的話就像安神妙藥,五爺爺馬上就安心下來。
邱麗雅急道:“都看這麼多次了,一點都沒好。”
五爺爺滿不在乎地擺手:“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要有耐心。馬老不是說了嘛,既然是瘀阻,那就打通它、化掉它。馬老,是這意思吧?”
馬一針點頭:“是這意思。老兄弟你說得對,病去如抽絲,看病是要耐心的。”
“閉嘴!”
王磊耐心再好,也是個20多歲的年輕人,此刻犟脾氣上來,指着馬一針嗔目大喝:“你哪來的膽子,敢說深靜脈血栓沒有危險?”
沒人料到王磊敢這樣說話,所有人都呆了,王磊根本不管他們的神色,繼續喝道:“現在沒有危險是沒錯,但我剛纔已經說得很清楚:危險來得很快,上一秒好好的,說不定下一秒就栓塞,幾分鐘內就有可能死去。”
“化瘀通阻?有的瘀能化沒錯,但這瘀是你能化的嗎?你根本不知道靜脈裡血栓堆成了什麼樣子,就敢說化掉?”
馬一針被他訓得目瞪口呆,Z國人講究尊老,髮鬚皆白後,就算有人不信任他的醫術,也不至於指着他鼻子訓斥。
震驚、惱怒的同時,也有一部分腦力在思索:難道老兄弟這瘀阻真的與衆不同難以消解?
孔醫生則大怒道:“放屁!你敢罵我師?!”
“揍他!”
羣情洶洶中,馬一針呵斥道:“我清平醫派豈無容人之量,讓他說。”
王磊絲毫沒有爲他的寬容而感動閉嘴,依舊大聲說道:
“你或許確實是人品貴重的好人,但若看不清自己的能力,插手能力範圍外的事情,危害性往往比壞人更大。”
“現在,五爺爺就因爲信任你,而無視了正確的意見,有可能會送命!”
“自詡技高而誤事,自詡心善而害人。”
王磊迎着馬一針憤怒的目光走上一步,厲聲道:“象你這種人,醫之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