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想容張嘴欲辯,卻聽王磊又說道:“這是節神經細胞瘤,別說無損剝離後部瘤體,就是分離後部蛛網膜,都不能保證無損。”
現在做的步驟還沒到剝離瘤體,而是剝離瘤體上覆蓋的蛛網膜,比剝離瘤體要簡單得多。
雲想容嘟着嘴,想要說點什麼,但是看看王磊,又憋了回去。
王磊將剪、鑷遞還給器械護士,說了兩個字:“減壓。”
這是神外醫生們常用的方法,因爲神外手術最常面對的狀態就是空間狹小,以及瘤體擠壓正常組織,直接分離的話,幾乎必然損傷正常組織。
所以要先進行減壓術,將瘤體縮小後,擠壓正常組織的力量自然就小了,手術空間也相對增大了,就便於剝離。
一種減壓方法是阻斷血管來路,然後吸取瘤體內的血液等流體、半流體,這樣能讓瘤體縮小。
還有一種更乾脆,直接切除內層瘤體,就像挖掉西瓜瓤一樣,只留下最外面的皮,待壓力小了,再把“皮”小心剜掉。
現在王磊採取的就是第二種,他的手術團隊中,巴克抓了個吸引器,雲想容抓着明膠海綿,王磊持雙極電凝,三助孫昊由於使用了自動拉鉤,就負責看熱鬧。
王磊一邊切除,一邊電凝止血。巴克負責吸引,雲想容則補漏——哪裡有小出血點,她就用明膠海綿壓迫止血。
這種切除不需要考慮長遠效果,很快就宣告完成。
上至牛院長,下至實習生,衆人眼巴巴地看着王磊。
雖然你的畫風終於恢復正常,“泯然衆人矣”,讓我們心裡好受了許多,但不知道爲什麼,我們又難受起來。
我們真正想看到的,還是剛開始那些驚豔的入路、六藝、小腦“主動讓路”、反向利用腦脊液……
那精彩絕倫的瞬間,能讓我們心潮澎湃,能讓我們技藝大進。
可現在你給我們看的,只是普普通通的減壓術。
甚至這個減壓術做得並不怎麼樣——由於不用長遠考慮,所以我們做起來都是大開大闔,刀剪齊下,隨便把內部瘤體分成幾個小塊,一會兒就拿出來了。
你的做法卻是毫無必要的整體剝除,速度還沒我們快。
而且,說好的不動靜脈系統就剝離腫瘤呢?
讓子彈再飛一會,不會飛偏了、飛沒影了吧?
王磊交還手中器械,又說了兩個字:“回填。”
包括巴克在內,一干人都是一愣。
神外減壓史上,還從來沒聽到過這個詞彙。
雲想容早有準備,將完整剝除的瘤體塞回瘤腔。
這……
這?
張·不懂就問·老馬上開口:“王醫……”
話音未落,就聽王磊吩咐:“水分離。”
又是神外史上聞所未聞的詞彙,衆人迷惑的目光中,三助孫昊抓起器械托盤上的20ml針筒,對巡迴護士說道:“溫生理鹽水。”
這是術前就關照準備的,巡迴此刻才明白它的用途,趕緊協助抽取。
大致抽滿後,孫昊取下針頭,將它遞給雲想容,自己接替雲想容,伸手輕輕按住回填的瘤體,以保持壓力。
王磊要了溼棉片和鑷子,一手用棉片遮護住邊上腦組織,一手拎起殘存的蛛網膜,再次吩咐:“開始。”
此刻,瘤體和腦組織依然緊密依靠,跟沒手術時比,只是被王磊剝離了一部分蛛網膜,有了一點點空隙。
總體上,瘤體和周圍的關係,大致類似於山城那著名的立交橋——瘤體在立交橋中央,四面八方都是密密麻麻的道路(靜脈、神經)。
在這個基礎上,還有一些道路(滋養瘤體的血管)穿入瘤體之中。
山城的立交橋鬼憎神厭,醫生們同樣害怕,但再怕也得上——顯而易見,對付這種迷宮立交的最佳對策,就是摧毀它,然後就可以大搖大擺隨便通過(隨便剜除腫瘤)。
所以主流做法纔會是乾脆切斷這些血管,以及只剝離部分瘤體,實在困難的就隨它去了。
但是水分離啥意思?
衆人迷惑的目光中,雲想容用針筒自身那粗鈍的接口湊到小小的空隙處,勻速緩慢推注。
生理鹽水徐徐注入空隙,就像世間最柔軟的手、最細微的風,去往每一個瘤體與外界的觸點,然後溫柔卻又堅決地將它們分開。
水無形而有萬形,水最柔而最有力,水的力量似慈母,呵護着神經組織、靜脈系統,同時又似怕兒女交友不慎的嚴父,在必須要分開的地方,堅決地將它們分開。
“臥槽!”
目睹鹽水化刀,分離效果驚人,偏偏做到了近乎完全無損,連一滴血都沒出,一個博士剛畢業的醫生脫口而出。
這一瞬間,20多年的教育完全白費,一切優雅、深刻……的詞彙統統離開了大腦,只有這兩個字才能代表他的心情。
“臥槽!”
“臥槽!”
不止他一個白上學,好幾個醫生都白上了。
“Mein Gott!”
巴克完全忘了自己是二助,也忘了說好的用Y語交流,他雙眼死死盯住緩緩下瀉的生理鹽水,巨大的震驚和喜悅充斥了整個腦海。
張·不懂就問·老張大了嘴巴,從醫一輩子,他做夢都沒想到能有這種分離法。
讓子彈飛,讓子彈飛,原來是這麼個飛法!
原來真的可以不動靜脈系統,就把瘤體給剝離開來!
原來回填是爲了暫時恢復壓力,免得腫瘤外“皮”被水壓得內陷,從而卸掉水的力量。
滿屋皆驚,除了麻醉醫生。
他認真地監控着患兒的一切,時不時地做出細微調整,忽然聽到叫聲,探頭往這邊瞄了一眼,疑惑道:“怎麼了?”
“臥槽!”
剛剛平靜的雷老忽然也叫了起來,還伸手遙遙指着切口處,一副見鬼了的表情。
麻醉醫生有點害怕了,趕緊往監護儀上瞄了一眼,一切正常。
他略微鬆了口氣,問道:“到底怎麼了?”
臺下沒人理他,臺上孫昊最爲空閒,答道:“沒事,他們少見多怪。”
“噢噢,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麻醉醫生疑惑地掃描一圈,回到自己崗位上,心裡暗叫丟臉:我們堂堂鐘樓醫院,在江南省橫着走的存在,請人手術也就罷了,怎麼能做出這種沒見識的樣子呢?
雷老的感受卻完全不一樣,他剛見到水分離技術雖然也震驚,但好歹忍住了,沒有象小年輕那樣鬼叫。
但再看一會,他發現了更嚇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