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92,93……
監護儀上,血氧飽和度緩慢而堅定地上升。
“漂亮。”
李一山讚道:“簡單的創新,不簡單的效果,想來患者此刻一定前所未有的輕鬆。”
謝貴寶確實異常輕鬆,自打患癌以來,他的呼吸就緩慢地、異常頑固地滑向深淵。
那感覺,就像有一雙強健有力的大手,分分秒秒不放鬆地扼住了脖子,而且在一絲一絲地收緊。
現在這久違的順暢呼吸的感覺,讓他幾乎要潸然淚下。
雖然前途未卜,可以說八字還沒有一撇,但謝貴寶覺得自己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原本緊張的心情驟然放鬆。
手術間大門滑開,王磊端着雙手步入。
趙主任的目光從監護儀上收回,看了王磊一眼,轉向沐霜雪,商議道:“開始?”
沐霜雪點頭:“開始。”
李光和謫仙醫院新來的華麻開始注射藥物,麻醉醫生們使用的都是速效強力的玩意,沒多久,謝貴寶就神遊天外,對外界動靜一無所知。
但自主呼吸仍然保留——很多時候,自己的,纔是最好的。
李一山又用激光筆圈了圈麻醉師們的領地——患者頭部以後的區域:“今天,我們的麻醉師們比較輕鬆,如果採用既往的麻醉方式,他們要忙得不可開交。”
“那麼,王磊提出的新方案,是如何解救麻醉師的呢?同學們,趁着手術還沒正式開始,考你們第二個問題。
和年輕人在一起,自然而然地就變年輕了,李一山一反古板工作狂的常態,衝着臺下調皮地眨了眨眼:“這次比較簡單,可要抓緊機會噢。”
衛鈞弈跳起來揮舞着拳頭:“李主任,請您問吧,這次我肯定能拿到獎勵!”
“哈哈,加油吧,”李一山笑呵呵地說道:“請依據我給出的麻醉命名推論:按照此方案,切斷氣管後,如何維持病人的呼吸?”
衛鈞弈自信的表情刷地凝固。
氣管是呼吸的唯一通道,氣管被切斷,呼吸當然不能有效維持。
但既然是氣管癌切除,必然要切斷氣管,否則還做什麼手術。
想起李一山剛纔說的內容,他試探着答道:“ECMO?”
李一山大笑:“ECMO當然可以。但這位同學,ECMO開機就是一臺車沒了啊,你是不是對大多數人的財富有什麼誤解?對了,這玩意可是不能報銷的。”
張天問舉手回答:“李老師,將氣管插管下移,通過切斷處,插入到下段氣管。”
李一山點點頭:“可以,傳統麻醉就是這麼做的。但是很容易造成吻合口水腫、斷裂……還有個致命缺點,你猜是什麼?”
張天問沮喪地答道:“污染。”
氣管插管所用的導管,其本身是經過無菌處理的。
但它要通過人的口腔或者鼻腔進入氣管,口腔鼻腔可不是無菌的,裡面“髒”得很。
再無菌的導管,在裡面走上一遭,也就被污染了。
要是導管始終保持在上段氣管裡面還好,現在按張天問的方案,往下深入到手術部位,細菌自然就被帶了過去。
污染術野,是手術大忌。
否則手術那麼講究無菌操作做什麼?
“完全正確,污染後果嚴重,以往的做法,說實話都是被腫瘤逼迫,兩害相權取其輕而已。那麼,還有哪位同學提出新的意見?”
會場內靜悄悄的,過了一會,眼見王磊已經走到手術檯邊,衛鈞弈不甘心地叫道:“李主任,那就是您剛纔說的自主通氣唄。我看現在用的不就是這個嗎?”
李一刀笑眯眯道:“自主通氣容易發生高碳酸血癥、呼吸性酸中毒。並且由於氣道開放,血液、其他碎片容易誤入氣道,造成後果。”
衛鈞弈抓狂道:“那怎麼辦?”
李一山攤開雙手:“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明白。但以我的推測,是多管齊下,取各種方法的優勢,棄其劣勢,達成1+1+1>3的效果。”
“至於具體如何達成,讓我們看實際操作吧。”
再次與獎勵失之交臂,學生們大爲沮喪,只得打起精神,細看屏幕。
而陳家晉等肺科醫生,則心思活泛起來。
他們回去之後,可還是要繼續做這類手術的。
之前的麻醉方法確實有各種弊端,支氣管癌手術之所以會進入最難的手術行列,也與沒有完善的麻醉方法有關。
其中對外科醫生掣肘最大的,就是外科與麻醉相爭——外科要幹活,麻醉要保命,雙方爭搶氣管的主導權。
如果李一山所說屬實,確實有全新的麻醉方法,比原來優秀的話,那必須得讓自己醫院的麻醉醫生學會。
要不然,推動麻醉醫生來謫仙醫院進修?
念頭剛出,陳家晉就被自己嚇了一跳。
我們的胸外在全國都是數一數二的,我們醫院綜合實力在全國排名前列,讓我們的麻醉來鄉下學技術?
天啊,我怎麼會有如此荒誕的想法?
可是,可是……
陳家晉晃晃腦袋,先別亂想,看王磊開刀是正經,若他真能拿下這個9CM的癌竈,此行就真的賺發了。
王磊與趙主任沐霜雪對過眼神,拎起刀子就砍。
李一山不厭其煩地爲學生們解說:“王磊取的是胸骨正中切口,這是胸段氣管腫瘤切除的常規切口。”
氣管分爲頸段和胸段。
頸段位於上部,從喉嚨口開始。
胸段在頸段下方,其末端又分爲左右主支氣管,分別負責左右肺的通氣,然後一節節分下去,直到微不可見。
謝貴寶的癌竈就在胸段,做這個切口理所當然。
李一山剛解說一句,就結巴起來:“呃,這個切口長度……”
畫面中,王磊就象殺豬一樣,有一種絲毫不顧忌後果的感覺,肆無忌憚地把切口向下延伸,直到胸骨最下端。
常規的切開長度,下端只到第四肋間,除非癌變部位在左右支氣管甚至更低,纔會象王磊這樣做。
然而謝貴寶的病變部位只在頸部,大家摸一下自己胸骨就明白了——按住胸口中間那塊長長的骨頭,一直摸到最下面骨頭消失處,就知道它跟頸部離得有多遠。
要知道,切口拉到哪,胸骨就要劈到哪,按王磊這樣的長度,已經可以搞定所有胸腔手術了。
“這個長度……”
李一山沉吟着說了第二遍,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幫王磊解釋。
如果是在手術檯上,搭檔的醫生敢這麼幹,李一山早就拿鉗子照他手背來個狠的,然後讓他滾下臺了。
但現在……
李一山盯住屏幕仔細看,沒錯啊,動手的確實是王磊,不是什麼不懂事的阿貓阿狗。
這小子敢這麼做,必然有他的道理。
那我怎麼辦,罵又罵不得,解釋又不會解釋,很無奈。
衛鈞弈連續被他考倒兩次,這時一半促狹一半求教地問道:“李主任,不是胸段氣管切除嗎?爲什麼要切這麼長?”
李一山那是老江湖了,豈能被這混小子難倒,不慌不忙答道:“這位同學,不要着急,耐心看下去——每逢大事有靜氣,這是醫生最重要的職業素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