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那些漢人的槍就在他的眼前,一副副凶神惡煞的臉孔讓貝西以爲自己死定了,那個穿着軍裝的傢伙用槍托狠狠的砸在他的背上,讓他跪下,砸的他好痛,現在後背還有一塊淤血。
貝西很慶幸自己當時選擇了乖乖的聽話,沒有跟着管家再朝漢人開槍,這讓他活到了現在。
從那天以後他就有了一份新的工作,幫那些漢人搬運各種物資。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貝西才知道原來不管自己給誰幹活,都是有飯吃的。
這些漢人要比死去的頭人老爺對他們好的多,給頭人老爺幹活,永遠也不可能吃飽,而且乾的慢一點就要挨鞭子,被打死的都有。這些漢人卻不是那樣,累了他可以坐下來歇一會,只要不掉隊就可以。而且他們的伙食只是比那些士兵差了許多,沒肉,可是管飽。
貝西被逮住的第一天晚上吃了三大碗米飯,他對天發誓,那是他一生中吃的最飽的一頓飯,吃完躺在牀上他甚至有一種想法,如果自己能就這樣死去,應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義勇軍挺近拉薩他跟着走,等義勇軍撤退的時候他還跟着,和他一起從小長大的達吉普旺要他參加義勇軍組織的藏民武裝,貝西沒有答應。他害怕戰場,上一次是他第一槍拿槍,他發誓自己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子彈從身邊呼嘯而過的恐怖。
所以他只當一個民夫,達吉普旺天天去聽義勇軍講課,回來之後就對他說,他們以前的生活悲苦是因爲制度的壓迫,拼死拼活的幹活卻沒有土地房舍。那些貴族、官員、寺院的高僧、活佛之流從不參加勞動,卻過着奢侈淫逸人間天堂般的生活。達吉普旺說這不公平,說要推翻這個吸食他們骨血的制度。
這些道理貝西不懂,他也不想去懂,他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跟着漢人離開這裡,到漢人的地方去幹活。聽說在漢人的地方,只要賣力氣幹活不光能吃飽,還有錢可以買衣服。
其實衣服什麼的他真的不在乎,破了就縫補一下,就拿他身上這件來說。已經穿了十年了,又不是不能再穿,關鍵是他真的很想每頓飯都能吃三大碗。
馬上就要過怒江了,在藏族的稱呼中怒江叫那曲河,不管叫什麼,過了那水面就是自己嚮往的地方。身上的那個箱子有點重。壓的貝西身上的汗水把衣服都溼透了,他感覺自己的雙腿像是灌了鉛塊一樣,真的有些邁不動腳步了。
放在以前他必須繼續扛着,因爲如果放下來老爺的鞭子馬上就會抽打到他的身上來。但是現在他卻敢把箱子慢慢的放下,然後一屁股坐在上面,讓自己稍微喘息一會。
達吉普旺從後面跑了過來:“貝西,怎麼不走了?”
貝西搖搖頭:“太累了。讓我歇一會好吧?”
達吉普旺現在穿的還是以前那件衣服,不過他的身上卻背了一把義勇軍的槍,什麼槍貝西也不知道,反正他現在是個軍人。
達吉的眉頭皺了一下,把自己身上的水袋拿下來遞給貝西:“喝兩口水,再加把力氣吧,我們今天必須達到那曲河邊,活佛的部隊正在後面追我們呢,咱們要快些。”
這話當真讓貝西一陣緊張,臉色馬上就變了:“怎麼回事?活佛的部隊不是打不過漢人麼?”
誰能打的過誰。對他來說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回去了,他不想再去過從前的那種生活。
達吉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聽上峰這麼說的,你快點就行了。”
貝西趕忙起身。扛起他那箱子也不用人催他了,彎着腰拼命的前衝。還沒等他衝出幾步,耳邊忽然聽見漢人一陣嘹亮的軍號聲響了起來。貝西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就看見達吉一下把手裡的槍端起,招呼他那一隊藏族士兵:“你們在這裡等着,我去團部。”
貝西想拉住他問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達吉顯然沒有和他囉嗦的意思,跑的飛快。貝西只能拉過旁邊的一個藏族士兵問道:“怎麼回事?”
那士兵搖頭說道:“我也不知道,這軍號讓我們停止前進,準備戰鬥,應該是敵人追上來了吧。”
貝西一聽這個整個人都慌了,他第一反應是趕緊跪下求活佛保佑自己能平安躲過這次危難,能活着跑到漢人的地方,那膝蓋都彎曲了他又發現不對,貌似現在他求活佛有點不太像話,那該求誰呢?
真的很無助。
沒過多長時間達吉就跑了回來,是活佛的馬隊追上來了,聽說有好幾萬人,其中一部分已經包抄到他們的前面,把他們去那曲河的道路給切斷了。
達吉說漢人讓他們不要驚慌,戰鬥的事情由那些漢族士兵來負責,他現在要做的就是保護像貝西這樣的民夫。
漢人想的挺周到,給他們找了一個地勢相對安全的高地,還安排了一個連的士兵在旁邊保護着他們。即便如此,當貝西看到一羣揮舞着馬刀的藏兵出現在他的視野中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的雙腿發抖。
藏兵的人數太多了,他們這裡還正好能看的非常清楚,那些藏兵一羣一羣的數不清有多少,這邊漢人士兵的陣容卻顯得稀稀拉拉的。那些傢伙騎在馬背上高聲的叫喊着,閃亮的馬刀反射太陽的光芒,讓整片大地好像都變成了銀白色。
貝西有一種錯覺,好像漢人馬上就要被砍成一塊一塊的了。
他輕輕的用胳膊捅了一下身邊的達吉普旺:“達吉,漢人能行麼?”
沒有得到回答,轉頭一看,達吉拿着槍的手抖動的非常厲害。
一陣猛烈炮火回答了貝西的提問,義勇軍的炮火現在就是射速非常快,那一發發的炮彈搖撼着這片土地。貝西感覺自己趴在地上被震動的五臟都在翻滾,好難受!
下面剛剛還在喊叫的藏兵們一片片的摔倒,接着漢人的機槍也開火了,本來看上去稀疏的陣容當一條條的火舌交錯的時候,竟然就像一張密不通風的大網一般。衝入那網中的藏兵以飛快的速度倒在槍火之下。
貝西整個人都看的驚呆了,他根本沒有意識到由於他的姿勢的不正確,現在他的耳鼻中已經溢出了鮮血。團長真的和達吉普旺說過,要讓他們用四肢着地趴着,耳朵也要堵上。可達吉把這事兒給忘了。
十幾分鐘的衝鋒根本不是在衝鋒,而是在送死。八千多藏兵的屍體橫在義勇軍的陣地跟前。不要說指揮戰鬥的藏族頭人了。就是在山上觀戰的貝西心裡都在想着,撤吧,這還打什麼呀。
那些藏兵顯然想跑了,可是戰鬥是個相互的遊戲,你可以說來就來,卻沒有辦法說走就走。
漢人的炮火忽然間變的更猛烈了。他們好像絲毫不顧忌貝西現在有多難受,身體下的大地在劇烈地抖動着,那一聲聲刺耳的爆炸穿透他的耳膜連綿不絕。
再加上親眼看見那人和戰馬的屍體殘破不全的就在眼前,貝西實在忍不住了,一口將中午吃的飯菜都吐了出來,還帶着絲絲的血。
火光硝煙瀰漫了整個大地。早已潛伏在兩側的十二坦克也殺了出來,藉着炮火掩護。猶如離弦之箭,朝着那些藏兵的後路攔腰一刀斬了過去。
敵人馬上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瘋狂地組織反擊。但他們的反擊力量真的太弱了,一切也都顯得太晚了。連續的炮火已經讓本來就沒有什麼軍事素質可言的烏合之衆潰不成軍,近距離發起的衝鋒更是讓他們做不出任何反應動作。
還沒等他們調轉他們的馬頭,坦克已經衝到了他們眼皮底下。
一些勇敢的藏兵揮舞着馬刀朝着那坦克一刀刀的砍殺過來,他們的子彈把裝甲打的濺出陣陣火花,直到坦克的履帶無情的碾過他們的身軀。
義勇軍的指揮所見此情況,立即命令一線的一個營投入攻擊,這個散兵線一壓上去。藏兵隊伍整個就潰逃了。
是潰逃,不是敗退。
山下一個義勇軍箭步躥到山上來,找到達吉普旺之後喊道:“達吉,團長命令你帶着你的部隊衝下去!”
現在是可以讓這些人鍛鍊鍛鍊的時候,但是那義勇軍喊過之後。達吉的臉色一臉的茫然:“你說什麼?”
那義勇軍又喊了一邊,達吉掏掏自己的耳朵:“大聲點!”
那士兵一看達吉耳朵裡面都溢出血了,再看看周圍這些人的模樣,馬上明白髮生了什麼,他知道自己再大聲音都沒用,一把抓起達吉的槍塞到他的手裡,然後抓着領子把達吉往前面一推,照屁股就是一腳。
別說,這動作簡單明瞭,達吉馬上明白了。
不光他明白了,其他的藏族士兵也明白了,跟在達吉的後面就衝了下去。那個義勇軍這個時候才搖搖頭,眼睛看向了一邊的民夫,首先看到的就是貝西。
他只是看着貝西的臉色很不好看,好像內臟受傷了一樣,他想關心的問一下貝西有沒有感覺哪裡特別難受。但是他這個眼神明顯讓貝西誤會了他的意思。
見這個漢人士兵朝自己看過來,還走了過來,貝西四下看看,抓起一根手臂長的木棍馬上站了起來,大喊着也跟着衝了下去。那義勇軍士兵喊都沒喊住他,因爲他也聽不見,他以爲這士兵是讓他也跟着衝。
還好,戰鬥已經沒有什麼懸念了,貝西衝下去的時候那些敵人已經沒有了有組織的抵抗,他們都在跑,這個時候他們的對手已經不是義勇軍的士兵,而是他們前面的同袍,他們要做的就是跑快一點,把前面的人甩在自己身後,把擋自己路的幹掉。
追擊一直持續到晚上七點鐘,貝西抓了二十個俘虜,其中還有一個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