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羽擲來的方向,鴉青長衫的少年隱在人羣中,只露出一雙白皙的手。
雖然血污迷了眼,刀客仍艱難地辨出,少年的指尖沾了一點泥灰。他把眼神移向少年的臉,一下子軟癱在地上。
那少年蒼黛眉宇,如羽長睫,琉璃色的眼瞳裡水光流轉,正靜靜地注視着他。七年已過,而他年輕如故。
真的是擷霜君,是他回來了!
刀客回想起他從前一人一刀、隻身行走的諸多傳聞,頓時大駭到不敢出聲,幾乎下意識地相信了對方就是擷霜君,完全沒有細想擷霜君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裡。
他立刻拄着刀踉蹌着逃跑,卻見到少年把手伸入袖子中,當即肝膽俱裂,匍匐在地,一動不敢動。
如今夔川城乃至整個風岸大陸裡的人都知道,擷霜君面對敵人的時候,一旦把手伸進袖子裡,下一刻就是袖中的朝雪刀出鞘了。
“擷霜君,救我!”垂死的青年執拗地一聲聲嘶吼,直直地面向少年。
“我不是什麼擷霜君,不過我會救你。”沈竹晞安撫他說。
他蹙着眉一步一步走上前來,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刀客:“你不覺得自己出手太狠了嗎?只爲了這區區一方玉匣?”
沈竹晞道:“我會救他,你須得答應我不再取他性命。”
“我敬你——倘若你真是,我叫你一聲二公子。”刀客喑啞着嘶吼,“你一定是知道的,血的仇恨,除非到死,不能了結。”
沈竹晞提起手欲落。
“擷霜君!快殺了他!”青年滿面血污地擡起臉,因爲缺了幾顆牙,嘶嘶的發音很是奇怪。
“我不殺他。”沈竹晞全然未注意到青年一剎那間無法掩飾的震驚錯愕,續道,“他雖手重,罪不至死。”
他閃電般地出手將那刀客制住,刀客來不及抵抗,悶哼一聲,委頓在地。
“我並沒有傷你要害,只是你傷重,修養雙旬纔可動手。”沈竹晞捻去袖口的一點血跡,用力搓了搓,似乎是有些嫌棄血腥味。
“你們該去哪裡,便去哪裡,只盼日後,不要再下死手。”
“啊!”突如其來地,刀客卻啼血似的慘叫起來。
沈竹晞錯愕地看過去,浴血的青年手裡握着斷刀,毫不猶豫地砍向刀客後心。他彷彿一下用盡所有的力氣,巔撲着傾倒在地。
沈竹晞半擡手遮住眼,似是不忍看這樣的慘狀。他露出的小半眼瞳深邃而微有波瀾,動了動脣,一言不發。他手指按住袖間的長刀,力持平靜:“你們一心相殺求死,我不再理會這件事。”
語畢,他欲轉身離去,衣袂卻被人死死地扯住。
青年將沾血的手印在他衣服下襬,一聲一聲地懇求:“擷霜君,我知道你是擷霜君,這本來也算是你的東西。我是不成了,求你將這樣東西交到……”
他忽然猛力一扯,沈竹晞繃緊着半俯身,青年飽含血腥味的脣舌緊緊湊到他耳邊:“求你替我將這匣子,交到義山北麓左首長巷弄盡頭,交給……”
沈竹晞更靠近了一點,想要聽清楚那個名字,冷不防被雙掌推出去,青年拼着最後一口氣,擁着心頭的斷刀刺入刀客的胸口,雙足一蹬,兩眼翻白,就雙雙沒了氣。
見這一場懾人的殺戮事終結,周圍人才活絡起來,聚在一起指指點點。
“奇怪,怎麼說這裡也臨近凝碧樓總壇,怎麼今日竟沒有巡街的凝碧樓弟子來阻止這荒唐事?”
“你瞧,那不是來了?”
帶走屍體的凝碧樓弟子魚貫清掃乾淨,遠遠地朝沈竹晞看了兩眼,忽然面色陡變,帶頭的那位按住額頭行了一禮,深深一鞠。
沈竹晞不知道,鏡前的三人卻看得真切,按住額頭以表尊崇臣服,深鞠而避開直視對方的眼睛。這是凝碧樓二萬八千名弟子對外的最高禮節。行此禮,如見凝碧樓主親臨,
“辜顏,你說這些人可真奇怪。”沈竹晞坐在廕庇處開口。
他抱着玉匣,似乎是擡起袖子遮住臉,雲袖卻清楚地看到,他袖口的辜顏鳥紋樣流動,微微散發白光,顯然是正靜靜聽他交談。
“我雖然不記得從前過的是怎樣的生活,看我有這樣的身手,想來也受人恩惠或者與人結怨過。”沈竹晞捏捏辜顏幻化出來的尾巴,一手劃過玉匣光冷的表面。
“不知道我有沒有害過別人性命,唉。”他嘆息。
“辜顏,我這樣什麼也不記得,真的很茫然也很難過,我總覺得——”他拖長了語調,聲音輕軟,“我總覺得,這方玉匣似乎跟我的過去有關。”
“我們送去看看吧。”他道。
“安安安!”辜顏叫了幾聲,忽然一下子從袖口蹦出來,沈竹晞便靠過去蹭蹭他柔軟的羽毛,白鳥的長喙輕輕掃過他長睫,似乎是在無聲應和。
“辜顏,你同意啦!”沈竹晞喜道,他不再遲疑,抱着玉匣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