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新童捕風捉影,金喬覺追憶前塵
金喬覺見水氏娘子安慰自己,因收斂心神笑道:“姒家娘子守制十年,若要勸她更改心意自是爲難,爲了小弟的事,倒叫嫂子落了埋怨,幸而那姒家娘子未曾惱了,不然耽誤你姐妹二人的交情,豈不是小弟的不是。”水嫣柔聞言笑道:“兄弟是誰我們是誰?今兒倒說起這般生份的話來了。因你與你大哥相交多年,我們也猜過你心思如何,如今你是六扇門裡的紅人,這門親事若是外頭說去,恐怕斷不不中意,這姒家娘子也與我們家相交了十來年,人品自是不在話下的,只是身世坎坷了些,又拉扯着先夫的孩兒,雖說如此,到底比外頭尋的強,我常與我那死鬼說,你們兩個倒真像那戲文裡頭的金童玉女,可不是天生的一對兒麼,這事就包在嫂子身上無妨,我必然設法做成此事,也算是我們家與你二人相交一場的情份。”
金喬覺聽聞此言躬身施禮道:“如此,喬覺多謝嫂子周全。”兩人因又說了幾句閒話,正趕上白羽下學回來,水氏娘子執意讓金喬覺吃了飯再去,金喬覺好言推辭了,方出離了戰家,到垂柳邊牽了馬,因徐徐打馬往鎮上回轉,一面心中有些疑惑起來,往日他與姒飛天雖然盤桓過幾次,也都是隔簾相對談講事務,並不曾像今日這般窺得全豹,今日因在戰家房門之後偷眼觀瞧之際,卻覺姒飛天言行舉止倒與那人有幾分相似,只是脾氣秉性卻大相徑庭,莫非兩人竟是兄妹不成?只是自己與師弟同門多年,又曾聽聞師尊說過,這小師弟是給人佈施到山門之外的,連個姓名也不曾留下,更遑論兄弟姐妹了,難道趕巧竟是他的家人也未可知。
金喬覺想到自己的小師弟,心神卻恍惚溫柔起來,那人雖然出身不明,只是自小生得容貌妍媚,悟性極高,師尊因頗有些相術功夫在身,見小師弟日漸出落得美人兒一樣的模樣,因說他男生女相非富即貴,心中也有心將自家衣鉢傳授與他,只是礙於金喬覺方爲師門首徒,這話斷不好提出來,金喬覺身在師門冷眼旁觀之際,早已猜透了師父的心思,自己卻也不惱,只因他寵愛小師弟容貌人品,更在師父之上,師徒二人單獨相對之時,便主動將此事提上一提,他師父自然首肯,因漸漸在人情世故上栽培金喬覺,只爲來日小師弟繼承衣鉢之際,自己也好鞍前馬後有個照應。
誰知師徒二人一番好意,倒把個小師弟給耽誤了,原本他悟性極高,任憑什麼招式套路,只要走上幾招莫不是爛熟於心的,只是功夫二字原是工夫之意,憑你天分再高,若沒有二五更的硬功夫在身上,只怕根基不牢,終是外家路數。那小師弟因師父師兄曾與自己透露底細,深知將來必然繼承衣鉢光耀門戶,少年心性之下,倒起了驕然之意,因自己學會了新招數,與衆師兄們走上幾招之後便丟在一旁不屑再練,那師門之中一衆師兄弟,誰不將小師弟視作掌上明珠一般呵護寵愛,不用說原也敵不過他的,便是有了破招之法,也顧及他年少氣盛,不肯與他認真爭競起來,那小師弟幾次三番見沒了對手,越發有些驕縱起來,有時更擅自更改招式,只爲賣弄身段輕盈,旁人看去倒是煞是好看,只是花拳繡腿不堪大用。
金喬覺看在眼內,心中卻是頗爲他擔憂,此番師父師兄尚在之日,他要這般驕縱尚可由着他的性子反,只是將來執掌一派,行走江湖之際又當如何。因此上一次切磋之際,金喬覺便將心一橫破了他師弟的招數,那小師弟這些年來與衆師兄切磋之時未嘗一敗,如今竟給最疼愛自己的大師兄將寶劍打落手中,他性子原本給衆人捧得高高在上十分驕縱淘氣,此番如何肯依,因賭氣跑出師門之外,金喬覺當日雖也在英雄少年之際,卻因師父一味栽培他做個輔佐之才,心思倒十分老成持重起來,見師弟賭氣跑了,心知他少年心性,只因一時之間迴轉不過來,方與自己賭氣一番,若是冒然追下去,只怕更惹得他貪嗔之意,不如索性讓他在山門之外散一散,等他消氣了,自己再出去將他尋訪回來陪個不是,一面好言相勸一番,那小師弟雖然驕縱,卻是聰明善良,決不至於跟自己惱到底的。
金喬覺因打定主意未曾去尋他,誰知一晃過了幾日,那小師弟竟音訊全無,師門之中這才知道事情鬧大了,因紛紛派遣幾批師兄弟出去尋覓,誰知卻是泥牛入海全無消息,那小師弟竟似白日飛昇了一般在江湖上失了蹤跡,金喬覺不由方寸大亂,因稟明師父,在江湖上尋訪了大半年,依然杳無音訊,心中便知許是凶多吉少,因那小師弟雖然功夫極俊,卻是口舌爭鋒半點不饒人的,武學一派須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莫非他闖蕩江湖之際遇上了什麼歹人,只因他爲人驕縱得罪了什麼人物,落得如今生死未卜的下場。金喬覺思及此處,倒是自己害了他,因心中萬念俱灰,復又在江湖上漂泊了一陣,便心灰意冷回到師門之中,當日他師父已在風燭殘年,見他迴轉師門,便意欲將掌門之位傳授與他,誰知金喬覺爲了尋訪師弟下落,卻甘願投身六扇門中,做那朝廷鷹犬。
書中暗表,當日江湖之上名門正派歸爲上三門內,歪門邪道則歸在下五門中,然則無論正邪兩派,皆以做了朝廷鷹犬爲奇恥大辱,江湖上門戶雖多,若有哪家門戶子弟做出這般勾當,輕則逐出師門,重則廢去武功。是以金喬覺此言一出,師門震怒,只是他師父心中卻也深知他因爲小師弟失落一事深深自責,此番投身六扇門中並未爲了一己私慾前程功名,因嘆息一回,網開一面未曾廢去他的武功,只將他逐出師門完事。金喬覺離了師門,因這幾年來探訪師弟的下落,曾有人在東村附近見過酷似師弟之人,因投身鎮上衙門六扇門中做個捕快,只因他爲人穩重心思縝密,加之武功卓絕,不出幾年光景,竟將衙門中數年的積案也偵辦了幾件,因此上頗得太爺賞識,又因他出身江湖,人情世故上十分了得,進了六扇門不到幾年,便輕輕鬆鬆謀得了一個捕頭之銜。
因志新與人爭奪畫鍋之地,失手將宅門裡的豪奴打成重傷,連累了姒飛天進城討保,金喬覺見她雖然頭戴面紗身穿重孝,身段卻十分嬌俏,不由心中一動,難免多看了幾眼,只覺此人臨花照水弱柳扶風的態度頗似自己的小師弟,又見她言談得體舉止溫柔進退有據,雖然先夫過世十年,依舊爲他披麻戴孝,因心中認定她是個多情的,倒動了心意在她身上。
原本志新的案子與自己並無瓜葛,只因對這姒家娘子十分好感,是以在太爺面前一力討保,襄助姒家娘子將她兒子保了出來,此後又多番照應他們母子二人,纔有瞭如今與姒娘子的君子之交。
金喬覺回想到此處,但覺姒飛天與自己失散多年的小師弟神態頗爲相似,又覺得此事太過荒唐,許是自己好感之人容貌做派都相仿的也未可知,因將此事丟在一旁打馬返回鎮上。
放下金喬覺心中如何疑惑不提,單表志新與白羽因下了學房從鎮上返回村中進得院門,因回身將柴扉掩了,門口招呼道:“娘,孩兒下學房回來了。”但聽得內間姒飛天的聲音道:“進來吧,飯菜都得了,已經熱了兩遍,再熱就不好吃了。”因打起簾子進了外間房門,卻見桌上四菜一湯兩碗白飯。
志新自從落草記事起,這白米飯卻是鮮少吃得,只因姒飛天寡婦失業的,只靠着縫補漿洗的手藝將孩子拉扯大,平日裡難免節衣縮食,志新猶記得兒時只有逢年過節方纔有這白米飯吃,當日自己竟不知糧食這般香甜,在母親懷中卻將白飯認作白糖,母親聽聞此言,卻抱着自己默默滾下淚來,此番想起卻似昨日之事,怎的如今倒幾次三番有這樣豐盛的茶飯給自己吃。
志新雖然尚在沖齡未解人事,只是往日裡母親與金喬覺相交,多少有些風聲落在自己眼內,如今又見家中行情看漲,莫不是母親竟意欲再嫁,是以銀錢上多得那金捕頭襄助……志新雖然心中揣測,只是母親性子剛強,這話做兒子的斷然不好問出口,只得神色有些扭捏地向桌邊坐了,卻見姒飛天從廚房打起簾子出來,手中端着一大碗湯水道:“如今天氣越發冷了,晚上吃了飯喝碗湯水趨趨寒氣再功課不遲。”志新聞言點頭道:“娘也多用幾碗,今兒孩兒依舊將功課帶回內間,一面夜課一面陪着娘做些活計。”姒飛天聞言笑道:“今兒不用你陪,有人送給咱們燈燭花火,只怕夠用好幾個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