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
雷切是個普普通通的海盜:出身鳥鑽石鎮,爹媽都死得早,在一個二十多人的船隊裡幹活兒,砍過人,也被人砍。
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大概就是他的運氣特別糟。
船隊好不容易搶了一票大的,卻在返航路上碰到了罕見的龍捲風。自然的力量直接把船隻拆了個粉碎,他記得自己被恐怖的力量高高拋起,在那幾乎要把人絞碎的漩渦中和尖銳的木料、鐵器一塊兒刮擦,最後又被狠狠砸回水面。
倒黴的事兒還沒完。
他抱着一塊浮板,絕望又不甘地在茫茫大海里漂浮着。然後他遇上了覓食的錘頭鯊。
那個長着尖牙的大怪物一下子就咬掉了他的一隻腿。支離破碎的創口直接浸泡在鹽水中,他痛得連嚎都嚎不出來就昏死過去。
那時候,他一點兒也沒有懷疑自己會喪命在魚腹裡。
……但他居然活下來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在一張略有些狹小、卻又軟又幹淨的木板牀上醒來,周圍都是被陽光眷顧的草葉發出的淡淡芳香。
他不知道那隻明顯十分飢餓的錘頭鯊爲什麼放過了他,總之,他順着洋流飄到了這個無名島上,被碰巧出來散步消食的妖精夫婦撿了回來。
“他們……特別好,特別好……”雷切啞着嗓子,說到這裡他明顯有些急切,“我,我不懂怎麼說,我沒有上過學校……我只是覺得,如果我的父母是他們就好了……就太好了。”
盧本夫婦幫他治好了傷,照顧他,計劃着要怎樣把他安全地送回大陸,並且開始翻箱倒櫃試圖贈給他一筆錢,讓這個“可憐的小瘸子”去買一塊地幾個奴隸,能夠“安安穩穩的開始新生活”。
然而雷切卻不樂意走了。他貪婪着盧本夫婦的善意,他說自己在大陸上無親無故,懇求盧本夫婦把他留下。
“他們是,出來遊歷的妖精,遊歷期快滿,他們不打算再去別的地方,就,就一直住在島上。”
“前後……有一年半了。”
而近一個月來,盧本夫婦開始忙碌地收拾東西、清潔停靠在山洞裡的小船。他們的臉上總是洋溢着歡快的情緒——他們的遊歷要結束了,這些年的經歷讓他們在鍛造和手工上有了長足的進步,他們終於可以回到家鄉……可以看看那個纔出生就被他們無奈丟下的孩子。
瑟羅非聽到這兒,就覺得胸口有些悶。
除開那個誰都沒見過的龍族,妖精一族一直是幾大智慧種族中規模最小的——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一般來說,大家都覺得像精靈啊海民啊這樣個子高臉冷的種族才比較不愛生孩子。
事實上,妖精們很喜歡幼崽。但他們更喜歡自己的事業。
妖精一族有着非常頑固的、嚴苛的、從上古一直流傳下來的歷練規矩。
妖精的祖先們認爲,一味把自己關在鍛造房裡吐火是永遠成不了好工匠的。不同的種族因爲外形、飲食習慣、居住地環境的不同,對工具的需求也是千變萬化,越是優秀的、有天分的妖精,就越是應該在外頭長長久久的歷練,才能夠不愧對神祗賦予這個種族的才華。
歷練可不是度假,天知道會碰上什麼亂七八糟的,顯然不適合帶孩子。因此,有天分的青年往往會選擇在生下一個孩子後再外出歷練——他們萬一回不來了,也好歹留了一個孩子可以傳承血脈。
而相對罕見一些的,就是像盧本夫婦這樣夫妻倆都很有天賦,都必須外出歷練的家庭。爲了在不浪費天賦的同時保證血脈延續,族裡的老人甚至會強制要求他們在婚後儘快生下孩子,然後麻溜滾出去歷練——什麼你說孩子?放心吧,幼崽在族內的地位是非常高的,大家都搶着養,絕對餓不着也凍不着。
……但不管怎麼說,也是個沒有爹媽的小可憐。
盧本夫婦接下來的遭遇瑟羅非多多少少猜到了:眼看着歷練就要結束,可以回家抱抱那個不知道還認不認得出來、但肯定抱不動的娃了,約書亞他們的傭兵團就莫名其妙殺了出來。
一個傭兵團對付兩個妖精加一個瘸腿海盜,結局是什麼連水母都知道。
然後,傭兵團活剖了妖精夫婦的心臟,卻沒發現他們要找的勞什子東西,於是又來拷問和盧本夫婦一塊兒居住了一年的雷切。
希歐狹長的眼睛慢慢眯了起來:“他們要在妖精的心臟裡找什麼?”
“不死鳥的魂靈……呵,哈哈哈,那句話怎麼說的……天賦卓絕的妖精的心臟裡住着不死鳥的魂靈……”
瑟羅非看了希歐一眼,在他眼中找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情緒——你他瑣,和各種誇張又古怪的表情都不見了。
一個海盜忽然極大聲地擤了下鼻子。
他比希歐還要高上一點兒,整個人是瑟羅非的三倍寬。他非常用力地搓了搓鼻頭,甕甕地開口:“頭兒,大副,這事兒完了我,我想回鳥鑽石鎮一趟。”
“我想我媽……她是個妓體。
瑟羅非腦子裡突然靈光一現,她急急上前一步,小聲喊:“尼克?”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背對着他的船長再次緩緩睜開雙眼。
他臉色微變,眼神兒先是變得有些警惕——還沒等他變完,那一句“尼克”就和什麼毛茸茸的小動物似的撞進他的耳膜。
“……”尼古拉斯下意識伸手捂住了臉。
瑟羅非第一次試探不成,再接再厲:“呃,我說,尼克?”
對方重新將雙手抱回胸前,只是那平常顯得又強勢又淡定的動作莫名帶了點兒慌亂。
黑髮的男人轉過頭,眼神兇猛:“沒,沒規矩,叫我船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