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天氣是變幻莫測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一大片烏雲就開始慢慢的向天上的圓月靠近。到現在,整個月亮已經幾乎都被那團烏雲所遮擋,只留下詭異的光暈自雲層邊緣處滲漏出來。
隨着海風越刮越大,海浪也開始叫囂起來。浪借風勢,一浪高過一浪,徑直向商船撲來。如千萬匹脫繮的烈馬,又似無數條狂吼怒嘯的蛟龍。整個船身也隨之發生着劇烈的搖晃。看樣子,暴風雨即將來臨了。剛纔還在船板上納涼的船客見狀都急忙走回了船屋內。只留下朱允炆一個人,手握船欄,擡頭直直地盯着天空。
果然,頃刻之間,烏雲翻滾不止,雷聲轟隆,狂風更甚。黑雲邊緣不停有電光閃動,海天之間一片肅殺景象。再過了一小會兒,夜空像被撕開了無數條口子,暴雨直接匯成瀑布,從上至下直接傾倒下來。
朱允炆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反而張開了雙臂,任憑暴雨砸落在自己的身上。耀眼的電光伴隨着炸鳴聲將海天之間照的通亮。
朱允炆此時的心裡發出了陣陣怒吼:老天爺,如果這也是你給我製造的苦難的話,我奉勸你今天最好一個雷電劈死我。否則,從今天起,我不會再信奉你。如果說,我之前的日子是由你決定的話。那麼我今後的命運將由我自己主宰。即使一切都是命,我也要逆天改命,我命由我不由天!
這場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雖然其間打了三次響雷,但是雷電並沒有擊中朱允炆。雨停後不久,他便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當朱允炆渾身溼透的走回到自己的房間時,同屋的綠袍男子大驚失色。他一直以爲朱允炆去了茅廁,卻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朱允炆竟搞得如此狼狽。
“兄臺,你這是怎麼了。快,我這裡有乾淨的衣服,趕緊換上。”綠袍男子從自己的隨身行李之中拿出一套乾淨的一起遞給了朱允炆。
這次朱允炆並沒有推辭。於是脫下了自己潮溼的衣物,換上了乾淨的衣物。
換好衣物後,朱允炆抱拳向綠袍男子致歉道:“這些日子小弟多有怠慢,只因家中慘遭變故,心情低落,還望望兄臺多多見諒。”
“兄臺客氣了。”綠袍男子也抱拳向朱允炆還禮。
經歷過剛纔那場暴雨的洗禮之後,朱允炆的整個人生觀、世界觀和價值觀都發生了改變。從此,在他的心中,再無他物,什麼忠孝節義、什麼禮義廉恥在他這裡通通變得一文不值。在他心中留下的,唯有復仇二字。如果你告訴他拿他的性命可以幫助其復仇的話,他定會毫不猶豫的將利刃插進自己的胸膛。所以,從現在起,他決定要充分利用好身邊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物。而他的直覺告訴他,眼前的這個綠袍男子,就是一個可以利用的人。
自此之後,朱允炆和綠袍男子變得熟絡起來。從綠袍男子的口中朱允炆也大抵弄清了他的來歷。
綠袍男子名叫金時厚,比朱允炆年長一歲。與朱允炆料想的一樣,他並不是漢人,而是朝鮮人。金時厚的父親本是生於高麗時期的一個普通農民。當年,由於李成桂發動兵變,導致朝鮮本土戰火紛飛。爲逃避戰亂,便舉家遷到了大明沿海居住。
等到金時厚稍長一些後,他便在兩國之間做起了貿易生意,由於他頭腦靈活、爲人誠懇。他的外貿生意做得越來越成功。後來他又將他的商業版圖擴展到各行各業,成爲了富可敵國的富商。令朱允炆沒有想到的是,就連當初自己和馬皇后相遇的那家珍寶齋的幕後老闆也是金時厚。
這一次金時厚去朝鮮的目的倒不是做生意,而是將他的未婚妻一家接到大明。對於這個未婚妻金時厚並不熟悉,只是知道她叫崔恩彩。這門親事是雙方家長訂下的娃娃親,崔恩彩家當時就在金家旁邊,兩家關係很好,所以在兩個孩子很小的時候雙方家長就定下了婚約。
只不過後來由於戰亂,兩家便分散了。雖然金時厚的父親曾經多方打探崔家的消息,可卻一直遍訪不得。直到最近,金父才收到一封崔家捎人帶到明國的書信。當得知了他們父女的消息之後,金父便讓金時厚前往朝鮮接回二人。金時厚是個性格溫順且孝順的人,雖然這名親事是雙方長輩定下的,雖然他現在連這個未婚妻的樣子都不知道。聽了他父親的話後,金時厚還是二話不說地啓程前往朝鮮。
別人都把家底告訴自己了,自己當然不能什麼也不說。所以,朱允炆也將自己的過往胡編亂造一番,告訴了金時厚。朱允炆聲稱自己是做一些小本買賣的,後來在一次交易過程中,一名朝鮮商人騙光了他所有的積蓄。他這次去朝鮮的目的,就是要找到那名商人要回自己被騙的錢。
當金時厚詢問起朱允炆的姓名時,金時厚的隨從金安正好給二人送來了香梨,看着金安手中的香梨,朱允炆突然靈機一動,“我叫李隨。木子李,隨緣的隨。”
就這樣,從此這個世間上了少了一個朱允炆,多了一個李隨。
這日,金時厚突然頭暈眼花,感到四肢乏力,手腳冰涼。見自己的主人染病,金安便立即叫來了船醫。由於從大明到朝鮮走海路需要花費幾個月的時辰,客人們在期間染病是常有的事。所以這條商船上配置了兩名船醫。只要不是什麼疑難雜症,一些小病他們通通能解決。當然了,看病也是需要給錢的。不過,錢對於金時厚來說,從來不是什麼問題。
經過船醫的診治,發現是金時厚是“風寒入體。”本來傷寒也不是什麼大病,煎幾副藥也就好了。可是船醫再給金時厚配藥的時候才發現,麻黃的數量不夠了。剩下的麻黃只夠配一副藥。而要治療金時厚的風寒卻至少需要三副的量。
沒辦法,金安只得先拿了一副藥去煎給金時厚,有總比沒有好。現在只得期望金時厚服用完這副藥之後,病就可以痊癒。
但是往往事與願違,在服用完那劑藥之後,雖然金時厚的病情短暫的有所好轉。但是,因爲沒有藥鞏固療效,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時候,金時厚的病情又加重了,竟連吃飯的力氣也使不上來了。金安急得猶如的熱鍋上的螞蟻。金安和金時厚二人雖爲主僕,但二人感情卻一向要好。
但是即使金安再着急也沒用,沒有就是沒有,在這茫茫大海之上,你就是再有錢也無法再弄來半錢麻黃。沒有麻黃,金時厚的藥就配不全,沒有藥,他的病就好不了。
“風寒?”這時,李隨彷彿想到了什麼,連忙打開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包袱。他在那些瓶瓶罐罐之間翻來翻去。瘧疾用,瀉肚用,創傷用……終於,他從這些藥瓶中間找到了一個瓶子,上面寫着“傷寒用”。這些藥是當初李隨在朱元璋留給自己的木箱中找到的,想到自己即將遠行可能需要藥物,所以這些藥他當初並沒有交給程濟,而是自己隨身帶着。即使萬一朱文奎將來得了什麼病,自己給他們留了那麼多銀票,到時只要找個郎中也就行了。
李隨從瓶中倒出了兩顆暗黃色的藥丸,正打算給金時厚服下,沒想到此時金安卻一把制止住了他。
“這是什麼?”金安警惕地問道。
“傷寒藥。”
“哪來的?”
“別人給的。”
“你沒吃過。”
“沒吃過。”
“你沒吃過就敢給我家老爺吃,萬一吃出毛病來怎麼辦?”金安自打第一天見到李隨,就打心裡不喜歡這個人,這會兒自然也不會輕易地相信他。
“我的藥沒問題,你不信可以喊船醫過來瞧瞧。”
這時,正好昨天那名船醫進來複診,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大夫,麻煩你看下這丹藥,是否是治療傷寒所用?”這時,金安將剛纔從李隨手中的丹藥。
“你說這是治療傷寒的丹藥?”聽了金安的話,船醫大爲詫異。
這是船醫第一次聽說丹藥也可以治療傷寒。自古大夫看病都是抓幾味藥材,用藥罐煎制之後給病人服下。而煉製丹藥一般都是些道家術士所幹之事,他們的目的很簡單,探求長生不老之密。
至於用丹藥來治病,這位船醫此前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這也不能怪他,自古行醫均是按醫書記載望聞問切。而醫書是不會去講述什麼丹藥煉製之法的。這是其一。其二就是,煉製丹藥對原材料和所需的丹爐要求甚爲嚴格。就是掌握了丹藥煉製之術,尋常百姓也無法湊齊其他所需之物。所以,民間的大夫是斷不會煉製丹藥來救治病人的。
而太醫院則不同,太醫們爲了解決藥材不方便攜帶的問題,便效仿道家煉丹之術,將藥材放入丹爐之中煉製藥丹,經過多方嘗試,才最終掌握了準確的火候。從此,太醫院煉製丹藥便成了常事,當然了,這些宮內之事平民百姓是不知道的。
“這是他的,說可以治療風寒。我不敢大意,這才請大夫看看這丹藥是否有問題?”金安指了指李隨對船醫說道。
“這裡面有麻黃、桂枝、秦艽……這些確實是用來治療傷寒的。可是還有這裡面還有幾味藥我卻辨不出來。所以,我也不好確定這丹藥是否有問題。”船醫將藥丸拿到鼻邊嗅了嗅,皺着眉對金安二人說道。
“聽見了嗎?你還是把這藥拿走吧,我可不敢拿我家老爺的性命冒險。”
“我敢保證我這藥肯定沒問題。”
“你保證?你拿什麼保證?”
……
這就樣,兩個人竟然開始爭吵起來。
“好……了,不要……吵……了。把……藥給我。我……相信……李兄弟。”躺在牀上的金時厚聽見了二人的對話,用着弱弱的語氣對二人說道。
“可是……”金安還想說些什麼。
“你……難道……連我的話……也不聽了……把藥給我。”沒等金安把話說完,金時厚就一下打斷了他。
見金時厚如此堅持,金安沒有辦法,只得將丹藥遞給了金時厚,金時厚在服用下丹藥之後便又躺下休息了。
連續服用了三天的丹藥之後,金時厚的病就痊癒了。在這段時間內,李隨一直和金安一起照料金時厚。可是誰也沒想到的是,等到金時厚病好了,李隨卻又感染上了風寒。
所幸的是,只過了一天,李隨的病就好了。金時厚對李隨這些天的舉動大爲感動,提出要和李隨結爲異姓兄弟。
金時厚叫來船小二,備下牛羊,二人飲酒焚香,祭拜天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因爲金時厚年長李隨一歲,所以金時厚爲兄,李隨爲弟。
“大哥。”
“二弟。”金時厚將李隨攙扶而起。
這時,李隨的嘴角上揚了一個詭異的幅度,漏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一切都在往自己預料的方向前進,也不枉自己特地用涼水沐浴了半個時辰。